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團長閣下,請小心一點。”


    日軍步兵第三十六旅團旅團長牛島滿少將攙扶穿著小兵衣服的穀壽夫從城牆雉堞上下來。


    因為擔心被模範旅的狙擊手盯上,穀壽夫換了小兵的衣服之後才離開指揮部,一路疾行,來到鬆江縣城之外。


    穀壽夫的心情不太美好,原因無它,曆史悠久的鬆江城牆沒有被炸塌,城門洞依然堵塞著,他隻能通過梯子翻越城牆。


    因為梯子的數量有限,注定了在短時間內無法有大量的日軍士兵進入鬆江縣城。


    由於年紀大了,穀壽夫的體力不如以前,跳下雉堞的時候氣喘籲籲。


    北城的方向傳來轟隆隆的爆炸聲,不時還能聽到炮彈破空的聲音,穀壽夫皺起眉頭問道:


    “支那人不是全都撤退了嗎?那裏是怎麽迴事?”


    牛島滿少將的嘴角抽了抽,他向北城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後老老實實地對穀壽夫說道:


    “師團長閣下,支那人在城裏留下了幾百名士兵斷後,他們依托北城牆構築防禦工事,手上還有兩門火炮,勇士們一時無法將之殲滅。”


    穀壽夫瞪起眼睛道:


    “也就是說這一個小時的時間,進城的勇士全部被困在了城內,沒有一個人向北追擊。”


    牛島滿少將急忙道:


    “請師團長閣下不要生氣。


    進城的勇士的確被困在了城內,但是步兵第十一旅團的勇士繞過縣城,已經向北麵追擊了。


    國崎支隊提前構建了防線,支那人在短時間內不可能突圍出去。”


    穀壽夫覺得北邊的槍聲似乎小了很多,但又無法確定,不由自主的側著頭仔細聆聽。


    周圍的人不敢打斷師團長閣下的動作。


    片刻之後穀壽夫說道:


    “國崎支隊一個小時前就在請求戰術指導,現在恐怕已經傷亡過半。


    告訴前方的勇士,必須在一刻鍾內拿下北城牆,絕不能被困在城裏,絕不能讓莫凡和東北軍逃脫。”


    牛島滿少將讓傳令兵去傳達師團長閣下的命令。


    穀壽夫踏上了西城的城樓,饒有興致的看著城樓的一片狼藉。


    牛島滿少將跟在他的身後,當即告訴穀壽夫,莫凡將所有俘虜的舌頭都割了,把他們捆在街道上做誘餌。


    穀壽夫氣得胸膛巨烈的起伏著,看那神色,巴不得將莫凡碎屍萬段。


    “師團長閣下……”


    “師團長閣下……”


    一個有些焦急的聲音從城外傳進來,過了一分鍾,師團部的少佐參謀跳下雉堞,氣喘籲籲地來到穀壽夫麵前說道:


    “師團長閣下,大事不好了。


    國崎支隊剛剛報告,從他們的後方殺出來一支支那大軍,人數至少有四五千,對方火力強大,士兵作戰勇猛。


    國崎支隊遭到兩麵夾擊,傷亡異常慘重,陣地岌岌可危,國崎登少將請求戰術指導,請求戰術指導。”


    “咻……轟……”


    北城的方向又傳來一聲爆炸,穀壽夫的身體微微抖了一下。


    牛島滿少將讓隨行的副官鋪開地圖,幾人馬上蹲在殘破的城樓上研究地圖。


    “四五千的支那士兵,那是足足一個師啊。”牛島滿少將略微有些不相信的說道:


    “如此一支軍隊怎麽可能一直隱藏在這片區域而未被我軍察覺?


    會不會是模範旅或是東北軍的迂迴部隊?”


    穀壽夫心裏其實已經有了一些想法,隻是他不願意說出口,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失誤。


    盯著地圖看了許久之後,身穿小兵衣服的穀壽夫頓著軍刀說道:


    “莫凡狡詐!


    國崎支隊遭到兩麵夾擊,必定不能持久。


    命令勇士們繞過城牆,不顧一切的追上支那人。


    命令騎兵聯隊立刻趕來鬆江!”


    “嗨依!!!”


    。


    “老劉,還有多少炮彈?”


    日軍的子彈劈裏啪啦的打在沙袋和城牆上,飛濺的沙土打得人臉生疼,留下來斷後的319旅吳騫旅長扯著嗓子問道。


    炮兵連長老劉擦了一下額頭的汗水,大聲迴答道:


    “機關炮的炮彈已經打空了,戰防炮還有三發炮彈!”


    主力部隊在撤離的時候給吳騫和300名弟兄留下了一門機關炮和一門37毫米戰防炮。


    在過去的這半個多小時裏,吳騫以兩門火炮為火力核心,讓小鬼子無法接近陣地。


    前方的街道上堆滿了密密麻麻的日軍屍體。


    炮彈打空之後,小鬼子將有機會靠近陣地,到時候他們的擲彈筒會成為弟兄們的巨大威脅。


    吳騫旅長狠狠的抓了一下頭發,對周圍的弟兄們說道:


    “弟兄們,咱們已經守了半個小時,軍長和主力部隊肯定已經突出去了。


    接下來的時間大家放開手腳,不要有任何的顧忌,多拉幾個狗日的給咱們墊背,死也不能丟了東北軍的臉。”


    “是!!!”


    “殺啊!!!”


    弟兄們紛紛附和,雖然大多數人身上都有傷,但是聲音中氣十足,鬥誌昂揚。


    “轟!”


    “轟!”


    “轟!”


    戰防炮的最後三發炮彈也打光了,街道上傳來一陣房屋倒塌的聲音。


    隨即四周慢慢變得安靜,隻有正前方街道上日軍的傷員在低低呻.吟。


    吳騫旅長趴在沙袋上,眼睛死死地盯著昏暗的街道,他能夠感覺得到有大量的鬼子在殘垣斷壁間移動。


    果然,戰防炮沒有繼續開火之後,穿著土黃色軍服的日軍士兵從廢墟中鑽了出來。


    他們貓著腰,不斷的向北城牆接近,嘴裏還嘰裏咕嚕地喊著什麽。


    “打!”


    當小鬼子進入射擊距離之後,吳騫少將沒有任何猶豫,當即扣下扳機。


    彈雨向著貓腰前進的小鬼子掃去,鬼子方麵也立刻發起反擊。


    “嗖嗖嗖……”


    敵我雙方射出的子彈在渾濁的空氣中交錯而過,然後帶起串串血珠。


    吳騫少將最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


    小鬼子以人命為代價,向前推進一段距離,開始使用擲彈筒。


    擲彈筒發射出的榴彈接二連三的落入環形工事之中,紛飛的彈片不斷地殺傷著斷後的弟兄。


    “旅長,小心!”


    一個東北軍弟兄飛撲過來,將吳騫少將撲倒在地上。


    幾乎同一時刻,一枚榴彈在近距離爆炸。


    吳騫少將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疼,他掙紮著爬起來,那名保護他的弟兄背上插滿了彈片,已經犧牲。


    吳騫少將伸手去摸右邊的臉頰,他竟然直接摸到了牙齒。


    彈片從他的臉頰上劃過,拉開一條鮮紅的傷口。


    從右邊嘴角到耳朵根處,皮肉被完全切割開來,露出了猩紅的仍然在跳動著的血肉。


    牙齒清晰可見!


    傷口觸目驚心!


    他下意識的用手去將分開的皮肉連接在一起,在那個時候他幾乎感覺不到疼痛。


    可是斷裂處的血肉還在突突的跳動著。


    他一連嚐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眼見小鬼子越來越近,他停下捯飭傷口的動作,從掩體後麵搬來了一箱手榴彈。


    臉上流出來的鮮血滴答滴答的落到大藥箱裏,他對此視若無睹。


    “呲啦!”


    “呲啦!”


    擰開後蓋,拉掉引線,不做停留,猛地向掩體外甩去。


    嘴裏發出含糊不清的唔唔聲。


    隨著他的動作,臉頰上撕裂的傷口一顫一顫的,似乎隨時都會整個兒脫落下來。


    日軍步兵第23聯隊的聯隊長岡本鎮臣大佐站在遠處的街道上,目光兇狠地看著北城!


    帝國勇士的攻擊被對方的手榴彈擋了迴來,但是岡本鎮臣並不氣餒,因為他相信下一次進攻的時候對麵已經沒有子彈和手榴彈了。


    在兩三百米的街道上,沉沉疊疊的堆積大量的日軍士兵屍體,足有三四百之多。


    這些都是步兵第23聯隊的士兵。


    岡本鎮臣不想讓防守的國軍將士輕而易舉的死去,在最後一次攻擊之前,他竟然組織人喊話。


    希望能夠活捉幾個支那軍人,千刀萬剮以泄心頭之恨。


    蹩腳的漢語連喊了十來聲,迴應他的隻有劈裏啪啦的槍聲。


    “鏘~”


    岡本鎮臣大佐緩緩拔出指揮刀,咬牙切齒地指向前方。


    “進攻!殺死所有的支那人!”


    “嗵嗵嗵……”


    擲彈筒連續不斷的發射榴彈,爆炸的火光將那個小小的環形工事淹沒。


    “板載!!!”


    日軍士兵嘰裏咕嚕地叫喊著,挺著刺刀向環形工事衝鋒。


    吳騫伸手去彈藥箱裏摸手榴彈,但這次他抓了個空,所有的手榴彈都已經用完了。


    “轟!”


    “噗!”


    一個弟兄被爆炸的氣浪帶著從城牆上摔落下來,剛好砸在吳騫少將的身前,嘴中噴出大量的血水。


    吳騫少將挪動身體拉近距離,發現那名弟兄已經咽氣,隻是雙眼還在大大的睜著。


    他伸手將犧牲弟兄的眼睛閉上。


    環形工事裏隻剩下最後六個兄弟了,大家都拖著殘軀,艱難的來到吳騫少將身邊。


    旅長臉上的傷口猙獰可怖,但大家也都見怪不怪。


    一個臉色蒼白,隻剩下一條腿的兄弟有氣無力的說道:


    “旅長……沒有……沒有子彈啦。”


    吳騫少將想要擠出一個笑容,但他已經失去了對臉頰肌肉的控製,最後嗚嗚了兩聲。


    炮兵連長老劉將一箱炸藥塞到眾人中間,嗬嗬笑著道:


    “弟兄們,上路嘍。”


    小鬼子已經奪下了城牆上的兩處工事,居高臨下地對著下方射擊。


    子彈打入了東北軍弟兄的身體裏,他們沒有任何反應。


    街道上的小鬼子也在逐漸接近,密集雜亂的腳步聲清晰可聞。


    吳騫少將搖了搖頭,眼含笑意地吐出兩個字:


    “迴家……”


    他的聲音已經變形,但是周圍的幾個重傷員還是聽清楚了,大家抱在一起,臉上露出笑容,緩緩說道:


    “迴家……”


    “迴家……”


    “迴家……”


    “砰砰砰…………”


    城牆上的小鬼子不斷地對著下方射擊,但是弟兄們已經毫不在乎了。


    隨著日軍士兵的接近,吳騫少將用最後一絲力氣拉開了炸藥的引信。


    “轟!”


    巨大的爆炸聲讓城牆都跟著抖了幾下。


    穀壽夫猛地迴頭看向北城的方向,眼含震驚。


    爆炸聲過後,北城方向的槍聲漸漸停了,似乎戰鬥結束。


    牛島滿少將鬆一口氣,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終於將所有頑固的支那軍人殺死。


    穀壽夫站在陰影中,不知在想什麽。


    第六師團參謀長下野一霍大佐從城門洞進城,然後又噔噔噔的衝上城牆。


    這麽長的時間,第六師團的士兵終於打開了一個城門洞。


    急促的腳步聲吸引了牛島滿少將和穀壽夫的注意力,兩人都扭頭看過來。


    下野一霍大佐神態焦急萬分,他直接對穀壽夫說道:


    “步兵第十三聯隊剛剛遇到了國崎支隊的殘兵,據士兵們所說,國崎支隊的指揮部遭到支那軍人襲擊,國崎登少將身受重傷,指揮體係徹底癱瘓。


    支那人南北兩路夾擊,國崎支隊傷亡過半也未能守住陣地。


    師團長閣下,模範旅和東北軍從包圍圈裏衝出去啦!”


    此話一出,城牆上的軍官和士兵同時瞪圓雙眼,滿臉的不可置信。


    似乎是為了驗證下野一霍大佐的話,北邊的槍聲和爆炸聲忽然變得非常稀疏。


    好像僅有一些零星的交火。


    穀壽夫嘴巴半張,忽然一屁股坐到了碎石瓦礫堆裏。


    “師團長閣下!”


    “師團長閣下!”


    周圍的軍官和士兵大驚,急忙上前。


    天亮了。


    國崎登少將吊著一隻胳膊,騎馬進入鬆江縣城。


    在士兵們的指引下,他找到了站在北城牆之下的穀壽夫中將。


    城牆下的環形工事還在,工事內散落著大量的人體組織,發出的味道令人作嘔,淡淡的香煙飄蕩在工事上方。


    日軍士兵的屍骸已經被收斂起來了,隻剩下國軍弟兄的遺體還散落著。


    穀壽夫呆呆的看著環形工事,看著那些殘破的武器和屍體。


    他想不通,為什麽華夏軍人到了江南之地就變得那麽的能打了?


    義無反顧!悍不畏死!


    這本應該是帝國勇士具備的品質,而現在支那人卻比勇士們做得更好。


    他想不通啊!


    “中將閣下。”


    國崎登少將的聲音將穀壽夫拉迴現實。


    穀壽夫看到了國崎登吊著的胳膊,輕輕搖頭。


    國崎支隊昨天晚上已經做得很好了,不應該繼續受到苛責。


    沉默半晌後穀壽夫問道:


    “部隊情況如何?”


    國崎登少將慚愧地低下腦袋,道:


    “昨夜傷亡三千七百餘人,其中有兩千名勇士魂歸天照大神,近千人重傷。”


    “唉……”


    穀壽夫深深歎息,


    “好好休整一段時間吧。”


    國崎登少將抬起頭來,語氣堅決地道:


    “請師團長閣下允許我帶領勇士們繼續追擊莫凡。”


    穀壽夫盯著國崎登少將的眼睛看了許久,苦澀道:


    “既然你有這樣的想法,那就去吧,注意安全。”


    “嗨依,謝謝中將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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