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一般是八月份開始,九月份結束。


    吳廣種的地不多,在八月底的時候就差不多收獲完了。


    前段時間各鄉裏嚴格執行禁民聚語法令,使得他每日在田中忙活完就隻能迴家休息。


    現在時間進入九月,管控放鬆,吳廣便放下顧慮,前去吳伯家的農田幫忙收割稻穀。


    官府管控剛開始的時候,吳伯這個大哥對自己起了提防之心,讓吳廣心裏不舒服。


    可在這古代社會,宗族兄弟是非常重要的一層關係。


    吳伯年紀大了,之前服徭役的時候還受過傷,腿腳不靈便,家裏的許多事務都要靠吳衝母子去做,自己幫不上什麽忙。


    如今正值農忙時節,吳伯家主要靠年老的丘嫂和未成年的吳衝在幹活,吳廣這個弟弟若是不主動去幫忙,很容易招來別人說閑話。


    在古人看來,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血脈親情非常重要。


    如果吳廣這個年輕力壯的兄弟不去幫他的殘疾大哥幹活,名聲很容易壞掉。


    在古代,名聲一壞,那損失可就大了。


    權衡利弊後,吳廣就主動上門。


    “好好好,吾弟如此熱心來幫我,若父母在,定然高興。”


    “吾弟今晚一定要在我家吃飯。”


    見到吳廣來幫忙,吳伯非常高興,一改前段時間的冷漠,熱情邀請吳廣來吃晚飯。


    吳廣笑著應下來,並說丘嫂年歲也大了,讓她和吳伯先迴家休息做飯,他和吳衝在地裏收割就是。


    待吳伯夫妻高高興興迴了家,滿是稻香的開闊農田中就剩下吳廣和吳衝叔侄兩人。


    秋風吹過田野,金黃色的穗子搖搖舞動,別有一番風景。


    叔侄二人一邊彎腰用鐮刀割著稻茬,一邊聊著閑話。


    “叔父,你說到了明年,咱們的日子會不會過得好一些呀?”


    吳廣疑惑的望向侄兒。


    明年,那不就是秦二世元年嗎?


    他不由問道:“衝兒,何出此言?”


    “叔父,我聽人說長公子為人寬仁,素有賢名,常為我們這些庶民黔首說話。如今始皇帝崩殂,長公子將成為二世皇帝,這豈不是我們這些庶民的福氣?”


    吳衝一邊麻利的割著稻穀,一邊笑道:“以長公子的賢明,他當上了皇帝,說不定會減少徭役、租賦,讓咱們過上好日子咧。”


    吳衝說著,聲音裏帶著憧憬,眼中則有希望的光芒在閃爍。


    吳廣卻是愣在了原地。


    長公子?


    那不就是公子扶蘇嗎?


    吳衝怎麽會認為二世皇帝是扶蘇?


    驚訝之後,吳廣很快想通了其中關節。


    他是後世來者,當然聽說過大名鼎鼎的沙丘之變,知道秦二世皇帝到底是誰。


    可吳衝不知道啊。


    始皇帝雖然崩殂,現在的紀年依舊是秦始皇三十七年的九月。


    要等到下個月,也就是秦曆新年開始,二世皇帝才會在鹹陽正式登基,並更改紀年,向天下頒布即位詔書。


    詔書頒布前,吳衝這樣的鄉裏人並不知道登基為帝的公子是哪一位。


    或許縣中的官吏知道些消息,但這種事情肯定要朝廷來公布,沒人敢向底層的黔首亂說。


    前段時間又是官府言論管控的關鍵期,誰也不敢在這個時期打聽二世皇帝的消息,隻能靠著自己猜測。


    吳廣直起身子,望向遠方的夕陽,輕聲道:“衝兒,你怎知成為二世皇帝的不是其他公子?始皇帝可沒有立太子啊。”


    “長公子不做皇帝,誰來做?”


    吳衝驚訝的望著吳廣,嘴裏說道:“始皇帝雖然沒立太子,但大家都是有嫡立嫡,無嫡立長。長公子既是長子,又素有賢名,始皇帝肯定會傳位給他,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而且我也沒聽說過其他公子的名聲。”


    見侄兒這般模樣,吳廣隻能暗自搖頭。


    在始皇帝統治下,天下疲敝,萬民懷怨,這時候長公子扶蘇有賢能寬仁的名聲傳播,黔首們自然會對其帶有一層特殊濾鏡,懷有某種希望。


    大家都期待著扶蘇能在登基後,一改始皇帝時期的政策,與民休息,為萬民帶來一個真正的太平盛世。


    隻可惜。


    天下萬民所期待的那個人,怕是已經無了。


    吳廣輕歎了一聲。


    黔首期待長公子扶蘇登基是正常的思維,但他想到曆史上秦二世的德行,又聯想到前段時間的言論管控,吳衝在這種時候說這種話其實是有一點危險性的。


    萬一吳衝在外麵大講扶蘇的賢德,等到以後秦二世登基,有人借此告發吳衝,那可就危險了。


    這個侄兒對自己多有尊敬,又孝敬母親,是個不錯的苗子,吳廣略一思索,決定提點一下。


    “衝兒,皇帝之事非吾等小民能夠議論,若是胡亂猜測,留下了把柄,日後被人檢舉告官,怕是要遭受禍患。這事情還是等待官府公告吧,你切勿要在外談論。”


    吳衝心思機靈,聽出吳廣話中另有含義,皺眉道:“叔父,你認為繼位者不是長公子?”


    吳廣笑了笑,搖頭不語。


    與吳衝的這番談話,讓吳廣這一整夜都在想著長公子扶蘇的問題。


    到了夜間,他臥於榻上時,閉著眼默默背誦前世所記的課文。


    “陳勝者,陽城人也,字涉……吾聞二世少子也,不當立,當立者乃公子扶蘇。扶蘇以數諫故,上使外將兵。今或聞無罪,二世殺之。百姓多聞其賢,未知其死也。”


    吳廣猛然睜開雙目。


    他想起來了,曆史上大澤鄉起義,陳勝打得旗號就是扶蘇,還說百姓大多不知道扶蘇已經死掉了。


    看來扶蘇之死隻有小道消息流傳,官府從來沒有公布過這件事情。


    不過課文的下一句又讓吳廣皺起了眉頭。


    “項燕為楚將,數有功,愛士卒,楚人憐之。或以為死,或以為亡。今誠以吾眾詐自稱公子扶蘇、項燕,為天下唱,宜多應者。”


    扶蘇是秦國的長公子,素有賢名,造秦二世的反,打他的旗號很正常。


    但項燕是楚國將軍,和扶蘇完全是對立麵,怎麽會在打扶蘇旗號的同時,又打項燕的旗號。


    這不是自相矛盾的嗎?


    吳廣心生疑惑,前世學課文的時候他還沒多想,如今身在這個時代,一思考這個問題,就發現了其中的矛盾點。


    不過曆史上這話是陳勝說得,是他的主意,吳廣現在並不清楚其中緣由。


    因為關係到未來大事,這個問題卡在吳廣心頭,讓他一夜難以入眠。


    到了第二天,他從林中砍了木柴,送到文姬家時,見到文姬正教萱兒識字。


    吳廣突然想到自己這個嫂嫂可是來自文氏宗族,自小學過詩文,有一定見識,再加上比自己年長,或許知道一些東西。


    吳廣小心關上院門,向文姬請教道:“嫂嫂,你可知道長公子扶蘇與我等楚人之間有什麽聯係嗎?”


    文姬驚訝的望著吳廣。


    她不明白吳廣為什麽會問這個問題,不過略一思索,迴道:“我少時曾聽父親和伯兄聊到過,長公子之母似乎來自楚國,應是王族之女。”


    聽聞此言,吳廣雙眼大睜。


    原來如此。


    一切都聯係上了,怪不得大澤鄉起義要同時打扶蘇和項燕的名號。


    吳廣在心中喃喃。


    “這造反的旗號,果真是有講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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