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聞洪水橫流,帝思俾乂,旁求四方,以招賢俊。昔世宗繼統,將弘祖業,疇諮熙載,群士響臻。陛下睿聖,纂承基緒,遭遇厄運,勞謙日昃,維嶽降神,異人並出。


    竊見處士平原禰衡,年二十四,字正平,淑質貞亮,英才卓躒。初涉藝文,升堂睹奧,目所一見,輒誦於口,耳所暫聞,不忘於心,性與道合,思若有神。弘羊潛計,安世默識,以衡準之,誠不足怪。忠果正直,誌懷霜雪,見善若驚,疾惡如仇。任座抗行,史魚厲節,殆無以過也。


    鷙鳥累百,不如一鶚。使衡立朝,必有可觀。飛辯騁辭,溢氣坌湧,解疑釋結,臨敵有餘。昔賈誼求試屬國,詭係單於;終軍欲以長纓,牽致勁越。弱冠慷慨,前代美之。近日路粹、嚴象,亦用異才擢拜台郎,衡宜與為比。如得龍躍天衢),振翼雲漢,揚聲紫微,垂光虹蜺,足以昭近署之多士,增四門之穆穆。


    鈞天廣樂,必有奇麗之觀;帝室皇居,必蓄非常之寶。若衡等輩,不可多得。激楚、陽阿,至妙之容,掌技者之所貪;飛兔、騕褭,絕足奔放,良、樂之所急)。臣等區區,敢不以聞!


    陛下篤慎取士,必須效試,乞憐衡以褐衣召見。無可觀采,臣等受麵欺之罪。


    除了行軍打仗、爭霸天下以外,曹孟德於詩詞歌賦一道也頗為擅長,他曾經寫過多首膾炙人口的詩篇。讀了孔融的這一篇薦禰衡表之後,曹孟德立刻就心向往之了。當時,他剛剛誅殺了邊讓全族,正是後悔不迭之時。急切之間,他急需豎起一個正麵榜樣,給兗州乃至於天下的世家大族、清流名士們看看,我曹孟德對清流名士也是愛護有加視若珍寶的。


    孔融生就一顆七竅玲瓏心,他一眼就看穿了曹孟德的心思,他知道此時此刻曹孟德正是焦頭爛額之時。此時推薦禰衡,會收到極佳的效果。畢竟比起樹立樹立正麵典型,迅速擺脫困境來說,彌正平的臭脾氣就是一樁兒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兒了,曹孟德完全可以忍受。


    平心而論,孔融猜得沒錯兒,曹孟德是天下數一數二的英雄,胸襟如海,絕對能跑得下幾十艘五牙大艦。不但他做如是想,就連曹孟德也是這樣想的。禰衡的脾氣再臭,能比邊讓臭嗎?左右不過是一個腐儒罷了,我曹操就捏著鼻子忍住,任憑他口沫橫飛,滔滔不絕好了。


    可是,曹操還是低估了禰衡的巨大殺傷力。曹操盛排筵宴,派出鴻翎急使去請禰衡赴宴,還派出兩百甲士前後扈從,可以說,他給足了禰衡麵子。本朝的清流士人、儒生名士,最注重的就是麵子,原因很簡單,他們就是靠麵子吃飯的。一旦名聲盡毀,比誅殺他們還難受。


    曹操此舉立刻就使得昌邑城中大位轟動了,百姓們紛紛駐足街道兩邊,昌邑附近數百裏之內,清流名士們紛紛傾巢而出,要一睹彌正平的風采。禰衡騎在高頭大馬之上,在兩百甲士的扈從之下,一邊緩緩向昌邑太守府行進,一邊頻頻揮手向左右兩側的清流名士們致意。


    說句實話,禰衡這個人一向自視甚高,眼高於頂,不但如此,他還有些心理扭曲,甚至到了偏執的地步。曹操如此盛情相邀,他還不想去見曹操,原因很簡單,他打心眼裏看不起曹操,不但看不起,還非常厭惡。他以狂病為名,拒絕了曹操參差征召。孔融得知之後,嘬了半日牙花子,提起如椽巨筆,寫了一封感人至深的長信,看過之後,禰衡這才無奈應允了。


    一見到曹操,禰衡第一句話就石破天驚。“阿瞞,如今溫王擁有幽冀並涼豫五州之地,再加上司隸、西域,乃至於方圓數千裏的貴霜,已然是天下第一諸侯了。此時,你還不派出專使,納土稱臣,更待何時呀?如此一來,百姓安康,爾等諸人也能保全頭顱妻子,甚至還能更進一步,封侯拜相,豈不是一舉兩得嗎?”一聽這話兒,曹操立刻就氣得青筋直冒了。


    這句話,若是交情極好的人說來,亦或是賓主之間私下裏閑話,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左右不過是閑話罷了,主人可以聽,也可以不聽。可是,禰衡在大庭廣眾之中說來,你叫曹操如何應對?且不說交淺言深,就說這話曹操接還是不接?無奈之下,曹操隻好打了個哈哈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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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禰衡第一次見曹操,弄了一個滿砸兒!曹操也不含糊,當即一報還一報,宴席方罷,就下了命令。“吾久聞正平擅長擊鼓,卻從未聽聞,如此,就封正平為鼓吏吧。每逢宴飲之時,為我等擊鼓助興!”一時之間,舉座之人俱都麵麵相覷了。什麽?鼓吏?我沒有聽錯吧?


    片刻之後,眾人都明白過來了,這是曹兗州的報複!赤裸裸的報複!你禰衡彌正平不是好麵子嗎?那我就好生羞辱你一番!我們大排盛宴,飲酒放歌,你卻在一旁擊鼓湊趣兒,我看你情何以堪?“諾!”沒想到禰衡拱手一諾,一甩大袖,施施然去了,好似沒事人一般。


    噫!如此看來,彌正平乃是有大抱負之人也!溫王留侯論曾言:“古之所謂豪傑之士者,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鬥,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誌甚遠也。”


    眼前的彌正平,便是“所挾持者甚大,而其誌甚遠也。”這一份氣度,就彌足珍貴了。


    捋清楚了曹孟德和彌正平之間的恩怨情仇,就不難理解此時此刻曹孟德心中的躊躇不安了。孔文舉以孔門哲嗣的尊貴身份,不惜多次寫信給自己推薦禰衡,還提議寫了一篇為天下士人儒生稱頌的薦禰衡表。沒想到自己卻任命禰衡做了一個小小的鼓吏,這讓孔文舉情何以堪呀?我呸!原來在你曹孟德的心中,我孔融的麵子一文不值呀?好好好好!你等著瞧!


    “來人,傳我的將令,彌正平最善擊鼓,快快請他前來擊鼓!”曹操一拍案幾,下了命令。這一次,若是他彌正平識相兒的話,我就就坡下驢,封他一個治中、別駕、主簿之類的官兒。別的不說,孔文舉此番赴京,定會被呂奉先召見,若是他添油加醋述說一番,豈不是平白無故讓老子著了道兒?老子雖然不怕那呂奉先,此時此刻,還是要哄著他慢些出兵。


    片刻之後,曹孟德陪著孔文舉前往大堂赴宴,整個太守府大堂之內,早就坐了數百人,都是方圓數百裏之內的清流名士。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曹操下令,檢閱鼓史們的鼓曲。各位鼓吏來到堂前,都要脫掉原來的衣裳,換上鼓吏的衣袍,然後取過鼓槌,上堂表演。


    終於輪到禰衡上場了,他演奏的是漁陽鼓曲,他風姿瀟灑,鼓點聲震天動地,鏗鏘有力,鼓曲的音調蒼涼悲壯,聽得堂下堂上數百人無不感慨不已。噫!久聞禰衡彌正平最善擊鼓,今日聽來,真是聞名不如見麵。見麵勝似聞名!彌正平的擊鼓之術,已然到了化境了!


    禰衡擊鼓已畢,走上堂前,徑直來到曹操麵前停下。就在此時,一個下吏瞅了瞅曹操,大聲嗬斥道:“你這鼓史為何不換衣服,就膽敢輕率進見嗎?”禰衡說“好!”於是先脫掉近身的衣服,接著脫掉剩下的衣服,赤身裸體站在那裏,又慢慢取過鼓史專門的衣服穿上。然後,他舉步上前,完了,又去擊鼓,一鼓方過,他扔下鼓槌轉身離開,臉色一點都不慚愧。


    哈哈哈哈!曹操看了看孔融,哈哈大笑了。“本想羞辱禰衡,沒想禰衡反而羞辱了我。


    “正平,孟德輕慢於你,這是他的不對。可是,你仔細想想,是不是你的目中無人所致呢?明日一早,你就去向他賠禮道歉!”宴席完畢,孔融迴到宿處,就數落了禰衡一番。禰衡答應去給曹操賠罪。於是,孔融再次拜見曹操,說禰衡得有狂病,如今禰衡請求親自來謝罪。曹操大喜,命令守門的有客人來就通報,可是,他們等待了很久,禰衡才姍姍來遲了。


    禰衡卻穿著普通單衣、纏著普通頭巾,手裏拿這三尺長的大杖,坐在大營門口,用大杖捶著地大罵曹操。曹操很生氣,對孔融說:“禰衡這小子,我殺他就像殺死鳥雀、老鼠罷了。但這個人一向有虛名,遠近的人會認為我不能容他,現在把他送給劉表,你認為怎麽樣。”


    “唉!也隻能如此了!”孔融長歎一聲道。於是,立即派遣荀彧出使荊州,送走禰衡。


    次日一早,孔融告辭,趕赴京師。臨行之前,他並沒有見禰衡,兩人從此天人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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