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陸追“翻譯”的幫助下,阮瀾花了幾日將阮家老宅裏的藥石、器械等認了一遭。


    接著,陸追每日就看她一會兒摸摸輪碾;一會兒又溜去瓷窯裏剝牆灰;一會兒蹲坐在堆得小山那麽高的石塊前挑揀;一會兒又去外麵拔一籃子草拎迴來。


    這些活計在外人看來煞是沒什麽意思,甚至有捱熬時光之嫌,但阮瀾做起來興致盎然,絲毫不覺得疲憊。除此之外,她還帶著陸追每日在河邊跑兩圈,之後還要在院子裏打一套陸追覺得“亂七八糟”的拳法,美其名曰增強體質。


    這日阮瀾正將院子裏晾曬的“草”反麵,就聽見有人在門外敲門,伴著木門被叩擊的響聲,秦氏那熟悉的大嗓門直衝了進來:“有人嗎?阮瀾!阮丫頭!”


    阮瀾充耳不聞,有條不紊的繼續手上的工作,直到將所有的植物都翻好麵,她才拍了拍手,將卷到小臂的袖子放下來。


    “吃飯。”陸追從小廚房裏端了東西出來,擱在石桌上。


    青瓷上擱著的是幾個白生生的包子,裏麵的陷是阮瀾之前醃製好的兔肉,如今被熱氣一烘,那股肉香便迎著風往人鼻子裏鑽。


    “饞死我了,你可不知道在外麵聞著有多香。”阮瀾湊上去,伸手就要抓,卻被陸追反手敲了腦袋。


    “洗手。”他音調依舊硬邦邦的,但興許是被蒸汽氤氳,並沒有那般冷了。


    阮瀾洗手迴來,拿了個包子就往嘴裏送,鬆軟的麵皮浸了肉醬的味道,咬下一口唇間盈滿香氣,實在是太舒服了。


    自從陸追來了之後,阮瀾覺得自己生活水平直線上升。原本吃飯糊弄,現在最盼望的卻是吃飯時間。阿追雖然味覺有點問題,但耐不住手藝好啊,今天麵條明天包子後天春卷的,嗖嗖幾下就弄完了。


    門外秦氏敲門越來越用力:“阮瀾!阮鈞!開門!”


    阮瀾歎了口氣:好好的吃飯時間都被這人給破壞了!


    她抬頭看了眼陸追,陸追倒仍是沒事兒一般,好整以暇的吃著包子。


    就這麽個猶豫的功夫,秦氏在外麵繼續拍打門板嚷著,生怕村子裏的其他人聽不見似的:“阮瀾!我看見你們家做飯了!快給秦姨開門!你們家的肉味兒都飄出來了了!”


    這喊聲自帶特效,阮瀾眼前瞬間浮現出雪姨的動感gif。


    這人是狗鼻子嗎?我在自家吃個肉包子她也能聞到?


    門板抖的咣咣直響,吵得人不得安生,阮瀾快速咬了兩口包子,塞的嘴裏滿騰騰的,再看盤子裏那幾個“白胖子”,又實在是舍不得——招待個人的功夫,包子都得涼了。


    她猶猶豫豫磨磨蹭蹭一副想要裝作家裏沒人繼續吃飯的模樣,陸追卻站起身,說道:“你慢慢吃,我去看看。”


    阮瀾“嗝”的一聲梗住,略帶感激地看向他。


    陸追:“你個啞巴,別人說什麽你都哼不出半句來,浪費時間。”


    雖然他說的是事實,但阮瀾仍是有些不服氣,她衝著陸追連哼了好幾聲,每哼一聲下巴就要往上抬一寸。


    她漲紅了臉,又塞了一嘴的吃食,臉頰鼓鼓的像隻著急的鬆鼠,顯得十分可愛。陸追別過頭去,冷著聲音問道:“見人重要還是吃飯重要?”


    阮瀾掃了一眼陸追的碗,裏麵已經空了,這才點了點頭。


    陸追起身朝大門走去,嘴角抿了一絲笑。可這份笑又在他開門的那一刻消失無蹤,隻餘下眼中的冷漠。


    秦氏砸門砸的正悶火,卻沒想到門竟然就這麽開了,她氣力沒收住,眼瞅著就朝門裏跌去。陸追一側身,秦氏踉蹌兩步,被身後人拽了一把,這才穩住身子。


    秦氏拍了拍衣裳,又理了下發間的珠釵,埋怨道:“怎麽迴事兒?敲了那麽久的門了,都耳朵聾了不成?”


    她話音一落,就看見有個眉目俊俏的少年站在門後看著自己。這少年目光柔和神情溫潤,加上皮膚白淨,顯得愈發清逸,甚至還帶了一種貴家公子的味道。


    也不怪秦氏有這樣的感覺。陸追雖是個庶子,但也仍然是世家裏長大的,更別提自小跟著讀書識字,周身的氣派還是有的。而秦氏說破天去,也不過是個村婦,自然不能同日而語。


    秦氏吞了下口水,上下打量了他半晌,原本想的那些酸話也都不知怎的,自己老老實實溜迴了肚子裏。


    她身後跟著兩個村婦,俱都是與秦氏商議好今日來阮家看看的,如今見她不說話,便互相使了個眼神,幫秦氏開腔。


    其中一個穿桃紅色衣裳的長了張圓盤臉,和早上太陽能拚一拚的紅光滿麵,笑吟吟地說道:“咱們這想著阮家搬來好些日子,都是鄰裏,咱們也沒來瞅瞅。聽說是從大輿鎮來的,喲,看看這哥兒通身的氣派,可真是呢。”


    “是啊,比起逸哥兒來也不見得差呢。”另一個穿著灰綠色衣裳的抿著嘴應道。


    陸追並不吃她們這套,反而覺得那桃紅灰綠看著鬧眼睛。他一眼就知道,這兩個不過是跟著秦氏來的,也不答話,隻對著秦氏說道:“叔父仍在臥床,若是有事,我代為轉告便是。”


    秦氏聽了這兩個村婦的話,在旁冷哼一聲:“我們逸哥兒能是隨隨便便就來個人比得了的?”


    她趁機掃了一眼院中,見阮瀾正坐在石桌上吃著包子,有滋有味的,竟連抬眼看自己都不看。


    她這便氣不打一處來,冷嘲熱諷的:“阮阮啊,怪不得昨日不要我家的餅,原來是自家有了。”


    她這話說的另有所指,稍微有心些便能聽出來。那兩位村婦看好戲似的,抻著脖子撇著眼睛,也朝院子裏看去。


    可惜阮瀾不是原主,她心思原本就不在秦逸身上,如今秦氏這話說出來,她的第一反應以為她說的就是吃食,心裏還覺得挺奇怪:我這是肉餡的,你那個是韭菜餡的,能一樣嗎?!


    阮瀾抬頭看了秦氏一眼,假笑了一下,接著低頭吃包子——反正我是啞巴,你說什麽我也不會迴你的。


    秦氏這就又被憋了一口氣。


    她不喜歡和阮瀾說話,從阮瀾還小就是。


    在她眼裏,阮瀾性子軟,不論什麽都不太分辯,甚至比不上阮婁家的那個閨女。每次見麵就知道笑笑笑,更別提無論自己說些什麽都像石沉大海了似的,吃虧了也還不了兩句,壓根就不是當家的料。


    正因如此,秦氏不喜歡阮瀾,每每見到她都覺得晦氣。若不是看在逸哥兒對這丫頭上心,兩家又有個似在不在的婚約,她可是連理都不想理。


    秦氏沒法子,隻好轉頭對著陸追:“嗨,幸好這家裏還有個全乎人,不然一個臥床一個啞巴,說都說不清楚。就是沒想到啊,如今阮家竟然還能多養個閑人,倒不像沒銀子還不起的模樣。”


    因著她平日在村子裏霸道慣了,她說這話的時候,也絲毫不擔憂會說到別人的心裏去。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陸追有些不悅。


    秦氏顯然沒看出來,即便看出來了也不耽誤她諷刺兩句,畢竟這村子裏可是她橫著走,這便說道:“我是聽逸哥兒說了一句什麽表親,又正好去了趟大輿鎮,恰巧遇見阮家老二媳婦聊了兩句。你們猜怎麽著,她都沒聽說這兒還有個表親呢。”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著陸追,那眼神不甚和氣,甚至帶了幾分輕慢在其中:“可別是什麽齷齪東西,跑到這裏藏著躲著。”


    陸追按著心頭的那股濁氣,和顏悅色的又說了一遍:“這位嬸嬸,我外祖母與阮瀾的外祖母乃是親姐妹,並未與阮家親眷見過。”


    秦氏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眼仍在那兒隻管自己吃的阮瀾,冷哼一聲:“說來也好巧不巧。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怎得到了這兒就反一反了?莫不是存了什麽心思?”


    說著,她又摸了下自己頭上的簪子。


    秦氏喜歡摸頭上的簪子,這動作總能引著人去看她的首飾。這是她驕傲的一部分,好讓人看看自己的家底兒,想想自己的爹是哪個,說話的時候好心裏有點數。


    她見陸追沒答話,自己倒好似想通了似的。


    可不就是,說來阮家雖然落到如今的地步,可仍有個瓷窯仍有個老宅啊。更別說阮家這些年下來,怎麽可能沒留點東西?興許隻是如今不敢說罷了。如今聽著阮鈞怕是沒多久活頭了,這時候把阮瀾著小丫頭弄到手,這些東西可不就都跟著走了?


    這麽一想,這突然出現的遠房表兄倒真是有點心思。


    秦氏如意算盤打得精,妻不妻的先不說,自家不是和阮家有個婚約嗎?那這些東西原本就是自家的啊!


    這麽想著,她看陸追更不順眼,想著要挑撥關係,便轉頭對那兩個村婦說道:“如今這些小丫頭最容易被臉騙了。你們還記得不,那個劉家的小丫頭不就是被城裏人騙了?還說是遠房表哥,其實就是個好賭的,還把她賣了還債呢。人啊,看著好頭好臉的,不準是什麽爛東西。”


    那兩個村婦看了陸追一眼,跟著應和道:“是啊,如今那劉珠丫頭哪裏還有人願意看一眼的,年紀也不小了還在家裏待著,許也許不出去。”


    陸追聽她們所言,眉頭蹙起,剛要說些什麽,就感覺到有人在他身後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陸追轉身,阮瀾塞了隻碗到他懷裏,示意他去吃飯,而自己則走到秦氏麵前,胡亂比劃了一陣。


    秦氏哪裏知道她在說什麽,隻笑:“阮阮,你這麽比劃,咱們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啊。”


    阮瀾歎了口氣,跑到廚房裏,塞了個食盤給秦氏,上麵放了三個肉包子。之後也不等秦氏問話,拉著她一路走到會客小廳門口。


    阮瀾給秦氏推開門,示意她進去,又遞給她一張紙條。


    做完這一切之後,阮瀾又走到門口,把門一關,把桃紅灰綠兩個村婦關在了門外。


    她再次坐到陸追對麵,聳了聳肩,夾了一塊鹹菜放進嘴裏——唉,女人的事情還得靠女人來解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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