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日,司徒王允的車駕終於來到了晉陽城。他是從長安上船,順流而下,在鄭縣以東轉而向北,在皮氏改道向東行駛了數十裏之後向北。到達永安縣之後,並州水軍的一隻十餘艘船的艦隊就接過了護航的重任,將王司徒一直護送到晉陽城。


    當王司徒的八艘大船和護航的艦隊出現在遠處時,晉陽城南的碼頭頓時熱鬧起來了。旌旗蔽日,槍矛如林,還破天荒地用幾匹彩綢搭起了歡迎王司徒的拱門。三千背嵬軍立在馬上,巍然不動,大司馬呂布親率並州的文武百官們早早就在碼頭上迎候了。


    王司徒乘坐的大船終於靠岸了,王司徒從船艙中緩緩走出,看上去是一個身材清臒,滿臉笑容,人畜無害的詼諧老頭兒。“奏樂!”侯成一聲令下,立刻就鼓角齊鳴了,並州是軍府體製,軍樂就是迎賓樂。這也是並州軍中的慣例,齊奏軍樂,歡迎尊貴的客人遠道而來。


    王司徒順著寬大的踏板,精神矍鑠地走下大船,呂布連忙上前幾步,拱手施禮道:“王司徒別來無恙乎?布偕同文武百官恭候司徒多時了。”王允打眼一看,麵前的這個青年人身長一丈有餘,雙眉入鬢,目似朗星,唇紅齒白,猿臂蜂腰,頗有一番英雄氣度。


    這是呂布和王允的第一次見麵,從這一刻起,兩個人的人生便從此交叉了。他們互相鬥智鬥勇,幾乎爭了一輩子,又互相扶持,也幾乎相互扶持一輩子。隻是王司徒的生命已近黃昏,可是呂布的生命卻如同冉冉升起的朝陽,還沒有到達人生的最高峰。


    兩個人就這樣相遇在並州的春風中,同時也攪亂了大漢的天下和諸侯們的美夢。


    “哎呀呀!竟然是大司馬親自相迎,真是折煞老夫了!老夫愧不敢當,愧不敢當呀!”王司徒連忙拱手施禮,一邊謙讓著,一邊卻大模大樣地受了呂布的禮。從官麵上講,他是代表天子而來的天使,隻是這個身份還不好立刻端出來。從私情上講,他還是呂布的二叔,這個身份是改不了的,以這個身份,是完全能受呂布的大禮的。


    “王司徒請滿飲三杯下馬酒,然後再和您的胞兄見禮!”呂布一擺手,侯成笑嘻嘻地端上來三小杯美酒。王司徒也不客氣,道一聲叨擾,將三杯酒一飲而盡,這才由呂布一一介紹並州的文武百官。王司徒滿臉帶笑,每個人都寒暄了幾句,這才登上招待貴客的八寶轀輬車,在三千背嵬軍的前唿後擁下向晉陽城中進發。


    進入晉陽城之後,呂布和並州的文武百官們拱手道一聲:“後會有期!”便一一散去了。王司徒下榻的驛館是並州禮曹篆剛剛新建的客舍,占地有百餘畝,客舍被分成了數十個大小不一的院落。每個院落都綠樹成蔭,房屋高大軒敞,或是竹林小橋,或是一片廣袤的草地,各有特色,都收拾得雅致素淨,使人流連忘返。


    引導王司徒進入客舍的竟然隻是一個小吏,這讓王司徒的數十個隨從心中很是不快,看著他們的晚娘臉,王司徒心中也有了幾分不痛快。我王允畢竟是天使身份,如何能如此待我?車駕很快就來到了最大的一間客舍前,一個人正負手站立在那裏,臉上笑吟吟的,他的背後竟然站了足足有百餘個仆人,廚子、醫匠、使女都有。


    一看到這個人,王司徒心裏的那一絲不快立刻就被大風刮走了!此人非是旁人,正是他的大兄,並州戶曹篆王隗!“大兄!別來無恙乎?你我可是有數年不見了呀!”家鄉遇見兄長,王司徒也不禁潸然淚下了。“子師,你我足足有七八年未見了!”


    王隗一把抱住王允,也不禁落下了幾滴老淚。“這次你奉命而來,大司馬就把接待你的差使兒交給了我,說務必要讓你滿意,想到哪裏去都可以。這不,這座館舍中我沒有用外人,都是王家的積年老人,你就放心吧!來,隨我來,咱們兄弟倆先敘敘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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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兄弟倆沿著長長的甬道,穿過竹林曲徑,在鳥語花香之中來到了一間客室徐徐坐下。王司徒首先開口了:“大兄,父親的身體如何?聽說王淩的事兒把老人家氣病了?”“唉!”王隗長歎了一聲。“此事說來話長,老四迴去都源源本本和你說了吧,父親的身體棒著呢!他現在正在農莊裏磨礪那些少壯派呢!晚間的宴會上,你就能看見他了。”


    “大兄,我王家如今在並州的地位如何?可曾受到波及?”王司徒終於問出了最關鍵的一句話。“波及肯定是有的,幸好大司馬和昭懿夫人,連同少主呂安都是有大智慧的人,並沒有動王家的根本,畢竟有老爺子的名頭在。大司馬也是念舊的人,可是,從今日起,王家就徹底和軍權無緣了!這也是王家支持大司馬與董仲穎約為父子的初衷。”看著王隗花白斑駁的頭發,王司徒長歎道:“此事事關重大,甚難措置呀。”


    王隗點點頭,雙目放射出一片精光:“此事在並州官場中掀起了軒然大波,並州諸將和蔡邕、盧植等擁漢派吵得不可開交。並州諸將認為,當今之天下,以取得實利為第一,隻要打著擁護天子的旗號就行,不必顧忌太多。可是蔡邕、盧植等人認為,董仲穎鴆殺了渤海王,就是天下士大夫的公敵,絕對不能和他結盟。”


    “可是,並州諸將搬出來關東軍圍剿大司馬的事兒,來說明諸侯和世家大族不可信,蔡邕和盧植立刻就啞口無言了。沒奈何,他們隻能痛哭流涕,苦勸大司馬,絕對不能與董卓約為父子。這時,呂安插了一句嘴:‘蔡大家,盧大儒,關東軍不可信,董卓也不可信,難道要讓並州將士們力抗天下諸侯嗎?總得拉一個打一個吧。’”


    聽著大兄的話,王司徒的臉色也慢慢地沉了下來,看來並州政權內部也是派係林立,山頭遍地呀。“大司馬是如何看待此事的?”王司徒又問到了最關鍵的地方。“大司馬並沒有表態,隻是表示要再等一等,看一看。此事事關重大,他不得不慎重對待呀。”


    “大兄,董仲穎的底牌是,隻要並州軍不去打他就行,他好趁此良機去幹掉韓遂、馬騰。對我們王家而言,呂奉先的份量要比董仲穎重得多。可是,我畢竟在董仲穎麵前能說得上話,如何能夠利用一下這個良機,擴大我王家的勢力才是重中之重。”


    一聽這話,王隗長歎了一口氣:“子師,你所言極是,我豈能不知?隻是關東諸侯都是世家大族出身,或者是世家大族的小弟,即便是董仲穎,也與西涼豪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可是並州政權本質上是一個寒族政權,這是四六不靠呀!”


    客室中,兄弟倆人相對枯坐,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王司徒的到來,在並州官場掀起了軒然大波,無論如何,王司徒是天子派出的使者。這意味著並州政權已經的強大到了一定程度,以至於天子都不得不曲意優容了。大家都是跟著大司馬混飯吃的,主公行情看漲,部曲們豈有不高興之理?至於天子身後站著的那一個強橫男人董卓董太師,已經被並州官場的官員們選擇性地忽略了。


    早在三日前,大司馬府就發出了千餘張請柬,今日申時,在大司馬府的大堂舉辦盛大的宴會,歡迎王司徒的到來。晉陽城內六百石以上的官員都拿到了請柬,可以帶著妻女參加。這樣一個出頭露臉的好機會是誰也不會放過的,那些家成年子女的人家,都收拾停當,乘著車、騎著馬,早早地來到大司馬府了。


    能夠容納千餘人的大堂上布滿了燈籠火把,將整個大殿照耀得如同白晝一般。按照本朝的禮儀,招待貴客造粒是要用分餐製的,數百條案幾布滿了整個大殿,負責持壺的侍女仆役們進進出出川流不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子和長身玉立、英姿勃發的少年隨處可見。


    眼看快到申正時分了,來賓們都已經到齊了,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隻有最上首的十幾張案幾空著,那是留給最尊貴的作為。賓客們交頭接耳,大聲說笑著,滿臉的喜氣,自從少主呂安提出“艱苦奮鬥,杜絕奢靡”以來,並州官場的風氣為之一變,已經很久沒有舉行過這麽大規模的宴會了。


    就在這時,隻聽得一聲斷喝:“大司馬陪同王司徒到!”數百背嵬軍立刻右拳當胸行禮,站得端端正正。賓客們也停止了喧嘩,坐正了身軀,望著後殿的屏風處。隻見門簾兒一掀,大司馬呂布和王司徒緩步走進大殿,身後是並州的高官們,嚴嫣、王述、王隗、賈詡、高順、侯成、閻忠等人滿麵笑容地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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