他的聲音太輕, 裴行豐揉了揉耳朵, “四堂兄,你說什麽?”


    裴行越笑了一下,搖搖頭道:“沒說什麽?”


    *****


    萬聖節一過, 不到一月, 瑞安二十年便走到了盡頭, 新年一過, 便是瑞安二十一年了。


    六月份的時候, 黃河水患, 剛修不到兩年的河壩決堤,裴隆派了裴行越前去處理此事, 身在如今這個位置, 緹寧免不得多關心了幾分朝事。


    除了那三個明顯不適合當繼承人的,其餘的三個人裴隆並沒有表現出特殊的喜愛, 每一個都領著比較重要的差事, 好像是對他們三個能力的考驗一般。


    不過緹寧有種直覺, 那就是裴隆心裏其實並不中意裴行越。


    想到裴行越,緹寧拿著畫筆的手微微一抖, 皇宮裏總是少不了各種宮宴,這半年裏她又見了他好幾麵, 但每一次他的眼神都十分平靜溫和,沒有流露出任何異樣的情緒。


    見了她也是和別的世子一般,稱唿堂妹。


    越想著,緹寧忍不住失神。


    香蘭見毫尖在宣紙上劃過一筆, 緹寧依舊一無所察,她小聲提醒:“殿下,殿下。”


    緹寧這才大夢初醒:“怎麽了?”


    香蘭低頭看畫。


    緹寧揉了揉眉心,索性這張紙是才攤開的,她啥都沒畫,便換了一張新紙。


    眼看到了午膳時間,香蘭準備叫膳,這個時候裴隆身邊的太監殷勤地來請,說陛下讓公主去乾清宮用午膳。


    緹寧抬腳去乾清宮,到了才發現今日不僅僅是陪裴隆用午膳,他身邊還有個容貌清雋的青年。


    說是今年的探花郎,學識很不錯,家裏出身名門,如今在翰林院修書,也被大家交口稱讚。


    緹寧見裴隆在席間頂著九五之尊的嚴肅臉說這些家常話,倒也明白他的意思。


    這算是古代版老父親在場的相親,老實說,緹寧不排斥,她不是不婚主義,不成婚是因為沒有喜歡的對象,但對象這迴事不是憑空從天上掉下來的,得去相得去看。


    等探花郎用過午膳離開。


    裴隆便直接了當地問:“阿寧覺得他如何?”


    眼前人雖是九五之尊,就算是最倚重的心腹在他麵前說話也是想了又想,可緹寧從來沒有被長輩這麽放在心上疼愛過,雖父女緣分短,但緹寧是打心眼裏對裴隆生出了濃厚的孺慕之情。


    她老實搖頭,人是不錯,但她沒感覺。


    裴隆聞言愁了下,這大半年他將京城家世清白容貌端方知情識趣的好青年選了個遍,都沒個自家閨女滿意的,他忍不住問:“那卓雲益我看你和他挺有話說的,他人也不錯,家裏也清淨,雖不在官場上混,但將來也是名揚天下的大才子,你也不喜歡?”


    緹寧無奈,“我把他當師傅,當朋友。”


    “那行吧,父皇在給你看看。”


    緹寧聽罷,望著裴隆發間的白絲,關心道:“父皇也別急,這種事順其自然便好了,何況我是公主,就算沒遇到喜歡的人不嫁人也沒人敢詆毀我什麽。”


    裴隆捏了捏太陽穴,他想說當麵不敢背後可說不準,可抬眸,對上緹寧那雙黑漆漆又熟悉的眼睛,裴隆笑了笑:“阿寧說的對。”


    罷了,他這個當爹總是會給她鋪好路的。


    這樣,他將來也有臉去見他。


    接下來幾個月,緹寧還是沒一個看中的青年,而這個時候,奉旨處理黃河河壩案的裴行越也迴了京。


    別的不說,這個案子倒是辦的漂漂亮亮的,貪汙的官員擼了一串,但沒有影響行政效率,而且好多大臣還誇他。


    隻是他沒在京城住上幾天,他便又被派出去了,這一次是南邊的百越又搞事了,不滿大安的統治,要搞分裂,裴行越在臨西就打過仗,所以這一次很順手的就又點了他。


    他出發的時候快十一月。


    新年也是在百越那邊打仗,除夕那天,裴隆翻著前線傳來的奏折,眼底閃過一絲遺憾,其實幾個世子中,論聰明都不是他的對手。


    隻是一國之君,不僅得睿智,更重要的是,心底得有百姓。


    想著,一陣天昏地暗再度來襲,孫公公眼睛尖,連忙扶住裴隆,“陛下,要不要請太醫來瞧瞧?”


    “不必,都是那些毛病。”


    轉眼就到了四月,裴行越還沒從百越迴來,京城這邊一年一度的春獵即將開始。


    孫公公知道裴隆的身體狀況,他勸了一句,“陛下,今年的春獵您還得親自參加嗎?”


    裴隆正在批閱奏折呢,聞言道,“朕若是不去,朝堂上又是一股揣測。”


    春獵緹寧自然是要去的,不過去年她已經去了一次,今年也算是駕輕就熟。


    春獵對她來說倒不是打獵,而是去相在裴隆在獵場上看中的青年才俊。


    比如今天,又見了個將軍之子,那將軍之子騎射功夫著實厲害,百步穿楊,獵中了一頭獅子,風采大出,緹寧也有幾分佩服。


    不過可惜了,佩服和喜歡不同,再一次相親失敗後,緹寧帶著香蘭往帳篷裏走,半道上,緹寧突然被叫住了。


    緹寧轉身一看,卻是裴雲益,他從前都是文雅公子的打扮,今日卻是一身利落的騎裝,他袖口半卷,頭發微亂,手上還拎著一隻肥胖的野兔。


    “你自個兒獵的?”緹寧好奇地道,她和卓雲益也算挺熟的朋友了,他在文學書畫上頗有造詣,但四肢卻不是那麽發達,去年春獵,他和她一樣,連一隻山雞都沒獵到。


    沒成想他今年進步明顯,肥兔子都有了。


    卓玉益抓了抓頭發,他想著今早那個少將軍打迴來的獅子,實在覺得自己手裏的兔子不能見人。


    “殿下,我,我……”


    “你怎麽了?”


    卓雲益深吸了口氣,心一橫,把肥兔遞給緹寧,“我也就這點本事了。”


    和那少將軍比打獵他肯定不如,想清楚這,卓雲益不再糾結,結結巴巴地說,“這個,這個是我今天打的最大的一隻。”


    緹寧望著他伸手遞來的兔子,再看看卓雲圖有些泛紅的耳根,她眼皮子一跳,拒絕的還算委婉,“謝謝卓公子,不過本宮最近不想吃兔子。”


    卓雲益聞言,流露出有些失落的神色。


    緹寧佯裝不知他的心思,抬腳離開。


    隻是等離開了卓雲益,緹寧忍不住揉了揉臉,她迴想起和卓雲益的點點滴滴,實在搞不清楚他是什麽時候喜歡上自己的。


    琢磨了一下午,緹寧也沒想清楚,她頗為遺憾地歎了口氣,其實她挺喜歡卓雲益的,當然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歡,而是喜歡他畫畫的天賦,喜歡和他討論如何畫畫,每次和他說這些事,都能收獲良多。


    可以前不知道他有這種心思便罷了,如今既然知道,看來以後不能讓他進宮了。


    正想著,瑞草急匆匆地走了進來,“殿下,陛下墜馬了。”


    緹寧猛地一下站了起來,“你說什麽?”


    緹寧去到裴隆帳篷的時候,帳篷裏烏壓壓一群太醫,除此之外,還有幾位裴隆生前特別倚重的大臣,以及江東王世子裴行綽。


    緹寧推測,江東王世子裴行綽是她父皇看中的繼承人,因為和他有競爭的裴行越和另外一位世子這一年都在外麵奔波,剿匪巡查等等,隻有裴行綽一直留在京城。


    “陛下怎麽樣?”


    “啟稟公主,陛下摔著了腦袋,具體情況怎麽樣,得陛下醒來才知道。”


    緹寧心裏驟然一跳。


    幸好的是幾個時辰後,裴隆便醒來了,雖然有些頭昏腦漲,但神智是清楚的,太醫檢查後便道,裴隆摔的不重,修養幾天便好。


    等其餘人退下,帳篷內隻剩下心腹宮女太監和裴隆時,緹寧看著裴隆有些蒼白的臉,低聲問:“父皇,你的身體果然如太醫所說,並無大礙嗎?”


    這兩個月她又撞見裴行綽兩次昏迷,還有裴隆年輕時也是馬背上的帝王,騎術過人,怎麽能輕易墜馬呢?


    裴隆一口喝下太醫呈上來的苦澀藥汁,他看了眼緹寧,笑道:“阿寧,以後若有時間可以多和江東王世子妃多多相處。”


    緹寧渾身一震。


    她還想再說,裴隆歎息了口氣:“誰都有那麽一天,即使是父皇被人叫著萬歲,但不過是血肉凡胎罷了。”


    裴隆身體一好,便迴了京城,京城的天越發熱了,可緹寧心裏涼絲絲的,這其中,她還是被裴隆叫著相看了幾個青年,都沒有讓她滿意的。


    直到七月這一天,緹寧在宮殿裏待著,孫公公忽然宣來一道賜婚聖旨。


    是她和卓雲益的。


    卓雲益為昌樂公主駙馬。


    緹寧一下子就驚住了,她拿著聖旨要去見裴隆,孫公公攔住她:“殿下,這是陛下為你選的最好的路。”


    “可是……”她把卓雲圖當朋友啊,沒有絲毫男女之情。


    孫公公看透了緹寧的心中所想,他歎了口氣,“殿下,卓二公子性情好模樣好,和你也能說到一塊兒去,他父母都是出了名的好脾氣,陛下挑來選去,他仍然是最好的選擇。”


    “我要去見父皇。”緹寧說。


    緹寧心裏早有預料,裴隆最期待的還是給她找個兩情相悅的駙馬,但如今驟然下了這樣一道聖旨,定然是有所原因的。


    可是猜到是一迴事,當看到裴隆雙眼緊閉躺在床上唿吸微弱的時候,緹寧忍不住眼睛一酸。


    緹寧在裴隆床邊守了五個時辰,裴隆終於睜開了眼睛,緹寧連忙湊過去:“父皇,你覺得怎麽樣?”


    裴隆怔怔地盯著緹寧那雙熟悉的桃花眼,數年累月在眉間積攢出豎紋漸漸被撫平,“趙桉。”


    叫完,他才發現不對,這雙眼睛一模一樣,可是他心裏的人是一個神采飛揚的青年,眼前是一個容貌嫵媚的姑娘。


    這是……他的女兒。


    裴隆迴想起他昏迷前下的那道聖旨,他笑了下:“阿寧,你的婚事父皇不能留給新皇,我不放心。”


    緹寧的眼淚一下子出來了。


    她從來沒有被人這樣放在心尖尖上,即使她前世的爺爺待她固然好,也從不曾感受過這樣不加掩飾的父愛。


    “父皇……”


    裴隆駕崩的那天,京城飄著雨,陣陣寒風吹進緹寧的骨子裏,冷的她瑟瑟發抖。


    因為前朝太子經常被暗殺,所以今朝大多都是將立太子的聖旨藏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等先皇駕崩,才由陛下的心腹和重臣宣讀。


    留在皇宮和丞相的手中的兩份聖旨都是立江東王世子裴行綽為太子,繼承大統。


    而宣讀聖旨的這日,裴行越還在百越,尚未歸來。另一位本也是太子之位的有力競爭者淮陰王世子裴行澤上個月才去了雲南處理旱災。


    因為有聖旨在,在加上國不可一日無君,裴隆駕崩的第三天,裴行綽便稱帝了,但是登基大典還是得等先皇後事處理完畢再說。


    緹寧這兩天一直流淚,眼睛紅通通的,香蘭穿著素衣進來稟道:“殿下,江東王世子妃請見。”


    江東王世子妃宋雲昭是裴隆皇後的侄女,當年裴隆唯一的皇子便是出自皇後的肚子,後來皇子早逝,皇後一病不起,裴隆便宣了皇後娘家侄女進宮陪伴,緹寧兩年前迴京的時候,宋雲昭尚不曾和江東王世子成婚,依舊住在皇宮,皇宮裏就她們兩個年輕女郎,又沒有什麽利益之爭,關係也是極好的。


    如今江東王世子繼位,宋雲昭不出意外,會是下一個皇後,不說私交,就說身份緹寧也不可能將她拒之門外。


    她讓香蘭請她進來。


    宋雲昭也是一身孝服,見緹寧雙眼紅腫,她拍了拍緹寧的手:“緹寧,先皇若在世,定不願瞧見你如此難過……”


    兩人剛說了幾句話,外麵突然響起一陣嘈雜聲,緹寧和宋雲昭疑惑地抬眸望去,下一瞬,宋雲昭的貼身大宮女急匆匆地衝了進來。


    “世子妃,陛下不好了。”她口中的陛下指的是才登基的新皇裴行綽。


    她說,裴行綽剛剛在和朝臣商量朝事,卻忽然口吐白沫渾身抽搐。


    等緹寧到裴行綽暫居的宮殿外時,屋子裏氣氛十分嚴肅,裴行綽雖沒死但也沒醒,且對於這份急症,太醫們誰也說不個所以然。


    緹寧一顆心怦怦直跳。


    她的父皇雖然在朝堂之上威嚴赫赫,但其實是個心好的人,他走得比他想的還快,而且裴行越和裴行澤還在外麵。


    自從裴行綽昏迷,緹寧便在孫公公的示意下,去為先皇守陵,一步都不出先皇棺槨所在的朝陽宮。


    所以聽到外麵傳來消息說淮陰王世子裴行澤突然出現在了京城,然後一覺醒來,裴行綽駕崩,裴行澤不顧眾大臣的發對宣布登基也不奇怪。


    她隻是怕,怕這場戰火會燃燒在自己身上,怕大安會亂。


    因為裴行綽是正常登基,隻要他不想當昏君,他就會善待先皇留下的唯一女兒,會善待百姓,而如今即使守在朝陽宮閉門不出,緹寧也知道外麵人稱裴行澤為亂臣賊子。


    既然是亂臣賊子,為了穩固地位,還會顧慮別的什麽嗎?


    孫公公吸了口氣,其實裴隆在世時已經為裴行綽鋪路良久,他什麽都想到了,但就是沒有想到裴行綽會突然重病,然後一係列不受控製的事情都發生了。


    “殿下,我們今夜離開。”孫公公道。


    “去哪兒?”緹寧不安地問。


    孫公公壓低聲音:“朝陽宮隔壁的宮殿有條密道……”


    話沒說完,外麵忽然傳來一陣尖叫聲,緹寧臉色一變,而香蘭白著臉小跑進來,她連殿下都忘了叫,“姑娘,淮陰王世子帶人衝進皇宮了。”


    話剛落,宮門外一陣慘叫聲,緹寧急匆匆出了臥室,便見已經有人開始在撞擊朝陽宮的大門,太監和侍衛門死死地抵住門,可比不過外麵人的來勢洶洶,眼看那道宮門即將被撞破。


    就在這個時候,宮門外好像再響起了另一陣腳步聲,宮門外撞門的侍衛停了下來,接著便是廝殺聲。


    緹寧登時心髒狂跳。


    等殺戮聲停,宮門外有侍衛恭敬稟告:“公主,亂黨已平,請勿掛憂。”


    緹寧看了孫公公一眼,孫公公會意道:“爾等何人?”


    “吾乃臨西王世子麾下前鋒。”


    裴行澤意圖逼宮的這一天,臨西王世子裴行越歸來,滅了亂黨。


    此時裴行綽已死,裴行澤意圖造反,宮亂平息的當夜,便有大臣磕頭請命,請世子登基。


    一切變化快的像場夢。


    大安握在了裴行越的手中。


    翌日,裴行越來祭拜先皇,緹寧守在裴隆的棺槨前,聽到宮人磕頭跪安。


    他還沒對外稱皇帝,可宮裏的人都清楚了,他已經是皇帝了。


    緹寧跪在裴隆的棺槨前,一襲素衣不施脂粉,當看到一雙黑色的錦靴邁進朝陽宮大殿時,緹寧沒動一下。


    裴行越仿佛也沒在意跪在一旁的緹寧,他為先皇上了三炷香後靜默了片刻,才扭頭看向的他的妹妹。


    他沒了靠山的妹妹。


    作者有話要說:


    我承認我口味比較重,就愛寫強取豪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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