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瀾兩人由那瓷器鋪子走了沒多久, 那掌櫃的尋了個人幫著看店,提著阮瀾帶來的那箱瓷器往留珩巷匆匆趕去。他不敢跑的太快, 生怕和人撞了傷了那箱瓷,待到留珩巷的時候天色都近暗了。


    若是阮瀾在的話, 便能看出這掌櫃來的地方正是以前的阮家大宅。隻不過如今門匾上的“阮”字已經換成了“齊”。


    掌櫃的和門房通報之後便候在簷下, 未過多時便被請了進去。


    齊楓銘坐在正廳, 拿著茶碗杯蓋有一搭沒一搭的捋著, 瓷胎明麗, 敲出的聲音叮叮咚咚,宛如泉水一般。見那掌櫃的進來,他頭也未抬, 隻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低垂著眉目。


    齊楓銘皮相生的溫善, 外人看著也覺得慈和,但隻有跟著他的人才知道, 齊家這些年的起勢和阮家的敗落都由這一人引起,真實心性狠辣算計。但也虧了這狠辣這算計,否則齊楓銘連齊家的話事權都拿不到, 更休提之後的事兒了。


    這掌櫃的瓷器鋪子也和齊家有些關係,這才忙不迭的跑了來。


    下人送了茶給掌櫃的, 他卻不敢坐,隻垂手站在一旁讓人將那套胭脂紅釉瓷器遞了上去。


    齊楓銘展開盒子,眼皮不由得跳了一下,明豔的紅色並不刺目, 反而宛如涓涓泉水那般流入眼中。齊楓銘拿起其中的瓷勺,勺柄不夠筆直,但比起這規整的瓷色根本算不得瑕疵。


    那掌櫃的在旁吞了下口水,這才說道:“紅釉瓷現在雖仍有流傳,但大抵是前朝的舊窯,配方也保密的嚴格,因做工繁雜一年並產出不了多少。今日店裏有人拿了這套來賣,我卻拿不準這是新瓷還是舊瓷。”


    “這是新瓷,一望顏色便知。”未等他說完,齊楓銘已經將勺子輕輕擱下,抬眼看他:“紅釉不多是真,但也並非沒有,你收這陶瓷用了多少?”


    掌櫃的嘿嘿一笑:“五十兩。”


    齊楓銘點了下頭:“值這個價。一會兒你去賬房取七十兩,這套紅釉瓷算我收了,你放在店裏也是無人能買。”


    “多謝齊大當家!”那掌櫃聽了這話即刻笑成了一團花兒。


    待這掌櫃的走了,齊楓銘拿起瓷碗又仔細端詳。大輿鎮原本造瓷就有齊家和阮家,紅釉瓷產地偏遠,這套新造的瓷是如何流到此處的呢?


    他借著燈火端看瓷胚,恍惚間在這瓷碗的底部看到了一個字——“阮”。這字藏的深,比邊上的瓷胚要淺薄些許,隻在燈火直照之下才能看出。


    是阮家的瓷?!


    齊楓銘眉頭蹙起,他從未聽說阮家還會造紅釉瓷,更何況單看這紅釉的上色也絕非生手所造。莫非是阮鈞?不能,否則阮家不可能隻有白瓷。


    齊楓銘百思不得其解,喚了小廝到身旁,低聲囑咐道:“去請阮婁來一趟。”


    “是。”小廝領命即刻去了。


    ……………………


    女性和男性的充電方式不同。


    在大輿鎮逛了這麽一圈下來,感覺就像在某寶古風店鋪瀏覽了一整天似的,讓阮瀾心滿意足。


    沒了於衡的“氣味攻擊”,加上返程的人少些,牛車上倒也輕鬆。隻是到劉家村外驛站的時候要接近深夜,路上也沒處休息。


    刺目的陽光日漸下落,大片的火燒雲在天邊吞雲吐霧似的,旖旎出一段曼妙的天舞,揚的人心曠神怡。


    阮瀾拉了拉陸追的胳膊,湊到他耳邊小聲說道:“困了就靠我肩膀上睡一會兒,到了我叫你。”


    說著,她還特意撐了下肩膀,做出一副力大無窮的模樣。隻可惜,這福動作配上她的身形實在是不相融襯,倒有些故作成熟的稚嫩。


    陸追挑著眉毛看了她一眼,聲音冷清:“不困。”


    他幾乎是一夜未睡,白天都打起精神陪著阮瀾兜兜轉轉好大一圈,說不困是不可能的。但他不願意睡。


    他知道阮瀾容易睡著,到時候兩人之間就沒一個人醒著,若是出了什麽意外,亦或是遇到什麽人,難以第一時間做出應對。


    阮瀾抿了下嘴唇——不困就不困吧,看你那眼睛下麵都黑成一團了,顯得人陰沉沉的。


    她抬頭看天,月亮已經高高懸掛在半空,此刻顯得有些縹緲,像個削的不能再薄了的白玉玉盤,盛了淺淺的一汪水。


    風一吹,水麵輕搖,婉轉寧靜,帶著整個天地之間都像蒙了一層若有若無的薄紗,虛虛實實,不甚真切。


    車上的人一會兒便三三兩兩打起了瞌睡,仍有幾個強忍著,但腦袋也顛來倒去。


    阮瀾原本看著陸追出了黑眼圈,想他一會兒便要撐不住了,未曾想到他倒是精神,反而是自己,被牛車這麽一顛,困意漸漸上湧。


    沒過一會兒,阮瀾便睡著了,陸追側目看了她一眼,輕輕拉了下她的胳膊,阮瀾下一刻就倒在了他的肩上。


    軟軟的臉頰像是個糯米團子似的,靠在陸追肩上還能壓出一小團肉。小嘴輕輕的撅著,偶爾抿上兩下,帶的睫毛微微顫抖。


    牛車走進兩山之中,那絲清涼的月光沒了蹤影,陰影灑在阮瀾的臉上。山裏寒涼,阮瀾覺得冷了,便往陸追的身上蹭了蹭,像隻小貓似的。


    陸追一言不發的將她往自己這處拉了拉——反正她身子輕,倒也不覺得是什麽負擔。


    陸追身旁有個人看了他們二人一眼,衝陸追笑了笑,小聲問道:“婚事定了?”


    陸追抬頭看他,這人大約四十多歲的年紀,看起來倒顯得十分和藹可親,眼神中也沒有什麽攻擊性,大抵隻是牛車上太過無聊,又睡不著,這才來搭話。


    時常做那些夢的麻煩便是看人覺得眼熟,眼前這位在陸追眼裏也不是生人,但若說在什麽地方真真見過,他便又想不起來。


    陸追省的麻煩,隻“嗯”了一聲。


    那人又笑:“也挺好的,從小便相熟,以免日後多生罅隙。”


    因他這話說的有些書卷氣,便引起了陸追的注意。劉家村除了那位秦逸的父親,哪裏還有知書達理的人?而這幾個山村顯然也沒什麽值得他人特地來走一趟的東西。


    陸追試著問道:“看先生的模樣,倒不像是我們村裏的人。”


    那人笑的寬厚:“在下受人所托尋人,如今便是一路南下。”


    聽到尋人,陸追打起了精神,但麵上仍是裝的一副溫潤小兒的模樣:“尋人?”


    “正是。在下密友有個兒子流落在外,便是來尋的。”


    由著這人的話,陸追想到了自己。他自然曾經是有父親的,親生的也好,養大他的陸家也好。可無論是哪一個,都不會遣人出來尋自己。


    陸家已經沒了,而那位什麽六皇子的,也早就被人冠上了賣國的罪狀投胎去了。他在這世上便是孑然一身,什麽都沒有。


    他正這般想著,感覺到自己的雙手當中伸進來了隻小手,指尖上還有些輕繭,顯得並不是那麽柔滑細嫩。小手暖洋洋的,此刻放在他冰冷的掌心當中像是個小火盆,一跳一跳的躍動著。


    那人見狀,笑道:“我那密友早年也是如此,有個小丫頭一路跟著他,兩人情投意合。”


    情投意合?


    陸追聽了這話心裏發笑。他和阮瀾?


    他沒說話,在旁人看來便是默認了,豈知他原本真的是不想說些什麽,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麽。


    那人接著說道:“倘若我那密友的兒子還活著,也應當同小郎君這般年紀了。”


    陸追抬頭看他,微微笑道:“為何他們不親自來尋,而隻是拜托於先生?”


    那人眼眸微垂,似是有些心事。


    他抬頭看山看月,月亮卻極為不配合的躲到了群山之中,看不得半抹身影。


    “山後月啊。”那人輕聲歎道。


    他挽著書生的發髻,有些頭發微微發白,他倒是不甚在意。一身寬大青袍,袖子洋洋灑灑。單看他的麵容便也能看出他年輕時的些許模樣,興許是個意氣風發的書生舉人。


    如今,他便坐在這牛車上,隨著山路的顛簸搖搖晃晃,倒頗有些醉中俯仰天地的灑脫意味。


    陸追不知道他在感歎什麽,但卻知道這一聲“山後月”說的便是他的那位密友。但誰是山,誰是月,終是不得而知。


    他不說,他便不問。


    在這世上,知道的越多並不是越好。陸追深以為是。


    那人感歎稍許之後,轉向陸追,有些歉意的說道:“失禮,想起些過往的事情。”


    阮瀾那隻手想要逃,陸追將她禁錮在手中,麵不改色的對那人說道:“這有何失禮之處?過往總是苦樂摻半,有愉悅之事,定然也有酸楚。”


    那人聽了,微微點頭:“未曾想你年紀這麽小,卻是有如此見解。是了,苦樂摻半。若是想起過往隻有甜,就不顯得甜彌足珍貴;若是隻有苦,便早已活不到如今了。”他停頓了一刻,問道:“不知小郎君是何處人?我順路去劉家村拜訪舊友,這才得以在此。”


    要去劉家村?舊友?


    陸追輕描淡寫的打量了下眼前人,說道:“巧了,我們便是劉家村人。”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就是在阿追小時候給他取表字“己安”的那個,前文裏提到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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