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六娘看著宋師竹嘴角的兩個梨渦,也是笑了笑。


    當日她跟鏢局姐妹正在說笑吃蓮蓬,不經意眼睛往李家女眷的船窗一看,就看到宋師竹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她身形粗曠,相貌肖似男子,先前不少宅門女眷便對此大驚小怪過,叫她煩不勝煩。所以高六娘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摸臉,以為又有人把她當成俊俏郎君了。


    高六娘一向對這些太太小姐們都是敬謝不敏。卻沒想到宋師竹居然會過來自我介紹。她鬼使神差下,便送了她一個蓮蓬……現在迴想起來,高六娘都覺得這真是一場奇怪的緣分。


    她繼續對宋師竹灌輸厚臉皮之道道:“你記住了,甭管別人要生要死哭天抹淚的,自己的事才最重要的。”


    宋師竹歪了歪腦袋,笑著道:“聽姐姐一席話,真是勝讀十年書。”


    聽著宋師竹的俏皮話,高六娘沒忍住伸手戳了戳她臉上的梨渦,心裏啼笑皆非。


    這一行船上將近一百個女眷,也就隻有宋師竹會對她說出這種話了。


    因著還有防守任務在身上,宋師竹便抓緊時間把高六娘請到艙室裏試衣裳。


    她早就發現了,高六娘身上穿的都是裁縫店成衣。高六娘身型高,普通襦裙在她身上都要短上一截。


    高六娘站在一整麵銅製的穿衣鏡前,略顯意外地挑眉。她還是第一迴穿這般華麗雅致的衣裳,看著居然還不錯。


    宋師竹也很滿意。先前她隻是大致估計了一下她的尺寸,沒想到還挺準的。


    “高姐姐救了我相公一命,我想來想去都不知道該送姐姐些什麽,船上不好買東西,隻好給姐姐做了兩身衣裳……”


    救命禮物這般簡薄,宋師竹說起來便有些不好意思,不過看向高六娘的目光卻帶著笑意。


    湖色緞繡朵蘭紋紗衫,還有品月色緙水墨海棠花紋的襦裙,她尤其交代了邊飾要盡量簡潔,看著果然顯俊俏。


    另一身果綠色繡水墨牡丹的裙衫上身效果也不錯,宋師竹和螺獅合力,幫高六娘重新梳了一個發髻,用了一副金魔蠍托玉鳳頭麵。


    這套頭麵還是二嬸馮氏前年送給她。金匠手藝精湛,審美過關,上頭無一絲矯飾,正合了高六娘挺拔明快的氣質。宋師竹在私房中一眼就看上了這一副。


    高六娘試了一下就換下來了,宋師竹還有些可惜,高六娘卻是舒展一笑,安慰她道:“衣裳好是好,就是不方便。等到我哪日放假了再穿,肯定要把鏢局裏那些兔崽子嚇掉眼。”


    她生得棱角分明,笑起來時眉眼帶著幾分飛揚的神采。


    在伸手一摸宋師竹的頭頂後,高六娘便拿起包好的包裹愉悅地走了,大步流星,顧盼神飛,看得出來確實很喜歡這兩身衣裳。


    螺獅這才出聲道:“高姑娘…真是挺特別的。”高六娘長得太高,她一眼看過來時,她都不敢大喘氣。


    宋師竹也覺得高六娘很特別,特別的英姿颯爽,跟她以前見到的那些姑娘都不一樣。


    她交朋友的眼光還真好,宋師竹給自己點了一個讚,接著便道:“高姐姐的尺寸看著對了,我手藝沒你們好,你這兩日和秦嬤嬤多做幾身出來,把咱們帶上船的料子都做了。”


    螺獅點了點頭,雖然覺得高六娘有些駭人,但她心裏也極為感激她……這一迴若不是有她在,她家姑娘就要成寡婦了。


    又開了半日船,大約傍晚時,宋師竹終於聽到李老太太醒過來的消息。當時宋師竹和封恆正在用膳,聽到這件事時都很是高興。


    她唿出一口氣道:“老太太要是再不醒,李大哥肯定要瘋了。”


    李騰和李隨玉下午時都過來找過他們,李隨玉還好些,隻是憂心忡忡,可李騰的表情卻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當時看著他那樣,宋師竹便知道這一迴寧氏是要糟了。


    果不其然,李老太太紮針後短暫醒過來一迴,之後便又昏睡過去了。李騰當時便下令讓人不準給寧氏送吃喝食水,中午開始執行,到如今已經餓了第二頓了。


    宋師竹搖了搖頭,今夜他們開飯開得晚就是這個原因。


    船上空間小,寧氏的丫鬟在廚房哭泣求饒的聲音迎著風吹來隱隱卓卓,半刻鍾後像被誰卡住了喉嚨一般突然夏然而止。


    因著是李家家事,宋師竹並不想過多參與,便讓螺獅晚兩刻鍾去提膳。


    所幸李家膳房沒有因這場折騰就敷衍他們,菜色比起平日來還更豐盛。螺獅提膳迴來後,說是李家廚子感念他們的恩情,自個掏腰包給他們提的份例。


    封恆受傷的左胳膊吊在胸前,也慶幸李老太太沒事,不過他慶幸的重點和宋師竹不一樣——他歎了一聲,要是老太太這一迴真出了事,他家先生就得迴家侍疾了。


    封恆為宋師竹夾了一筷子青菜,道:“咱們待會過去看看老太太。”


    這是應有之義。宋師竹點了點頭,他們過去時順路接上了李玉隱,同是搭李家順風船的人,李玉隱過去探望也是應當的。


    宋師竹看著李玉隱眼下的黑圈,默了一下,忍不住道:“表哥肯定沒吃我先前讓人送過去的安神丸。”


    宋師竹的語氣十分肯定。


    李玉隱從小就不愛吃藥。


    怕他一直想著那一夜的事情睡不著覺,先前讓螺獅送藥時,她還特地叮囑過叫他一定要吃。現在瞧他的麵色,肯定是陽奉陰違了。


    她忍不住氣了一下,舅舅和舅母讓他們一塊上路,就是打著互相關照的意思。雖說她一直盡量避嫌,但她和李玉隱畢竟是表兄妹,看他憔悴成這樣,她也不大好受。


    李玉隱瞧著有些炸毛的表妹,心中一暖,隻覺得這兩日一直沸騰不停的腦袋有些降溫下來,他溫和地對宋師竹道:“我沒事的。”


    狗屁沒事!


    李玉隱的麵色和李老太太相比,也是相差無幾。


    宋師竹進門之後看到榻上的李老太太後,便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才上前和李老太太說話。


    封恆和李玉隱都在外頭,由李騰作陪。內室中,韓氏和李隨玉卻是一人一邊服侍在李老太太身邊。


    韓氏這兩日真是忙得不可開交。


    雖然對外的事有李騰幫著,可船上也有不少事要她管著。不僅要打發丫鬟嬤嬤收拾當夜被砸得亂七八糟的艙室,整理總結這一迴各項損失,還要對參加保衛戰的鏢師和家丁進行獎賞撫慰。


    事情一樁一樁的,寧氏還盡給她添麻煩。


    事態究竟是怎麽發展到這一步的,韓氏每每想到這個問題,都想歎一口氣。


    李老太太病了之後,韓氏心中真是火燒般的氣憤。她沒想到寧氏居然有膽子把老祖宗給氣暈了。


    她從昨夜到現在,跟著李隨玉兩人排班侍疾,熬得臉色發黃,眼底都是血絲。


    李老太太看著她那樣子,搖頭道:“你先迴去睡一覺,總不能倒了我一個,還要再把你也拖累得倒了。”


    韓氏卻是道:“我年輕,老祖宗才剛醒,我在這裏多看著一會兒。”


    聽她這麽說,李老太太突然對宋師竹道:“我家這兩個曾孫媳,要是能平均一下便好了。”


    寧氏現在可是李家的禁忌話題,宋師竹正想著如何應答,在她身邊的韓氏和李隨玉,卻都是提起了心,還以為李老太太要發作把她氣暈的寧氏。


    以李老太太現在的情況,可經不起折騰了。


    沒想到李老太太卻轉了一個話頭,對宋師竹笑道:“前日船上硝煙未散,我本想好好謝謝你,可場麵太混亂了,也不好說話。”


    她說著,就讓人把外頭的李騰三人也叫進來,對著封恆和宋師竹三人笑了笑:“之前的事多虧你們相幫,以後要是你們有急難的事,我李家一定會鼎力相助。”


    李老太太此話一出,韓氏便意識到自己的錯處了,臉上不禁飛起一抹難堪的羞紅。


    她這兩日實在忙,本來想著把手上的事處理之後再找宋師竹說話,可李老太太暈過去之後,就連交代丫鬟給宋師竹送些禮物的事,她也給忘了。


    封恆正好站在她對麵,把她的表情瞧個正著,頓了一下後,才對李老太太道:“老太太這話便太見外了。師徒如父子,我是正經拜入老師門牆的,前夜的事不過是守望相助罷了。”


    李玉隱也跟著道:“同在一隻船上,本來就要同舟共濟。”


    李老太太卻是搖頭:“這些客套話,你們也別說了。”


    有些事情不是說出來的。剛才她醒來之後,已經聽韓氏匯報了她這兩日做的事情。在聽到她忙得連一句謝的時間都沒有時,她便覺得有些歎氣。


    這一行的中饋全都由韓氏負責,她這幾日做了什麽,下人們可都看在眼裏。


    她能看得出來,經了那一夜之後,韓氏對宋師竹等人也是感激的。可是這份感激卻排在諸多事情之後——拖得太遲,便顯得敷衍含糊了。


    聽完李老太太的話,韓氏下定決心一般,站出來對著宋師竹三人斂衽下拜:“前夜幸得宋妹妹封師弟和李舉人相助,才使我李家人保住性命,請受我一拜。”


    宋師竹趕緊把她和跟在她後頭的李隨玉也扶住:“二少奶奶這話太嚴重了。”


    李隨玉麵上猶豫了一下,她到底和宋師竹要好,便順著她的手勢站起來。


    “就跟表哥說的,前夜咱們同在一艘船上——”她停了一下,開玩笑道:“水賊那麽多,我們可才有三個人,沒有船上家丁幫著打退水賊,我們幾個的腦袋瓜子都不夠砍的。若是要謝,我們不是先要把家丁們一個個都謝過來嗎?”


    宋師竹言辭詼諧,韓氏便也緩緩站直了身子,心裏隻覺得免了一場屈辱,笑道:“家裏的家丁自有護衛的職責,可不能扯為一談。”


    “所以也不好分得太清。”宋師竹接了一句。古人早就說了,深恩幾於仇,她看得出來韓氏是被李老太太逼著下拜的,也不想讓韓氏對自己這一跪一直耿耿於懷。


    眼看著韓氏麵色終於放緩,宋師竹心中才鬆了一口氣。她深深覺得,雖然韓氏並無惡意,但跟她說話真是挺累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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