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瀾迴到床上, 又恢複了小鵪鶉似的模樣,裹著被子堆成一團, 眼睛錯也不錯的看著陸追忙裏忙外。


    他去燒了水,一盆試好溫度擱在阮瀾床前, 讓她燙燙腳。剛才她踩著鞋就衝出來, 外麵天寒地凍的, 切莫生病才是。


    而他自己則迴房稍稍清理了一番。一路風塵仆仆往迴趕, 掐著日子生怕錯過除夕, 什麽都顧不上了。


    在秋行山脈行軍打仗的時候,他並未覺得有什麽,可如今迴到阮家小院, 卻突然有種安定感。看著熟悉的灶台,看著院落中兩人一起挪來的石桌石凳, 看著自己房間打掃的幹淨整潔,好似自己從未離開。


    陸追深吸了一口氣, 靠在自己的床上,還好,還來得及同她一起過除夕。


    他一直掛念著, 想到這是阮瀾在劉家村過得第一個年,旁人家中熱熱鬧鬧, 她會不會覺得難過?


    這樣的想法使他在前線拚殺的愈發厲害,閔丘見他殺伐狠戾的模樣頗有些擔憂。


    而當他提出想用這些時日的軍功換迴劉家村一趟時,陸追也看見了閔丘眼裏的那份提防和擔憂沉了底。


    閔丘怕什麽他是知道的。


    閔丘一邊為自己感到欣慰,一邊卻又審視著自己, 提防著自己。


    夢裏鮮少欺他,一切都按照夢裏的步驟前行,好似時光隻是不停的輪轉。


    陸追時常覺得自己是不是落入了阿鼻地獄,要受趣果無間、受苦無間、時無間、命無間、形無間的苦痛折磨。


    旁人都厭煩瓦哲部夜襲,可陸追不同,每每喧鬧聲響起,將他從夢中叫醒時,他是解脫的。


    與夢裏的殘酷夢裏的孤寂相比,眼前的這一切又算得了什麽呢?


    見識過地獄,便不覺得這凡間可懼。


    “阿追,你還醒著嗎?”門外傳來了阮瀾怯生生的聲音,像是被凍壞了,牙齒打顫,說話的時候聲音都是抖的。


    陸追猛地從床上坐起,他打開門,就看見裹成粽子的阮瀾臉凍的透白,眼睛卻紅彤彤的,好似一隻軟糯的小兔子。


    “我睡不著。”阮瀾開口說道。


    隻是須臾的停滯,陸追便側開身子:“進來。”


    “去床上。”陸追關上門,將風雪盡數遮擋在外。


    阮瀾:“啊?”


    陸追搬了把木椅子坐下,靠在桌旁:“你睡就是了,我白日趕路的時候,在牛車上睡過。”


    “阿追,你迴來花了多久時間啊?”


    “不久。方才十二天。”


    房間裏並沒有點燈,但好在外麵雪月同在,比往日的夜裏光亮許多。


    阮瀾打量著陸追,才小半年的時光,他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好像突然之間就拔高長大了許多,神情眉宇之間多了些堅毅。他原本就是沉穩性子的人,如今隻覺得愈發低沉,渾身都是濃鬱的灰色。


    陸追一轉頭,便和她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他眉頭緊鎖:“怎麽還不睡?”


    阮瀾長歎一聲:“我家阿追長大了啊。”


    再也不是那個小灰團子了。


    她最初是怎麽看他的來著?哈士奇?想想哈士奇長的也好快,一眨眼就成了大狗狗。


    原來是為了這個。


    陸追低笑了一聲:“你是不是沒長個子?”


    阮瀾一愣,心裏的那份傷感盡數憋了迴去:“胡說!我長了!”


    她從床上一躍而起,甩開被子踩著鞋,兩步跨到陸追麵前:“來比比啊。”


    陸追無奈的站起,她抬起頭正好能看見他線條流暢的下巴,阮瀾咬起嘴唇——嗚嗚嗚,這孩子怎麽長的?憑什麽就竄天了?


    “好了,快去睡吧。”陸追十分熟撚的抬手揉了下她的腦袋。


    阮瀾“哼”了一聲,又縮迴床上。


    過了片刻,她又忍不住開口說道:“阿追,你受傷了沒有?”


    陸追低低“嗯”了一聲:“都是小傷,不要緊。”


    行軍打仗怎能不受傷?命都是懸在天上的。


    自己也曾受過重傷,燒了三天三夜,那些噩夢就纏了自己三天三夜。


    旁人都說沒得救了,可他不想一直做這樣的夢,又昏昏沉沉的想起自己從未給阮瀾寫過信,總不好讓她受到的第一封信是悼書。


    他不喜歡她流眼淚的樣子,即便看不見也不想讓她流眼淚,便咬著牙快些好,從那些扭曲的夢境當中,從對她的惦念當中離開。


    以往不知道不相信,那時才明白人總有脆弱的時候,趁著身軀的不適,那些脆弱就像藤蔓一樣纏上來,觸足盤裹,將人逼得透不上氣。


    沒有牽掛,生死一搏。


    有了牽掛,生便比死更重了分量。


    阮瀾猶猶豫豫,又找了新的話題,將最近發生的事情碎碎念了一遍,並非事無巨細,細究起來還有些有頭沒尾頭重腳輕,前言不搭後語。


    陸追轉頭看她,過了半晌,開口道:“你想問什麽?”


    她不是睡不著,她好像是在害怕著什麽,但又不開口。


    他這麽一問,阮瀾的眼淚就又落下來了。


    阿追迴來了,她應該高興的。可她就還是怕,怕阿追又要走。


    他若是沒迴來,自己就隻是惋惜少了個這麽好的幫工,日子還是會過下去。可他偏偏在除夕前迴來了,秋行山很近嗎?她問過好幾個人了,人家都說秋行山好遠好遠。村子裏有以前打過仗的,告訴她一來一迴少說也要兩個月。


    可阿追呢?他說十二天。


    她也不知道怎麽迴事,有什麽好哭的,這是阿追自己的選擇,難道真的要讓他跟自己做一輩子的瓷不成?


    可她就是難受。


    她高興阿追把這裏當成家,又害怕阿追又要走。


    她想開口問,但又知道問了也沒意思,憋在心裏攪得胸腔發脹。


    陸追走過去,無言地拍了拍她的肩。


    阮瀾“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抽泣著說道:“我知道不應該是我哭的,我在家過的挺好的,有吃有喝還有人幫忙幹活。太陽出來曬太陽,太陽下山睡大覺。阿追你卻是在搏命,按理來說應該是你哭的。可是我就是忍不住。你為什麽不給我寫信啊?害我以為你以後就不迴來了,你看你房間我還天天給你打掃呢!你還害做惡夢。你的良心呢!讓你走的時候多帶點銀子你不帶,是不是寫信要用銀子你沒有?怎麽辦可是我這半年鹹魚了太久,家裏銀子也沒剩下多少了,早知道我就多幹掉活了。可是你也知道我的夢想就是鹹魚躺,能躺我肯定就躺著了。你缺銀子話你寫個信告訴我嘛,不就是捏個瓷的事兒嗎?啊,對了,阿追你想吃點什麽,咱們明天吃點好的。”


    她顛三倒四的說了一堆,好像這半年憋在心裏話都要倒出來似的。


    陸追沉默片刻,將她攬到懷裏,也不說話,隻一下一下輕輕的安撫著她。


    若是讓與他一起伍友見了,先不說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束禮節,單單看到陸追這溫柔的樣子就要驚掉下巴。


    他把所有的溫柔全都給了她一個人,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會是。


    阮瀾哭了不知道多久,最後還張嘴咬了陸追肩膀一口,問道:“疼嗎?”


    陸追:“不疼。”


    他隻是想讓她不要在意,誰知道她又眼淚汪汪了起來:“不疼肯定是在做夢了。”阮瀾把手腕遞了上去:“算了,要不你咬我一口吧,我自己試試疼不疼。”


    陸追哭笑不得,伸手捏了下她的臉:“許久未見,你非但沒長個兒,還變成了小孩子。”


    “嗯,疼的。”阮瀾揉了揉自己的臉頰:“不是夢就好。”


    她伸開手臂抱住陸追:“歡迎迴家,阿追。”


    陸追被這突如其來的擁抱駭住,都不知該說些什麽了:“你……”


    阮瀾此刻心情已經舒展許多,她站起身:“我真是太沒數了,你這麽勞累該好好休息,我迴去了,你好好睡,明天我們殺隻雞燉了吃。”


    說完,她拎著褲腳頭也不迴就跑了,隻留下陸追一個人在房裏。


    陸追看著門,過了許久才迴過神——


    縱使這是無間阿鼻地獄,隻要有你在,我願意一次一次的輪迴,一次一次的再遇見你,一次一次的抱住你,永不停歇。


    作者有話要說: 陸追:她抱我?!她不會是愛上我了吧?!


    阮阮:沒睡過,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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