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嫣等腳上的紅腫消退大半後,就向王老夫人告了辭,坐馬車迴了宋家。迴到宋府,才從幾個下人那兒聽說了兩日前的事。


    紫扇道:“多虧了有尚書大人在,不然咱們小姐可就要做冤大頭了,攤上這種事,往後……幸好幸好,菩薩保佑!”


    語嫣根本說不出話來。


    這兩日在王家遇到王叔叔數迴,他都沒有提及此事,而且毫無異色,哪裏知道他竟暗地裏做了這麽多……


    她心裏既酸又暖,五味陳雜。


    “那……表姐她如今又如何了?”她澀聲問道。


    紫扇:“表小姐一直不肯說那人是誰,王大人也不願開口,老夫人沒法子,隻好讓表少爺先把人帶迴江南,結果表小姐說什麽都不肯迴,昨兒個還鬧上吊,幸虧那綢帶係得鬆,要不然……她人是沒事,到頭來還是老夫人給氣病了,二爺也為這事一連幾日沒迴府宿在了外頭,要奴婢說,這個表小姐可真會禍害人,還是早早迴去的好……”


    原本不過是無心之言,沒想到卻一語成讖。


    幾日後,鄭戚突然來宋家求見宋老夫人。


    老夫人在暖閣見了此人,不出一刻鍾,暖閣內就傳出老夫人破口大罵的聲音,就連院子外的仆婢都聽得一清二楚。


    隨後不多久,那鄭戚就悠悠然地出了暖閣,步態閑散地往外去了。


    消息很快傳到了各院,彼時,語嫣正在望梅院與歸雪一同。


    連翹搖著頭一臉匪夷所思:“真沒想到那位鄭侍郎是這樣的人,原先說好了是要和咱們小姐相看的,竟然會跟表小姐……幸虧這婚事沒成,聽說這兩人就是在鄭大公子來府裏相看的那日對上了眼,實在是……”


    原來,鄭戚來宋府的那日,被霍玉襄衝撞了一迴,當時旁人見了並不如何,誰知這二人竟是相互看對了眼。


    鄭戚乃是見慣風月的老手,看出霍玉襄對自己有意,自然是情生意動、心癢難耐。再一經打聽,原來這位不過是宋家的表姑娘,本家霍家也隻是江南的地方族支罷了,況且如今的宋家根本不值一提,如此,他便有了膽子,派人偷偷給霍玉襄送了信。


    霍玉襄原本也有幾分矜持,可擋不住他一來二迴的訴衷腸、表情意,且當日所見,這鄭戚不但家世、才幹皆好,樣貌爺風流出眾,生了一雙欲語還休的桃花眼,比起一板一眼的陸奉,更叫人小鹿亂撞、不能自已。再加上她自己本就春心萌動、浮想聯翩,一時沒能按捺,就與他成就了“好事”。


    語嫣蹙眉:“今兒他來到底是要為了什麽?”


    連翹:“說是要聘表小姐作貴妾呢。”


    歸雪冷冷一笑:“怪不得祖母那樣生氣。”


    “老太太氣得不行,眼下正命人到擢英院,強要將表小姐送迴去呢。”


    歸雪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她眼睛一轉,見語嫣垂眸不語,便握了她手道:“事到如今,難道你還可憐她不成?要不是王大人查清了事實,這會兒倒黴的人可就是你了。”


    語嫣搖頭:“我並沒有可憐她,我隻是覺得有些古怪,這位鄭大公子如今登門說要聘表姐作妾,總覺得是不安好心,好像是有意要逼她走似的……”


    歸雪一愣,隨即皺起眉頭沉吟起來。


    語嫣見如此,抬手在她眉心一揉:“恐怕是我多想了,姐姐就不要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分神了。”


    歸雪一笑:“也是。”


    晌午過後,擢英院那頭又傳出動靜,說是霍玉襄抵死不肯離開京城,甚至還心甘情願地要去做鄭家的貴妾。宋老夫人給氣得又昏了過去,楊嬤嬤這才急急忙忙地到望梅院來請歸雪過去作陪。


    老夫人身子不好,在自己院裏歇息,由歸雪陪著。而霍玉襄人仍沒有走,還待在擢英院裏。


    暈了一場又醒過來的宋老夫人,似乎是終於對自己這個外孫女灰了心,醒過來大半日都沒再提起此事。


    此事眼看著是暫且擱著了,誰知近夜時,宋常山帶了一個宋府上下都意想不到的人迴了宋家。此人不是別個,正是霍玉襄的父親,霍家大老爺霍曲鳴。


    因為霍玉襄並非宋家人,宋常山就算再看不過去,也不好多言,如此,便幹脆派人送信,將在河北辦事的霍曲鳴請了過來。


    霍曲鳴身高七尺,麵目黝黑,模樣與霍家姐弟倒沒有半分相像之處。他看起來憨厚,實則卻是個霸道性子。


    霍家姐弟乍一看到霍曲鳴,都大驚失色,尤其霍玉襄,險些癱倒在地。


    霍曲鳴看到她脖子上未褪的紅痕,知道宋常山與自己所言不假,一句話也沒說,隻一把拽住霍玉襄就往外拖。他人高馬大,力大無窮,像捏小雞似的,輕而易舉就把人扯了出去。


    霍廷了解父親的性情,又對霍玉襄這迴的所作所為存有不滿,因而不發一言,隻默默跟了上去。


    霍玉襄連連哭喊著要找宋老夫人,若老夫人在倒也罷了,先前老夫人給她氣得暈了一場後迴了暖閣,根本不知道擢英院發生的事。


    再說那霍曲鳴動作又利落,統共不過一刻鍾的工夫,就把女兒拖出了宋府,塞進了自己的馬車裏。和宋常山說了幾句話後,又沉著臉命令霍廷留在宋家陪襯老夫人幾日,隨後一登馬車,揚塵而去。


    所有人都沒有料到霍玉襄會這麽突然就被帶走了,更沒有料到這位霍家大爺如此雷厲風行。如此,雪蟬幾個就給留在了院裏,隻能等下迴霍廷走時再一道離開。


    彼時,宋老夫人聽聞此事,隻幽幽歎息了一聲:“走了也好,也好……”


    依照霍曲鳴的性子,霍玉襄這一走,不僅是要脫半層皮,而且怕是永遠都迴不了京城了。


    翌日,刑部。


    劉明遠到書房找到王彥:“葉家出事了。”


    王彥放下手裏的案宗看他。


    劉明遠:“葉駙馬淹死了,屍體在城外九江邊,半個時辰前剛撈上來,底下人已經運送過來了。”


    他口中的這位葉駙馬,正是長公主的丈夫,葉家大爺葉其銘。


    王彥神色一凝:“消息已經傳出去了?”


    “是,看情形倒像是和一幫人去遊湖,喝醉了不小心掉進江裏的。”


    王彥抬眸:“看情形?”


    劉明遠目光一深:“這幾日,葉家接二連三的出事,葉沐成被打,葉沐舟被告,聽說,這個葉駙馬幾日以前也險些給樓上的花瓶砸破腦袋,看起來像是……有人故意在威脅葉家。”


    正說話,方恆玉在外通傳有事稟報,王彥令他進來,就見他臉色有幾分難看道:“大人,剛剛出了一樁事,長公主進宮麵聖,不惜斷發威脅要刑部以外的官員查葉駙馬的案子……長公主稱此事是張首輔蓄意報複,又說您和張大人是一夥的,說什麽都要讓皇上換人查案。”


    方恆玉硬著頭皮說完,卻見王彥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隻問他道:“皇上答應了麽?”


    “沒有,皇上強令人把長公主送迴葉家去了,這案子還得刑部辦。”


    劉明遠眉頭一擰:“她這是血口噴人,我們什麽時候和張廉蛇鼠一窩了!”


    王彥轉動著指間扳指,神色晦暗起來。


    能夠把他和張廉聯係成同夥,又是和葉家作對,除了是和語嫣有關,似乎沒有其他的可能。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看管葉駙馬的屍身要警醒些。”


    方恆玉心頭一跳,劉明遠道:“這個長公主,有這麽大的膽子?”


    幹擾刑部辦案,可是重罪。


    王彥淡淡道:“難保她不會狗急跳牆。”


    劉明遠一滯,方恆玉則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大人可真是敢說。


    方恆玉退下後,劉明遠盯住他道:“這事我知道肯定不會是你,可是她為什麽會把你和張廉當成一夥的?”


    王彥:“上迴陸府的梅花宴,長公主故意派人將語嫣引到了晉王跟前。”


    劉明遠目瞪口呆:“什、什麽……小丫頭沒事吧?”


    “她沒事,虛驚一場罷了,”王彥道,“以張大人素日出行的作風,肯定提前在陸府安插了暗衛,這事不可能瞞得過他,我當日也是無意撞見了語嫣才知道此事。長公主事必會得到我帶語嫣離開的消息,自然就知道我知悉此事。”


    “不對啊,那她怎麽猜得到是張廉呢?”


    “先前葉家兩個公子接連出事倒也罷了,方才你不也提到葉駙馬險些給花瓶砸破了頭?還有,前幾日,晉王府裏的幾個門客也給人告了嫖賭……這種行事作風,擺明了是首輔大人,而且當日長公主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行事,自然會叫他不快,不過……”


    王彥頓了頓,神色漸深:“葉駙馬倒真不一定是張大人派人殺的。”


    劉明遠看向他,就聽他道:“他還不至於為語嫣做到這個地步,他要是想殺了駙馬,前麵那些種種根本就是多此一舉。”


    王彥臉色發沉:“此事事出蹊蹺,在有頭緒之前,就讓外頭人以為駙馬是意外溺亡即可。”


    劉明遠見如此,心頭微震,沉默地點了點頭。


    晉王府。


    書房內,晉王聽下屬稟報葉其銘溺亡一事,陷入沉默。


    外頭傳來下人的通稟:“殿下,長公主來了,說要立馬見您。”


    晉王握了握拳頭,沉聲道:“不見。”


    下屬一驚。


    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晉王和長公主自幼情誼深厚,晉王府與葉家也一直關係親近。就算晉王有為難之處,也不至於如此直截了當地拒見長公主,以長公主的性子,這麽做恐怕是會……


    此時,晉王又加了一句:“告訴長公主,往後葉家的事,不必再來找孤。”


    外頭的下人隻好滿麵苦色地退下了。


    要當麵把這些話轉告給那位長公主,恐怕是……兇多吉少。


    晉王沉著臉對下屬道:“去,把張側妃請過來。”


    這段時日,新進府的張側妃很得晉王寵愛,一個月有一大半日子晉王都是宿在她院裏頭,如今這位張側妃風頭無兩,是連晉王妃都不放在眼裏了。


    眼下晉王分明心緒不佳,想必是要傳張側妃過來舒緩舒緩心情。因而下屬也並未多想,隻依照晉王的吩咐,出門傳話給侍從去請張如雪。


    不多時,張如雪便帶著婢女到了書房。


    如今,在這晉王府中,也就隻有她能夠以女眷的身份正大光明地走進晉王的書房。以往後院的人就算是來送個甜湯吃食,都會遭到冷臉,甚至是狠罰,連晉王妃都不例外。


    張如雪款款上前,衝晉王一福身:“殿下大安。”


    在書房的門將要合上以前,下屬不經意瞥了一眼裏頭的情形,當即一愣。


    他突然愣住,並不是因為書房裏這位側妃娘娘的背影有多麽嫋娜動人,而是因為晉王。


    晉王剛剛還因為葉其銘溺亡的消息和拒見長公主的事陰雲密布,而此時此刻,那張淡漠的麵孔上,竟有一抹極為明顯的溫柔笑意。


    看得人……背脊一寒。


    刑部,停屍房。


    劉明遠甫一進屋,就見王彥舉著小刀在刮葉其銘的頭發。燈火幽暗中,屍身的頭頂已有大半變得光禿禿的,泛著詭異的寒光。


    劉明遠咽了口唾沫沒再往前:“王六,葉駙馬生前和你沒仇吧……”


    王彥頭也未抬:“你過來看。”


    劉明遠遲疑片刻,走上前一看,登時一僵。方才隔得遠,燭火又暗,沒能看分明,如今走近了才看清,葉其銘的顱頂竟有五個青紫的指印:“難不成……”


    王彥放下刀,轉身去淨手:“再仔細看看,能不能看出什麽名堂來。”


    劉明遠蹙眉,俯身細看半晌,眼睛一眯道:“這個兇徒力氣不小,葉其銘也是習武之人,要將這麽一個身高八尺的武夫強按到水裏溺死,還留下這樣的印記,想必對方武功不低,最起碼,內力不低。”


    王彥點頭:“我當日最初察看他的屍身,發覺他全身上下無一傷痕,就覺得古怪。依你看,能留下此等印記之人,武功會有多高?”


    劉明遠看他一眼,當中意味不言而喻:“看來這次,咱們是又遇著高手了。”


    “當日同船之人,還有那些船家,我都已經去查過,沒什麽可疑的,”劉明遠道,“這會兒要想找出這個兇手,無異於大海撈針,更不論,對方還是個中高手……”


    王彥沉吟不語,此時方恆玉疾步而入,臉色極為難看道:“大人,不好了,宋家二小姐被人趁夜劫走了!”


    劉明遠一呆:“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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