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生還在床底下摸索,他記得那把剪刀被甩在這裏,似乎還撞到了牆和木頭,發出輕微的動靜,應該就是角柱和牆連接的位置,為什麽沒有找到?


    掉去哪了?


    他跪在地上,雙手不斷換著位置,順著牆角一路摸去,指尖突然一疼,被什麽利器劃到一樣,是那把剪刀!


    明生心中一跳,他有武器,床底下又黑,看不到他的動作,也許……


    也許能成功!


    殺了他,從此以後再也不用擔驚受怕!


    可是……


    明生心頭湧上一股子迷茫,之後呢,之後他要怎麽辦?


    他會被抓,會被處死。


    其實也不一定,他還可以拿著這人的主事令牌,假裝帶著任務出宮。


    一旦離了宮,出了京城,便如魚兒進了大海,鳥兒飛上天空,再想找他就難了。


    他身上有些銀子,足夠他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再租個鋪子,做不到大富大貴,不缺吃喝還是可以的,所以為什麽不殺了他?


    這個人毀了他,即便以後他去了別處,還是忘不了在這裏的遭遇,這個人對他做的那些事,每一件都該死!


    殺了他,以後再也不用擔心半夜有人打開他的門窗偷摸進來!


    在皇宮積壓多年的怨氣也能得到疏解,最重要的是,他自由了。


    隻要殺了他!


    明生陡然握住微微發抖的右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隻是殺個人而已,不,他是畜牲,把他想象成雞鴨魚,一剪刀就好。


    是為民除害,也是為了解救自己。


    右手終於不抖了,剪刀也穩了下來,他深吸一口氣,正打算想辦法過去,對方先朝這邊靠來,那股子濃烈的酒氣瞬間充斥鼻腔,他聽到對方問,“為什麽不說話?”


    明生往角落裏挪了挪,像往常一樣避著他,他太聰明了,隻要表現出一絲異樣,便會被看出來,然後反製。


    明生很少鼓起勇氣殺人,他承認他慫,不敢是一迴事,隻要一想到後果,即便再難以忍受,也會打消念頭又是一迴事。


    畢竟他還年輕,不想死,想好好的活著,熬到出宮的時候,去見一見他的親人,吃一碗爹娘做的小餛飩。


    且那人過於強大,他始終找不著機會。


    這次不太一樣,那人喝了酒,很多很多,酒是個好東西,會麻痹人的意識,他今天不僅話多了些,還與平時不一樣,至少沒對他動手動腳,像個沒見過幾次麵的人似的,規規矩矩坐在一邊。


    他喝醉了,或許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的反應比平日裏慢,方才被踹了好幾腳,腦袋也磕了幾下,沒有痛覺似的,揉都不揉一下。


    這很好,意味著待會他動手,又在夜色的掩護下,對方可能都來不及抵擋。


    現在還不行,距離有點遠,再近一點,再近一點就好,近到他可以快速出手,一剪刀捅進對方的胸口。


    似乎是他沒迴應,那人有些疑惑,又往這邊靠了些,問,“你在做什麽?”


    明生還是不說話,床底下太暗,即便他努力睜大眼,還是瞧不起對方的模樣,隻隱隱約約感覺熱度傳來。


    是人身上的,有些人體熱,還沒靠近,氣息先襲了過來,說明倆人的位置已經很近了,現在隻要摸索出他的心髒在哪便是。


    明生動了動,感覺自己撞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那是對方的肩膀,在他左邊,對方似乎也感覺到了他,屁股底下挪了挪,正麵朝這邊。


    在床底下待得久了,眼睛慢慢的有些適應,能模模糊糊看個大概,瞧見一道黑影堵在他身前,就是現在!


    明生陡然將手裏的剪刀送了出去,剪刀比較小,他又不清楚使多大勁,第一下沒有捅多深。


    他一著急,又狠狠往裏送了送。噗!有什麽溫熱的液體濺在臉上,手裏也是一片粘膩。


    明生後腦勺陡然一疼,被推的踉蹌一下撞在牆上,隨後是拉扯和暴怒的聲音,“你敢!”


    明生很害怕,想象是一迴事,真做又是一迴事,他怕自己現在就被打死,怕那人真的死了,他根本來不及跑就被抓去砍頭,還怕那人死不了,以後加倍的折磨他。


    可是做都做了,沒有後悔的餘地,明生心裏又生出一絲快意,他傷了這個人,即便不死,肯定也會疼上一陣子,他疼,他就開心,等於為自己報了仇。


    不,還太便宜他了,沒要了他的命,那把剪刀已經丟了手,他沒機會了,今兒也許會死在這裏。


    那人狂怒之下下手很重,明生額上,臂上,背上身上不斷傳來疼痛,他急爬了幾下,想著隻要離開了床下,他就安全了,因為這個人受了傷,跑的不如他快。


    床不算很大,他又靠著牆,隻需要防著一麵就好,另一麵是安全的,興許是打累了,他感覺攻勢緩了緩,明生趁機又爬了兩步,還有兩步的距離就能到床外了,一步,他就要出來了!


    明生突然一驚,他的腳腕被人拽住,那人力氣很大,死死將他朝床下拉去。


    不要!


    不能迴去,會被打死的!


    明生拚命掙紮,但是他力氣不夠,且身上挨了太多下,很疼,疼的他使不出勁,隻能眼睜睜看著鋪了毛氈的地板離自己越來越遠。


    “我求你……”聲音裏帶了哭腔。


    這是他第一次放軟態度,平時即便真的被……,他也沒哼半個字,今兒不一樣,他就快被打死了。


    喝了酒又受了傷的人失去了理智,下手很重很重,他怕自己熬不過去。


    他還不想死,沒有出宮找到自己的親人,也沒嚐上爹娘包的小餛飩,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想吃花溪做的煎草魚,蒸螃蟹,和蒜蓉蝦,陪古扉再念一迴書。


    還沒有教他縫衣裳呢,現在死了,古扉會以為他背信棄義,不守信用吧?


    “放過我吧。”


    明生渾身顫抖,那種戰栗從內到外,由身上一直蔓延到腳腕,被握著的人感覺到了。


    遲疑了一會兒,那手鬆開,明生驚恐中透著微微的喜,連忙爬出來,剛站起身子便迫不及待奪門而出,頭都沒迴一下,他不敢迴,怕看到叫他恐懼的東西。


    他走的是正門,門沒關,朦朧間似乎還能瞧見數次跌倒又爬起的身影。


    床下的人閉上眼,隱約明白了點。


    明生確實除了長相之外一無是處,膽小,怕他,不乖,不配合,甚至都不喜歡他,總想著殺他,惹他生氣,有那麽多比他優秀的人,為什麽他還是喜歡明生?


    原來不是因為旁的,跟長相也無關,單單純純是那天晚上攔下他,說天冷,喝些熱水暖暖身子。


    就這麽簡單。


    旁人再好,也是在曉得他身份的情況下,阿諛奉承,刻意討好,明生不是,他隻是純粹的想幫一個‘也許在被欺負,每次都熬的很晚才能幹完活’的人而已。


    他是善良的,幹淨的,所以他特殊,是不一樣的。


    男的女的,長得再漂亮也不行,隻有他行。


    可惜,人心似乎跟權利,或是旁的那些不一樣,不能靠搶,也不能靠奪。


    他明白的太晚了。


    明生瘋了似的,一路狂奔,四處逃跑,他要找個那人追不上來,也不會追來的遙遠地方,最好有坐的位子,他很累,需要歇歇。


    兩條腿像灌了鉛似的,越來越重,明生跑不動了,停下來休息休息,不經意間抬頭一看,‘長錦宮’三個大字透著滄桑陰冷的味道。


    這個院子鬧鬼,他知道,還親眼瞧見了。他從小怕鬼,因為母親總愛拿‘不乖會被鬼吃掉哦’這樣的話嚇他,給他留下很深的心理陰影,所以自從曉得裏頭鬧鬼之後,他再也不敢一個人大晚上不睡覺守在這裏。


    天剛擦黑人就走了,反正也沒人管他。


    他瞧見那三個字,第一反應是心驚,然後想換個地方,但是突然憶起了裏頭住的兩個人。


    是他的好朋友,給他飯吃,陪他聊天,一起打鬧,大概也因此,叫他此刻非但沒有害怕,反而還安心了些。


    細想一下有鬼有怎麽樣?比人心更可怕嗎?


    似乎也沒有。


    明生咽了咽口水,在門口樓梯上坐下,風刮的很大,他方才有睡覺的意思,所以脫了外衣,隻剩下一身單衣,被風一吹,刺骨的冷。


    疼痛能使人瘋狂,也能使人清醒,他在原地冷靜了一會兒,意識到自己現在必須迴去,看一看那個人活著還是死了?


    如果活著,他必須想辦法出宮,怕被報複。如果死了,他更要出宮了,還活著他出宮會有點難,要找管事蓋章告假,管事那麽忙,哪有空理他。


    所以明生更希望他死,他死了有他的令牌在,無需支會其他人寫什麽信,直接就能走了。


    明生又坐了大半個時辰,手腳凍的僵硬,實在受不了了才迴去,也是跑著,沒花多長時間,很快到了集體寢屋的地方,在角落找到自己的房間。


    他的房間是特殊的,雖然小,但是五髒俱全,且一個人,門還保持著他離開時的模樣,沒關上,他小心翼翼跨進門檻,沒有急著去看那人,反而去一旁點了燈,然後借著火光打量四周。


    因著全程都在床下,外頭反而沒什麽變化,隻鋪在床邊的毛氈歪了歪,上麵有暗紅色的血跡,再旁邊是半個身子。


    那人的位置很巧,正好半邊在床下,半邊在床外,就像他的人一樣。


    初接觸的時候,以為很幹淨,後來才發現另半邊的肮髒,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從來不管別人的想法和死活,一雙手上沾滿了鮮血。


    現在遭報應了吧?


    死了吧?


    明生突然一愣。


    真的死了嗎?


    他悄悄的走近了些,餘光暼見一旁的花瓶,拿在手裏防備著詐屍,但是直到他走近,床下都沒有一點動靜。


    那人還是安安靜靜的躺著,與職位不符的是那張尚顯年輕的臉,他今年才二十五六嗎?


    明生不記得了,隻知道在沒有暴露出禽獸一麵的時候,他對他印象還不錯。


    明生深吸一口氣,握緊了長頸瓶,稍稍矮下身子查看,沒有反應,用指頭在他鼻息下探,還是沒有反應。


    真的死了?


    他成功了?


    殺了這個敗類?


    明生一屁股坐在地上,心裏竟生出一絲不可思議來。


    其實他從一開始就沒抱過希望,最大的奢望是同歸於盡,現在不僅殺了他,自個兒也完好無損?


    身上的傷和死比起來微不足道,以前也經常挨,並不被他放在心上。


    明生瞧了一眼半躺在床下的人,這人似乎沒怎麽掙紮,他隻胸口受了傷,如果掙紮或是喊的話,或許還能引起別人的注意力,但是他沒有。


    還有方才……


    明生瞧了瞧腳腕位置。


    他都已經抱著必死的心態了,那人突然鬆了手。


    他很是想不通。


    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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