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生很幸運,出生在長懷,那裏繁華昌盛,雲蒸霞蔚。


    也不幸,後來打了仗,爹娘不得不帶著他逃難,一起的還有幾個弟弟妹妹,他是最大的那個。


    在去京城的路上被土匪襲擊,丟了錢財,為了活下去,父親打算賣掉一個孩子。


    本來想賣掉最小的弟弟,因為年紀小,不記事,是別人想要的,他自己也不會痛苦,最多哭個三五天吧。


    但是伢婆子一眼相中了他,說他長得幹淨,憑著這副樣貌,到哪都能享福,受不著委屈。


    那時他還聽不懂什麽意思,也經常被誇好相貌,瞧著討喜等等的話,沒覺得有什麽,隻以為是單純的讚美。


    因著賣他可以多得五兩銀子,父親最終還是答應了。


    他被伢婆子帶走,伢婆子燒了一盆熱水給他洗澡,還買了身新衣裳換上,領著去了一個地方。


    那裏人很多,但凡有路過的,必然會停下來上上下下打量他幾眼,偶爾也有一兩個沒那麽禮貌的,捏他的臉,掰開他的嘴看牙口,極力在他身上挑出瑕疵,好與伢婆子討價還價。


    還價太狠的會被伢婆子罵,說什麽窮酸,買不起別亂摸,仿佛他是一件物品,供人挑選的那種。


    在那個地方大概站了一個上午的樣子,下午來了個老太監,出手大方,將他買了下來。


    老太監對他很好,給吃給喝,總會說一些以後飛黃騰達了,別忘了他之類的話,還教了他許多伺候女人的手段。


    他那時還小,懵懵懂懂,後來被送到麗妃那裏才明白過來。


    麗妃年紀大了,皇上有了年輕貌美的新妃子,不常來她那裏。


    三十多歲正是龍虎之年,所以……


    他第一次被叫到屋裏時嚇壞了,因著不肯配合,被麗妃安排去了雜役處,叫他吃一番苦頭後,自己想明白再迴來。


    雜役處很累,累到吃了飯,便想不到其它的,他每天都數著日子,避開各種刁難和刻意欺淩,艱難過活。


    也想過要不要迴去,給麗妃服個軟,麗妃身邊還有他一席之地,但是尊嚴又不許他如此。


    他便在雜役處熬啊熬,熬了大半個年頭,期間麗妃派人問過他,肯不肯迴去?


    他態度堅定,不迴,於是刁難和欺淩越發的多,倒也還受得住。


    再後來他被雜役處的管事看上,也想……


    他不肯,便搬出麗妃,管事說麗妃宮裏早就新塞了兩個模樣俊俏的小太監,沒他的位置了。


    他現在隻有兩條路,第一,繼續幹最髒最累的活。第二,跟著他過好日子。


    他選了第一種,無非還過以前的生活罷了,欺負和刁難也沒多到那裏去。


    但是有一天他從外麵迴來,在半路上被人拖到草叢裏……


    無論遭受了多大的打擊,生活還是要繼續過的,往好處想,也是有便利的,比如很多人都羨慕他,傍上了管事的大腿,輕而易舉得了些旁人得不到的東西。


    再比如別人想走這條路,也走不了,先天條件不足。


    起碼他現在吃喝不愁,幹著最輕鬆的活,拿著最高的月例,還不用再跟其他人擠一個房間,聞他們的臭腳。


    也不是經常來,偶爾那麽一次,閹人也做不了其它的,最多啃兩下,他就當被狗咬了便是。


    夜裏涼,他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起身去院裏打水,給自己擦身子,邊擦邊在想。


    今兒白天長錦宮在燒什麽飯?為什麽那麽香?


    花溪這一覺睡的很香,難得旁邊的小崽子因為昨天太累,今兒半夜沒怎麽折騰。


    他晚上不起夜的,如果頭天安排好,可以一覺睡到大天亮。


    小孩子就是這點好,完全沒有煩惱,說睡就睡。說睡死,真的就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叫她半夜不放心,起來上茅房時探了探他的鼻息,沒死,好好的。


    最近不老是喊母妃了,前兩天睡夢中經常會喊母妃,偶爾鬧一鬧,要母妃抱抱,母妃哄哄之類的,似乎完全忘了貴妃娘娘已經死了的事。


    剛開始頻率很高,一晚上鬧幾次,到現在整晚安靜下來,不容易啊。


    早上又是古扉先醒的,他習慣早起,也許是每天午睡的原因,白天睡,晚上也睡,睡眠充足,自然起的也早。


    現在已經不會去吵花溪,自個兒穿好衣裳,套好鞋子,打開門出去。


    他起來的時候花溪都有感覺,瞧著天色已經大亮,也不怎麽管他。


    古扉膽子很小,危險的地方他不會去,怕疼怕高,幾乎可以放心他在院裏玩,所以花溪眯了眯眼,又睡了過去。


    古扉並不完全在玩,他想起了花溪昨兒教他寫的字,和教他背的乘法口訣。


    與原來夫子教的完全不一樣,花溪的法子可以省很多勁,更方便他口算,他覺得有必要記下來。


    當然更應該記得是……


    古扉找了個棍子,在一片空地上蹲下,用棍子寫字。


    地上本來是青磚,後來被花溪挖了出來,磚頭堆積在角落,土花溪說留著種菜,還沒來得及,所以給他施展的空間很大。


    他寫了兩個字,昨兒花溪雖然沒教他這兩個字,但是他偷偷的記住了。


    不簡單,但是也不複雜,用心記很容易的。


    古扉寫完看了看,覺得不太滿意,又寫了幾遍,越來越好看之後才開始寫其它的,把那兩個字抹去,不給花溪看。


    這次寫的是壹貳叁肆,一直到萬,剛寫完,門口有聲音傳來。


    “小孩兒……”


    叫法很熟悉,古扉昨兒被他耍了一通,今兒自然記得,沒好氣問,“幹嘛?”


    明生很疑惑,“大清早的,你哪來那麽大火氣?”


    古扉哼了一聲。


    明生哈哈大笑,“還在為昨天的事記仇?”


    戳中了古扉的心思。


    “男子漢大丈夫的氣概呢?你也太小氣了吧?”


    又射了一箭,古扉憤憤扭頭,繼續寫他的字。


    這迴寫的是乘法口訣,昨兒花溪畫了一個表格來著,他跟著畫。


    “怎麽不說話了?”


    古扉畫的有點小,字寫不下了,沒法子,又重新畫。


    “我這裏有糖要不要?”


    古扉本能眼前一亮,他喜歡吃糖,很喜歡,小時候哭的時候,母妃便會拿糖哄他,母妃說難過了,疼了,不開心了,便吃一顆糖,萬能的,可以療傷,也可以止疼,還能讓人甜起來。


    母妃去了之後他再也沒吃過糖,昨天那顆糖掉在地上,他沒去撿,花溪可能沒看到,忽略了。


    後來他趁花溪不注意的時候迴去過,那裏已經沒糖了,不知道去了哪?還是又被明生拿走了。


    古扉迴身看他,“你把糖丟進來。”


    吃一塹,長一智,上過一次當,自然不可能再上一次。


    明生挑挑眉沒說話,還真擼起袖子伸進來,將糖果丟到他腳邊。


    古扉注意到他胳膊上的傷越來越多了,他很白,所以這種傷就會顯得很醒目。


    “你怎麽這麽笨,又摔了?”古扉矮下身子撿起兩顆糖果,拆開看了看,是真的糖果。


    “梅花酥!”梅花酥可好吃了。


    古扉小心翼翼拿起來,含在嘴裏,隻吃了一個,另一個塞進袖子裏,給花溪留著。


    糖很甜,脆脆的,咬在嘴裏不嚼它都要化一樣,甜意也慢慢蔓延在嘴裏,心裏的那點不滿也因為這顆糖融化,選擇原諒了他。


    “吃獨食可不是好習慣。”明生蓋上胳膊,痕跡早就被他瞧見了,便也沒那麽在意,沒想到還是被他注意到添了新的,小孩兒觀察力很強。


    “確定不給我一個吧?”


    他在轉移話題。


    這就屬於略高的層次了,古扉暫時理解不了,隻搖搖頭,被他帶的跑了題,自己還完全不知道。


    “我沒有吃獨食。”很認真的解釋,“我留著給花溪的。”


    “花溪?”明生蹙眉,“昨天那個拉著你手的小姑娘?”


    雖然他年紀也不大,但是絕對比‘花溪’大,他在宮裏光學就學了兩三年,先從伺候公公開始,然後是麗妃,最後去了雜役處。


    現在還在雜役處,待了快兩年了。


    “你不喜歡花溪嗎?”雖然不明顯,但他還是注意到了,關於花溪的事,他總是會多上心一些,叫他聽出話裏藏了絲不滿意。


    “那倒也沒有。”明生背靠在門上,“隻是覺得她太漂亮了。”


    他喃喃了一聲,“在冷宮樣貌太出色可不是好事。”


    “什麽?”聲音太小,古扉沒聽清楚。


    因為那顆糖的原因,讓他對明生好感又上升了一分,所以丟下木棍,跑過來跟明生說話。


    手扒著門,從細縫裏竭力朝明生看去。


    母妃說說話的時候要盯著對方的眼睛,如果你喜歡對方的話,這是表示尊重的意思。


    但是門縫太小了,他的視線有些偏差,看不到明生的眼睛。


    “沒什麽,”明生半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麽,麵上有些出神,許久他才道,“小孩子不能這麽敏感。”


    古扉癟癟嘴,“你脖子上怎麽了?也是摔的嗎?”


    沒看到眼睛,看到脖子了,本來離得也很近,衣裳領子又矮,那傷痕位置也高,在下頜處。


    明生突然扭過頭,盯著他瞧了一會兒,笑了,“差點忘了問。”


    他縮了縮脖子,把痕跡藏進衣領裏,“你們每天做的什麽飯?為什麽那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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