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沙盤製作並不特別難, 有經驗的老匠人在給出足夠的圖紙和數據之後就能做出還原度在百分之七八十的沙盤模型來。


    這個過程中最難的, 應該就是地圖繪製了。沒有實景地圖繪製,就算你是匠神也做不出需要的沙盤。


    而這個時代的人對於地形地圖和經緯度之類的了解並不深入,那些善於描繪風景的的大家, 更多的是寫意而非寫景。


    如此一來傅子寒本以為很不打眼的一個小舉措,就變成了現在這幅模樣。還好的是, 他說的那些都能從書本上找到出處,偶爾有些自己的見解加入進去也不會讓人生疑,硬生生的便把對他不利的局麵給扭轉了過來。


    聖人在聽他說話的時候,一邊聽一邊隱晦的打量他,那目光很深沉也很複雜, 偶爾還在傅子寒說出自己見解的時候, 露出一絲隱約的驕傲和欣慰。


    傅子寒:並不太想了解聖人在驕傲什麽。


    宮人送來冰鎮的酸梅湯,一碗下去,傅子寒覺得自己總算活過來了。被一群大佬圍著考校的滋味真不想嚐試第二遍。


    後來傅子寒被請到了殿外的偏房坐著等待聖人下一次宣召。在這裏,他看到了一臉慘白神情灰敗的柳桐言。


    “阿言你到底怎麽了?”


    沒辦法從大佬們那裏得到有關柳桐言失態的解釋,他隻能帶著擔憂靠近這個年輕人,小心翼翼的詢問他到底出了什麽事兒。


    柳桐言一個人坐在偏房好久, 陷入更深的自我恐懼中不能自拔, 連傅子寒進來都不知道。


    “傅大人, 卑職,卑職……”聽到傅子寒的聲音, 柳桐言的眼淚刷就下來了,嚇得傅子寒趕緊掏出手巾遞過去。


    “別哭啊你, 有話好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你不知道麽?”


    “嗚嗚,傅大人,卑職恐怕活不了了。”


    “……出了啥事你倒是說啊,你不說我怎麽知道要如何幫你。”


    最討厭這種嚶嚶怪,半天都拐不到正題上,有事兒說事兒,該怎麽解決就怎麽解決,你哭半天有毛用?


    柳桐言或許是哭了一會兒散發了內心的恐懼,也或許是看到傅子寒來了,覺得有了主心骨,終於磕磕絆絆的把之前自己殿前失儀的經過說了出來。


    其實也就一點,這孩子的心理素質太差,看到聖人之後心裏太惶恐,連自己會的都表述不出來,再加上旁邊一眾大佬眼不錯的盯著他,他連跪都跪不穩了,更別提迴答聖人一連串的詢問。


    得知事情經過的傅子寒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但他也不能責怪柳桐言不經事。原因無他,本來聖人就威嚴有加,加上一眾大佬氣勢凜然的盯著,他一個什麽品級都沒有的小吏能不被嚇尿都是好的了。


    但這也說明了一個問題,這孩子的心裏承受力太差,情緒不能自控,以後怕是沒辦法獨當一麵,隻能給人配合工作了。


    再或許年長一些後能有所改進,可現在而今是失去了最好的機會,不能不說可惜。


    但是這一事件也讓傅子寒發現了自己的一些問題。他實在是考慮不周,完全沒有提前去了解柳桐言有沒有麵聖的能耐,就將這麽重要的事情交給了他,或許他意識的以為世家出來的公子都能很好的應對這些,但是畢竟柳桐言不是嫡係家族子弟,也沒經過專門的培訓,是他想當然了。


    安慰勸解了柳桐言一番之後,對方終於情緒穩定下來了。而就在這個時候,內侍再次過來,請傅子寒進入含光閣。


    這一次的談話很簡單。聖上讓他在完成蠶桑這些事情之後,去四門講學,專講儒家經典和算術。


    說實話,這樣的安排其實很合傅子寒心意的,他原本的期望就是能當個教書育人的夫子,那些朝堂上的爭鬥他是一點心思都不想花費在上麵。但是進入科舉征途,以後的發展就不一定能以自己的意誌為轉移了,特別是又知道了方尚書是自家姨父後,他基本上對不做官迴去教書育人這個願望不抱任何希望。


    沒想到峰迴路轉,因為一個簡單的沙盤,聖人居然讓他去教書,這簡直是太好了!


    去了四門教授學生經典,他的級別肯定不能降,聖人直接恩賜給他升到了正六品,代司業一職。


    桑蠶一事起碼還要一兩個月才能完成,而四門的學舍再快都要到十月底去了,更別說如果真采取了傅子寒對澤地的規劃,四門的建設很可能要拖到年前才能完成。


    這個時間也正好給了傅子寒緩衝。


    他以前想要去教授學生,也隻想的是迴去家鄉那邊,給那些啟蒙的孩子上課,但現在進入四門的話,學生層次生生拔高。就如同小學生跟大學生的區別,他有些擔心自己不能很好的完成教授一責。


    多了半年的時間,至少可以讓他多做些準備,把那些經典再深度揣摩一下,該求教老師的也得纏著多問問。橫豎傅子寒一點沒覺得自己三十歲的人是多成熟的大人了,擱他以前那個時候,他還能毫不知恥的自稱一聲寶寶呢!


    領了聖上的賞賜,傅子寒原本想給柳桐言求個情,但是轉念又想,聖人根本沒說柳桐言一句話,他這麽突兀的求情反倒不好,待得真要下罪的時候,自己再來扛過也不遲。


    傅子寒的欲說還休沒讓聖人注意到,反倒是刑部尚書大人看到了。這位也是個極善於揣摩人心的老狐狸,他捋著短須朝聖人拱手。


    “那個柳桐言不若讓傅大人一並帶出去吧,日後傅大人可得多多教導一番,柳家的子弟怎可如此不堪大用。”


    這老狐狸果然說話的技術高超,既賣了傅子寒一個好,又不著痕跡的踩了柳家一腳。


    但是傅子寒卻不能就此應下,否則“不堪大用”四個字就足以毀掉柳桐言的所有。


    “望聖上和諸位大人明鑒,此事非柳桐言之過,實在是微臣沒有安排好,才讓柳桐言因毫無準備而覲見聖人時失了分寸。其實這沙盤和圖紙,很大一部分都是柳桐言所做。”


    他跪下的時候其實心裏也在打鼓,畢竟是當眾駁了刑部尚書的麵子,這就是硬生生給自己樹下敵人,但是若要讓他不發一言,他過不了心裏這個坎兒。


    聖人看著傅子寒好半響,才微微頷首,免了柳桐言之罪,但是也言明,若柳桐言不能通過科舉出仕,就不用再出仕了。


    這算是將死了傅子寒想要借這個機會給柳桐言博個出身的打算,可到底說起來也是柳桐言自己沒有把握住機會,也怪不得他什麽。


    傅子寒磕頭應下,卻又在那一霎那冒出一個念頭,小心翼翼的抬頭看了聖上一眼,心裏琢磨著自己的話到底能不能說。


    “你還有何事?”


    聖人眉梢微抬,看向傅子寒的眼眸裏多了一兩分興趣,看著那清雋的男子一臉糾結的模樣,聖人煩躁的心情莫名就好了很多。


    “微臣想求聖上一個恩典。”


    “哦,說說看。”


    “微臣想說,柳桐言雖然殿前失儀,但是他的業務能力實在出色,既然聖上許他可以科舉出仕,不若再許他一個恩典,讓他能入四門讀書?”


    這後麵的話是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不可聞。


    聖人的眉頭蹦了兩下,臉一沉,起身拿起玉尺拍了傅子寒的肩頭兩下。


    “你個混賬小子,給你一點恩賜你倒是得寸進尺了,還想著給人求個好處,不想想朕會如何責罰你?”


    傅子寒先是被聖人的怒氣嚇得一凜,而後突然感覺到不對勁,怎麽聖人說的這話聽上去很親密的樣子,就像是家裏的長輩在教訓小輩的時候,那種又氣又想笑的口吻。


    “這,微臣不是見聖上賞罰分明麽,柳桐言失禮在先,聖上已經責罰他了,可他也有功勞,難道不該獎賞?”


    講真,傅子寒說這話的時候純粹是沒過腦子,想到就說的,因為他的大腦還在高速狂轉分析剛才聖上的語氣所謂何來。


    得了傅子寒這麽一句話,連太傅老人家都忍不住嗬嗬了,看傅子寒的眼光跟看個傻小子似的。倒是工部尚書祝大人老神在在,完全不像是在擔心傅子寒會惹得聖人大怒。


    “這事兒不需要你多操心,趕緊給朕滾出去。三天之後朕要與諸位大人去繡莊視察,若是找到你的差錯,一並發落。”


    這話其實就算是同意了傅子寒的請求了,隻是有個前提條件,他得把繡莊蠶桑一事給辦好了才行,否則別說柳桐言能不能進入四門了,估計傅子寒也得好好喝一壺苦酒。


    傅子寒趕緊退出去,順帶把柳桐言也領出宮去了。他沒跟柳桐言說四門入讀的事情,這孩子還需要再調.教一下,這事兒他還得跟柳老太爺商量如何處理,不然柳桐言在柳家的日子不會太好過。


    隨口安慰了柳桐言一番之後,傅子寒騎著馬往柳家大宅而去,沒注意到柳桐言失魂落魄的隨意找了條路在走,可以說很喪的樣子了。


    這邊他才剛踏進柳家大宅的中門,那一邊就聽到柳家的小廝飛奔過來,朝門內站立的柳老太爺一磕頭,說:“柳桐言公子被太史王家的馬車給撞了,現在人事不知,大夫讓通知柳家去醫館,怕是情況不大好。”


    傅子寒當時就愣住了,萬萬沒想到才剛分開不到小半個時辰,就得到如此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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