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借著半明半暗的餘暉,方立安帶著狗蛋成為今天第一個踏入吊籃的人。


    據她觀察,每天坐吊籃上去的人中,不被丟下來的人少之又少,如此,還是趁早上去的好。


    兵爺們勞累半晌,一無所獲,火氣越積越旺,到時候逮著她,隻怕得可勁兒地薅羊毛。


    第一個上去,老老實實交了銀子,兵爺們心情好,看他們姐弟順眼點,事情興許會進行的順當些。


    城牆很高,目測大約十八、九米,方立安和狗蛋坐在吊籃裏,晃晃悠悠地往上升。


    他們姐弟倆加一塊,也就和一個成年男人差不多的重量,再加上繩子另一端拉的很穩,狗蛋坐在吊籃裏並不怎麽感到害怕。


    方立安早就拆了針線,將一百兩的銀票、兩錠銀子、碎銀子一起放在布兜裏。本來是裝大餅的包袱,但大餅越吃越少,方立安就從包袱上撕了一角,疊成個兜,裝錢。


    另外,銅板太重了,方立安隻留了二十來個,其餘的全丟了。


    這些錢全部交出去後,她和狗蛋還可以剩五十兩的銀票。


    一百兩的銀票,麵額夠大,保她和狗蛋的命應該沒問題。隻是本就是花錢買命,這些草菅人命的兵油子很有可能會把他們姐弟倆搜刮一空。


    這種情況下,最能保存下來的當然是五十兩麵值的銀票和那二十幾個銅板。


    吊籃逐漸升高,最後隨著一次碰撞終於到達城牆頂端。正在此時,有人伸手拉住吊籃,方立安先將狗蛋送到外麵,然後自己跟著爬了出去。


    天色灰暗,城牆上點了火把,方立安甫一落地便看見三個身著盔甲手持長矛的士兵。


    忽明忽暗的火光下,三人的麵色非常難看,大約不僅覺得開門不利,還是被兩個小娃娃白嫖了。


    見狀,方立安立馬解了係在腰上的包袱,一層層地打開,直到邊上的士兵頭頭不耐煩地冷哼一聲,方立安才小心翼翼地將最裏麵的布兜打開,捧到對方麵前。


    “大人,這是我們姐弟倆的孝敬,您請過目。”方立安苟活於世近千年,會說的方言不知凡幾,但她並不知道府城流行什麽口音,於是老老實實說的家鄉話。


    領頭的士兵朝布兜上瞥了一眼,驚喜地發現,裏麵不僅有銀錠子和碎銀子,還有一張折疊起來的白紙。


    這年頭,白紙珍貴,經驗和直覺告訴他,這白紙極有可能是令他愉悅的東西。


    長臂一伸,兩指一夾,白紙落入手中,展開一看,兵頭子兩眼放光,嘴角不受控製地向上揚起,在火光的照耀下,形成一種悚人的弧度。


    “張全,送他們去馬棚。”兵頭子語氣豪放,聲音裏有抑製不住的喜悅,可見此番收獲不錯。他大手一揮,布兜子整個到了他手上,不知道是不是圖省事,隨便撿了其中一塊碎銀子丟到方立安手上。


    方立安得了碎銀子,一副喜出望外的樣子,拉著狗蛋鞠躬哈腰,“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兵頭子神情不耐地擺了擺手,由著名叫張全的士兵將他們帶了下去。


    “這邊,跟上,不要亂看。”張全帶了方立安姐弟倆下了城牆,拐了兩個彎,來到一處簡陋的茅草棚。


    “天亮就走,進了城不要亂說話,否則誰都保不住你們,聽見了嗎?”張全壓低嗓音,惡狠狠地威脅道。


    方立安忙不停地點頭,完美扮演一個老實巴交的鄉下土妞。


    張全走後,她帶著狗蛋在茅草堆上躺下,隻盼安全度過這一夜,明天找個地方好生休整。


    先前上了吊籃,她丟了長矛和鐮刀,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和麻煩。雖然有些冒險,但隻要進了城,曾經的威脅便不複存在。


    她屏氣靜心,在黑夜中分辨周圍的聲音,除了外麵士兵的巡邏聲和身旁狗蛋的唿吸聲,並沒有其他聲音。


    這地方說是馬棚,卻一匹馬也沒有,不過就算有馬,這些士兵也不會放心讓他們跟馬呆在一起。畢竟在他們眼中,馬多金貴啊,那可是珍稀戰略物資。


    許是好久沒能睡個安穩覺,這一晚,方立安躺在茅草堆上,不知不覺睡著了。


    第二天,被刺眼的晨光叫醒,方立安搖醒在一旁酣睡的狗蛋,姐弟倆齊齊伸了個懶腰。


    咕——咕——


    他倆已經兩天沒好好吃上一頓飯了,如今,睡也睡飽了,該去祭一祭五髒廟了。


    荒廢的馬棚本就在城牆外圍,方立安帶著狗蛋摸索,沒多久便來到了喧鬧的大街。


    看著來往的行人對他們姐弟倆投來各種嫌棄、鄙夷的目光,大老遠地就繞道走,方立安這才想起來,他倆在難民堆裏混跡了將近二十天。


    這二十天裏,他倆隻偶爾洗個手,不曾洗臉,更不曾洗澡換衣服,身上全是汗餿味,隔的老遠就能聞見那股子氣味。


    所以說,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竟然讓方立安對自己這副模樣習以為常……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她捏了捏士兵頭頭“賞”的碎銀子,雖然覺得他們這樣,八成買不到包子,也買不到任何他們想要的東西,甚至會被店家嫌棄影響了生意趕出去,但還是要試上一試的。


    果然,去了三家鋪子,隻有最後一家的老板娘大發慈悲,白送他們一人一個包子,前頭兩家,便是掏出銀子也不做他們的生意。


    隻是察覺到身後有人盯梢,方立安放棄了去護城河洗洗的打算,小口啃完包子,拉著狗蛋蹲牆角去。


    五分鍾後。


    一個銅板以拋物線的軌跡在空中翻騰三周半,悶的一聲落至方立安的麵前。


    方立安神情激動地將銅板撿了迴來,放在破爛衣服上擦了兩下,然後小心翼翼地收到懷裏。


    目睹了全程的狗蛋:……


    圍觀了全程的係統:……


    “阿姐,我們這是在……討飯嗎?”狗蛋慎重措辭。


    “是啊。”方立安答得歡快。


    小小年紀有著強烈自尊心的狗蛋:……沒想到你是這樣的阿姐。


    看著這孩子極為複雜的表情,方立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吧,並不是每個人都能體驗到的。”


    狗蛋:……並不想體驗。


    姐弟倆一坐就是一天,天色將晚,方立安神情愉悅的數錢,看起來非常開心。


    直到暗中監視的人離開,方立安才興致缺缺的帶著這一天的收獲,離開他們剛圈的營業地點。


    借著夜幕的掩護,姐弟倆來到人煙稀少的護城河邊洗洗幹淨。因為沒有換洗衣物,又擔心脫了衣服會著涼,隻能先洗裸露在外的地方。


    頭發就算了,大晚上的,洗了幹不了。方立安用手抓了抓,理順之後盤了個少年髻。配上因長年勞作而曬的黑黝的皮膚,整一個粗鄙少年郎的形象。


    看著狗蛋羨慕的小眼神,方立安一邊嫌棄他的頭油,一邊給他做了發型。


    粗鄙少年*2。


    粗鄙少年哥倆好。


    借著河邊的燈光,方立安看了看河裏的倒影,又看了看旁邊的弟弟,兩人除了穿的衣服破了些,身上的味道大了些,其他的也找不出什麽不好來。


    她滿意的點了點頭,帶著狗蛋直奔白天路過的一家成衣鋪。


    路上,方立安叮囑狗蛋,“以後在外人麵前,不許叫我阿姐,改叫兄長,聽見沒?”


    “聽見了。”狗蛋已經習慣了聽從阿姐的話。


    “很好,兄長帶你去買衣服,等換了行頭,咱們就不用討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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