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穿過來之前, 阮瀾一直認為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規律。


    夜裏無所事事的時候要麽對著星空發呆, 思考關於人生關於宇宙的哲思,所以才出了諸子百家, 所以才有了《山海經》《子不語》這些充滿想象力的東西;要麽就是忙著造人, 身體力行種族繁殖大業。


    當然, 這隻是她異想天開的想法。


    如今身處其中, 她才發現夜裏也是挺忙碌的, 比如說這勤勤懇懇開夜車的牛車車夫,比如說這一車昏昏欲睡的乘客,比如說自己眼前還在和閔先生裝模作樣談天說地的陸追。


    牛車終於停在了劉家村外的驛站, 陸追先下了車,態度恭敬的扶了閔先生下車。


    這一路上, 他同閔先生越聊越投機,越聊越有憧憬之情, 一副受益匪淺的模樣。


    阮瀾聽了聽兩人聊的內容,大多是一些典籍上的說法。她雖然因為家世原因有些接觸,在現代也算是知道不少, 可放在古代這裏就有點不夠看了。她聽得稀裏糊塗昏昏欲睡,最後又倒在陸追肩上睡了過去, 臨到村子的時候陸追才將她叫起來。


    阮瀾覺得這樣也挺好的,阿追至少和別人學些東西。他正是應該上進的年紀,但阮瀾問過他好幾次要不要去村裏的私塾,他都不肯。如今見些世麵也是好的, 開闊眼界,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阮瀾抬頭對著星空嗟歎一聲:沒當過媽卻提早操上了老母親的心,人生不易啊。


    她這樣的感慨並沒有持續多久,就被陸追的一聲低喚拉迴了現實。


    “下來了。”陸追說道。


    阮瀾低頭看著自己身前的那隻手,少年的雙眼在月光之下熠熠發光,比天上的星還要晶瑩剔透。可就是這樣美麗的星,卻被若有若無的陰霾擋住,隻留了一絲在外,讓人得以窺見裏麵的天光。


    阮瀾伸出手去,輕輕的搭在陸追手上。


    他握緊了,拉著她從牛車上下來,拉著她到了自己身旁。


    這一瞬間,阮瀾有點恍惚,竟然覺得有些不是滋味——倘若原主還在,遇見了阿追,不知道會是什麽光景。


    陸追帶著閔詔朝阮家小院走去,阮瀾在一旁跟著,沉默不語。


    也不對,原主明顯是心悅秦逸的,就算家裏來了個長成這樣的,秦逸也不是醜到極限,又和原主青梅竹馬長大,阿追也介入不到其中。


    但隨即她又被自己這樣的想法嚇了一跳,自己堂堂大學生一枚,竟然對個按著年齡應該上中學的小朋友有了心思?不不不,自己一定是突然到了一個異處,沒有著落,他算是自己的熟人,難免有種依賴感。


    也可能是被他那張臉給迷惑了,畢竟這世上還是有親媽粉的存在的。


    所以說,自己現在對阿追的感覺就是親媽粉?


    要不怎麽給他買衣服買糖呢?


    對!沒錯!自己就是親媽粉!現實養成!


    這麽想著的阮瀾稍稍舒服些,自顧自的踢起了路邊的石子。


    小小一顆石子被她由驛站踢到了阮家門口。


    興許也早就不是她一開始踢的那一顆。地上的石子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就像茫茫人海一樣,掉進去一個再拎出來,看看都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也就那麽過去了。


    可她就是喜歡這樣,所有的關注力都用在了踢這顆小小的石頭上麵。到了家裏,那塊石頭反而被她撇下了,孤零零的躺在門前,再也無人問津。


    陸追掃了一眼那塊石頭——她眼神很好,真的就是從一開始踢的那顆一直到了家門口,中間幾次踢的用力些飛到了一堆當中,可她還是能找出來。


    他也就這樣看著她,中途好幾次和閔丘說話的時候分了神。


    閔丘見他走神,並沒有想到隻是因為這一顆小小的石頭,隻是覺得少年是夜深乏了,便也不露聲色不著痕跡的收了口,與這二人一起共享月色。


    按照陸追的意思,閔丘今夜同他睡一間,他打地鋪。


    阮家沒有多餘的房間,這樣的安排已經實屬不易,更別提陸追待客周到,燒了些熱水給閔丘燙腳洗麵,即便是小小的鄉村人家也有了那麽絲絲的熱氣。


    因在路上睡了些許,阮瀾沒急著睡覺,陸追查看離開家的這兩日家中情況,阮瀾就去看了晾著的泥胚,又把明日需要用的濕泥理了出來,這才衝陸追擺了擺手,進了房間。


    路上顛簸,搖的人都要散架了,閔丘和陸追未過多時便也睡下了。


    夜裏,陸追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身處邊關,眼前是閔丘正在夜裏秉燭查看地圖。


    陸追沒見過那張地圖,但他卻知道,這是西北六州,是瓦哲再次來襲,閔丘奉皇命鎮守。如今正是戰事焦灼之時,由閔丘緊蹙的眉宇之間便可看出,此次戰事並不簡單。他熬了許久,熬出了一頭白發。


    閔丘的身子似是不太好了,是戰時留下的傷,傷了肺腑。他咳的厲害,每一聲都像是要把內髒咳出來一般。


    陸追就站在一旁,一句話不說。但他能感覺到心裏的憤懣和不甘,就像是一團火似的,燒灼的他渾身疼痛。若是無法可解,他就要被燒死在這大帳之中了。


    終於,閔丘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蒼老了許多,帶著些許氣音:“你這個想法太過於激進,稍有不慎那涿縣的老百姓便要陷入水深火熱當中。他們原本就是受了皇命搬離故土,來此處為戰士養馬,已然做出頗多犧牲。如今再因戰事被放棄,我們怎麽對的起這一縣的人?我算是你半個先生,若是平日總要尋些法子銼你的銳氣,可今次不行,不能拿百姓的命當做賭注。”


    “先生,為何?一個涿縣便能換西北六州安定。”陸追開口問道,聲音平靜溫和,一如他今夜在牛車上一般。


    閔丘抬眸看著他,大帳當中油燈撲朔,照的人的影子落在地上像妖魔鬼怪一般,扭姿作態張牙舞爪。


    過了不知道多久,閔丘緩緩開口說道:“你身上戾氣太重,我當日不應帶你在身旁,更不應該教你東西。”


    閔丘咳了兩聲,繼續說道:“你平日在我麵前溫文爾雅,我也不揭破你這麵具,以為總有一日你會有所改變。我帶你看萬裏江山,看農耕田造,望你知道一命一息皆有不易。可你卻從未改變,從未。”


    他低歎了一聲:“之前瓦哲戰俘之事,是我看錯了你。原本隻是讓你去問話,你卻將他們折磨殆盡,甚至剝了皮掛在戰俘營前,你……太過了……”


    陸追抿了下嘴唇,低聲迴道:“可他們也因為這個,嚇得道出了瓦哲糧線,邊疆得守。他們隻是戰俘,有用便應用到,若是溫和去問,不知要貽誤多少軍機。”


    “那些,也都是人命啊。”閔丘緩緩的閉上了雙眼:“如同涿縣一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命啊。”


    陸追沉默不語,就這個話題他已經和閔丘爭執過無數次。閔丘雖擅長用兵,但性格溫潤心地善良,可兵家之事便是殺戮之地,由不得人多情。


    閔丘從桌上拿起一封信,扔在陸追麵前:“這裏麵是五百兩銀子,興許不夠,但你也有自己謀事的法子。由今日起,你便離了這邊疆軍中自謀生路去罷。”


    陸追眉頭微蹙:“先生的意思是……”


    “副帥的將印留下,我為你報戰死。你家中無人,也無需報信。你的那些戰友會悼念你,自此天高地遠,你我從未相見。”閔丘淡然說道,又低下頭去看那張勾勒了山巒河流的地圖。


    陸追覺得好笑,他在邊關陪著閔丘五年有餘,出生入死數次,甚至有幾次是他冒著生命危險將閔丘救了迴來,身上的傷疤尚在。


    他的軍功不值一提,他的努力更是笑話,他的命說貴也貴,但說賤也是最賤。他所有的一切,隻值這五百兩銀子?所有的一切都這般被他輕而易舉的抹去?甚至他的存在,他苦苦追尋多年的東西,全都一筆勾銷?


    不!


    他不能!


    陸追緩步走到閔丘身旁,衝他深深一拜,再也不動。


    閔丘看著他,深深地歎了口氣,站起身來要扶他。


    可他的動作便在此刻停住了,永遠的,再也無法吐出一個字,嘴角汩汩的鮮血堵住了他的話音。


    閔丘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的陸追,指尖微抖,下一刻便倒在血泊當中。


    陸追站著不動,隻是眼睛輕輕地向下看去。


    這樣的神情,像是有隻兇殘的野獸藏匿其中,閔丘是第一次見到,也是最後一次見到,他眼前緩緩黯了下去。隻留一句話在心裏縈繞——他果然,無從感化無從得變,隻是自己……


    “隻是你太過輕易相信自己,總有一日你要後悔。”陸追將他想的話輕聲說出。


    晚風吹進大帳,一切都被吹散,沒了蹤影。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夢是阿追沒有重生前發生的故事。現在因為阮瀾穿越來了,所以之後的事情可能會改變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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