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坊之內。


    “你不是要打斷他的腿嗎?機會來了。”無涯壓低著嗓子對阿醜笑道。


    但看身邊這老頭子的樣子極為詭異,無涯猜想肯定是阿醜在憋什麽壞主意。果然,隻聽一聲悲痛嚎哭。


    “啊呀呀!你這挨千刀的白眼狼啊,終於被我找到了!我老兩口好心幫你救你,你卻偷我錢財,毀我家室,辱我名聲。大家過來評評理啊,這廝自詡丐幫弟子,卻忘恩負義,歹事做盡,真是喪盡天良,枉為做人啊!”


    這一番話從阿醜嘴裏說出,無涯差點沒笑出聲來。真可謂字字珠璣,句句連環,雖沒說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任誰聽起來都是這老人已然受盡苦楚,含冤待雪。何況這老人當下已是老淚縱橫,令人無不歎憐。


    賭坊瞬間安靜,眾人都順著老人手指的方向看去,發現他指的正是被稱作大忽悠的小乞丐。


    “啊!我真是太難過了啊!讓我打死他!”也不知人群中誰說了這麽一句,賭坊眾人瞬間又燥了起來,紛紛唿應,要打死這個小乞丐。


    “沒沒沒,不是不是,我沒我沒……”這小乞丐既然被稱為大忽悠,顯然他平時也經常忽悠別人,此時正好借著這老人的情緒,引發了眾人的不滿。


    無涯知道,這下有好戲看了。


    隻見阿醜變了個聲音叫道:“哪裏來的老頭子,在這裏說風涼話,害得老子又輸了,快滾快滾!”


    然後她又變了個聲音罵道:“老子這幾天天天都不順,肯定是被人點燈出老千了,老子要砸了這裏!”


    這時人群中有人迴應了。有人喊道:“誰要是敢在這裏撒野,老子先剁了他的手!”


    小小的賭坊裏頓時炸了鍋,終於在阿醜那一句“我看誰敢剁老子的手”之後,眾人像瘋了一樣,互相廝打了起來。


    而人群之中的幾個關鍵人物,卻早已不見了蹤影。


    “老丈饒命啊,我好歹是丐幫弟子,拿你的錢這就還你,你問的事我這就去辦……”


    死胡同裏,大忽悠的聲音響起,他麵對這兩個看上去人畜無傷的老人,想起剛才揪著他跟拖死狗一樣的輕功和力道,知道自己遇上了硬茬。


    老頭子看看老太婆,老太婆點了點頭,上前開始問道:“讓嫩幾把框我,汝了好些錢?”


    大忽悠聽到這話,害怕的臉瞬間緊繃起來,迴答道:“統共也某多少兒,有四猴也硬些。打百十迴硬過十迴,兜裏還餘些,要了都給恁。”


    老婆子說道:“去求吧,不要那斜,都問些四兒。一個光頭兒,腰裏憋了個酒葫蘆,看起來二不唧唧滴,卓兩天從北邊兒來,可能還傷卓了,你四見過?”


    大忽悠罵道:“我靠他一迴,叫老子嚇悔嘍。恁新踏弄啥咧?”


    老婆子見大忽悠突然硬氣了起來,便看了老頭子一眼,老頭子便佯裝伸出手慢慢走過來。


    大忽悠後退兩步,連忙說道:“開玩笑開玩笑,諾人還在,都四躺下起不來。至於在那哈兒,這我應不聊,恁二位要四信勒過,跟我氣見大王。”


    老婆子說道:“紫關帶漏走,莫當博爾悶。”然後示意大忽悠帶路。


    大忽悠點了點頭,然後瞬間轉了個身,解下腰帶對著牆就尿了起來,一邊尿一邊嘴裏罵罵咧咧道:“叫老子嚇尿了都。”


    老婆子沒說什麽,那老頭子卻一臉惡心,轉過身讓他快點。


    丐幫有一句順口溜,王天寶曾教過無涯,叫做:街邊老二,堂口大王。王上爛布袋,袋裏有乾坤。


    意思是說,丐幫弟子的級別,掌管街上乞討的人叫做老二,負責堂口的稱作大王,再往上是布袋,布袋越多級別越高,直到長老。


    無涯知道,他們現在要去見的人,正是這一片的堂口大王。聽那大忽悠的意思,那個像是酒鬼的人躺下起不來,說明他受了很重的傷,無涯不禁有些擔心。


    說是堂口,其實也就是個破莊子,除了兩扇門大一些,門檻兒高一些,乞丐更多一些,也沒什麽可描述的。


    無涯以為既是堂主,好歹也有個樣子,比如大堂之上一把太師椅,一個人頗有氣派地正襟危坐其中。其實不然,眼前的景象是一幫乞丐或蹲或就地而坐,有的直接半趴半臥地上,各自三五成群,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畢竟都是些叫花子,烏合之眾,丐幫果然沒落了。無涯歎了口氣。


    大忽悠進入到自己的地盤後就瞬間活躍起來,有主動上前跟他打招唿的,也有他哈聲哈氣向別人問好的,但也沒見有人問他為何會帶兩個老年人來這裏,看來是有恃無恐了。


    直到進了裏屋,終於是有了點氣勢。這裏的乞丐都站著,無涯看見有些人身上零零散散地掛著幾個布袋,但都以中間的一個人為首。眾人本來嘰嘰喳喳地討論著什麽,因為人多又雜,無涯並未聽清。


    大忽悠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向中間那個人,在他耳邊說了幾句,隻見那個人臉色一沉。


    “老人家,你知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那人問道。


    無涯此刻雖扮作老人,但沒法改變聲音,之前都是壓低了嗓子裝作老婆子說話,此刻若再繼續,隻會露餡,便示意阿醜接上話。


    阿醜會意,隨即用老頭子的聲音反問道:“問話人可是這堂口大王?”


    那人點了點頭。阿醜繼續說道:“我老兩口來這裏的目的已經說明了,希望大王能指點一下。”


    被稱作大王的人緩緩走出人群,他的樣子看起來隻比其他乞丐壯一些,證明他夥食比其他乞丐好一點,果然是個大王,但除此之外似乎並無什麽過人之處。一身破爛,麵無表情,隻是走起路來腳步擲地有力。無涯知道,這人是個硬氣功練家子。


    “按說既然用行話問上門來,我丐幫便沒有推脫的道理。”那個大王說道:“但你們問的這人與我丐幫有些關係,不知二位是什麽身份,找這人要做什麽?”


    老頭子看了看身邊的老太婆,老太婆下巴輕揚,擠了擠鼻子,又撇了撇嘴,然後吹了口氣。


    但阿醜沒明白,她不知道無涯吹胡子瞪眼是什麽意思,懵了一臉,隻好自顧自對大王說道:“你不用管我們是誰,怎麽堂堂丐幫還怕我們兩個老年人不成。趁早把我們要的人交出來,否則……”


    無涯聞言趕緊扯了扯阿醜的袖子,想到糟了,他的本意是讓阿醜先別撂底子,再觀察一會,看對方怎麽說。結果阿醜竟然直接宣戰了起來,這下不知如何收場。


    隻聽大王說道:“哦,否則怎樣?二位這是在威脅我們丐幫嗎?這裏雖然是個小堂口,好歹我也是個老大,老人家你未免狂妄了些。”


    阿醜接下來的一句話更是讓這個大王臉色鐵青,她說道:“我們雌雄雙煞行走江湖殺人無數,會怕你區區丐幫,別說是我,你這一個小小堂主,我身邊的老婆子三招之內便可打得你求爺爺告奶奶。”


    “他媽的,我裝模作樣半天,隻因敬你們是老人家才未說髒話,不要欺人太甚!”大王頓時罵了起來。


    而阿醜說道:“教訓的就是你!老婆子,給這丐幫大哥點顏色看看!”說完便推了無涯一把。


    無涯就這樣被推到了大王麵前,還沒來得及解釋,隻見那大王雙手聚氣,大喝一聲,右腳跺地,地麵硬是被砸出一個坑來。


    無涯想此刻不如就坦白了身份,他並不想與丐幫為敵。阿醜此刻就在一旁看熱鬧,而大王的重拳已迎麵打來。


    掃堂腿,羅漢拳,金鍾罩,鐵布衫。


    硬氣功,最切記硬拚。若是懷山,身形鬼魅,直接就躲過去了。惜蕾的話,她自幼深得智勇大師真傳,又有智德大師教導,但當時在麵對少林寺十八銅人陣的時候,硬拚也沒辦法。


    但此時這大王隻有一個,無涯並不覺得他厲害得過任何一個少林寺銅人。而且自己雖然沒有懷山快,單就擒拿手來說,自己也並不比他那個三妹差。


    於是不退反進,右步上前,劃右掌掛住大王的手腕下打,同時順著他的手臂上滑扼住了他的脖子,另一隻手也先大王一步鎖住了他的左手,這一招,叫做天星墜地。


    兩人過招就在電石火光之間,但見無涯隨即收了手,放過了大王。


    大王皺了皺眉,問道:“少林功夫?”


    無涯想解釋,但聽阿醜說道:“怎麽樣,這是第一招!”


    大忽悠在旁邊喊道:“大王,你打不過這倆,不如叫尹……”


    “住嘴!”大王怒道。“滾一邊去,我才是老大!況且才過了一招!剛才是我大意了!”


    那大王被大忽悠一說,麵子上有些掛不住,但不好發作。


    無涯也不知道大忽悠剛才說的叫尹是什麽意思?


    但沒等無涯多想,大王便嚷了一句,“老人家,這一招我可認真了啊!”說完便一腳踢向無涯。


    “住手!”隻聽一聲厲喝,但大王已收不住腳,而無涯隻是淩空一越,躲過了這一擊。隻聽身後的柱子傳來碎裂聲。


    “誰喊的住手!剛不是說了才過了一招嗎?能不能行了?”大王罵道。“我這個老大還有沒有麵子了!”


    但眾人默不作聲,起先坐在角落裏一個不起眼的中年人站了起來,緩緩地說道:“你的力氣對他沒有作用,還是收手吧。”


    無涯這才發現,這個中年人竟然是丐幫當代天字輩長老之一,尹天元,尹長老。原來他一直藏在角落暗中看著。他和這個尹長老不但認識,還喝過幾次酒,但尹長老好像並沒認出他。


    尹長老說道:“雌雄雙煞,好厲害的樣子。”他一邊說一邊指著阿醜,“那老頭雄不雄我不知道,”然後又指向無涯,“你確定你是雌的?”


    難道被認出來了?


    但這個尹長老接下來的話到讓無涯鬆了一口氣。尹長老對著他說道:“你們一個虛張聲勢,一個手下留情,找人就找人,裝什麽雌雄雙煞?跟我來吧。”


    尹長老帶無涯和阿醜來到他剛才呆著的角落,當著他們的麵打開了一間暗室的門。


    “尹長老,你這是!”大王欲伸手阻止他,但尹長老隻是擺了擺手,u看書 ww.ukanshu.o 示意退下。


    大王隻好作罷,不再糾纏。


    暗室裏很簡陋,一桌一椅一張床而已。


    床上躺著個人,正奄奄一息,不是酒鬼還有誰?


    “這倆人找你,你可認得?”尹長老對著床上的人說道。


    酒鬼勉強著撐起了身子,看向這房間裏的兩個陌生人,一臉遲疑,然後抬了抬手說道:“我雖然快死了,藥王穀也不至於派兩個老人家來殺我。”


    看來酒鬼也沒有認出無涯。


    無涯笑了笑,對著酒鬼念道:“笑舞狂歌五十年,花中行樂月中眠。漫勞海內傳名字,誰論腰間缺酒錢?”


    酒鬼聞言一驚,想要爬起來看清楚這眼前的老太婆。他已經忘了自己渾身是傷,接著老太婆的話便說道:“詩賦自慚稱作者,眾人多道我神仙。些須做得工夫處,莫損頭上一寸天。”


    這首唐寅的《言懷之一》,上半段是酒鬼最愛的句子,卻因為下半段總是記不住而常被無涯恥笑。


    但那吟詩之聲明澈洪亮,哪裏像是耄耋之年的老人聲音。


    “是你嗎?”酒鬼有些詫異,但還是滿懷期待的問道。


    “你不是說過,我欠你一頓酒麽,你現在這樣,肯定喝不過我了。”那老太婆一臉深情的看著酒鬼,酒鬼漸漸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尹長老一旁問道:“怎麽,你倆是老相好?”


    酒鬼並沒有迴答,但他終於笑了起來,因為他知道那老太婆的麵容之後,是一張久違的臉。


    他又躺在了床上,嘴裏罵道:“竟扮成這幅模樣勾引我,你大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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