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眾人宿醉未醒,巳時才收拾起床。剛吃了早飯,有人來通報,五原郡中曲已經到達。王晉連忙放下碗筷,帶著一幹人等走出驛館。驛館的正南方是一座校場,距離驛館不過三百步,眾人安步當車片刻間就到了。


    校場不大,最多也就能容納三千人。抬眼望去,校場的一側有數百人,身穿紅色衣甲,剛吃完了午飯正在休息。一見王晉等人進入操場,軍官們連忙站起身整隊,片刻間就形成了五個小小的方陣。陣前有兩麵旗幟,一麵是方旗,黑麵紅字,上麵一個漢字,一麵是長條豎旗,白麵黑字,從上到下是五個大字:五原郡中曲。


    王晉走上前來仔細觀看,這些士卒有四百多,個個臉色黑黃,衣甲鮮明,看上去是見過幾仗的。這時押隊的軍官上前叉手稟報,竟然隻是一個管五十人的都伯。王晉的臉有些黑了,新官上任,如何屯長都不見一個?那都伯看太守臉色不好,連忙小心解釋。“使君明鑒,前任中曲軍侯是前五原太守張高的心腹,率軍夜襲朝中要人,全軍盡沒,這些人還都是新近招募的。黃長史有言,使君定然帶了族中子弟前來,軍官就先空著吧。”


    王晉這才恍然大悟,張高的事情他是清楚的,黃長史一片好心,的確不能再苛責了。如此也好,省得挖空心思騰位置了。王晉上前撫慰了幾句,宣布每人有五十錢的賞賜,軍官加倍,到九原城兌現。士卒們的臉上頓時露出了喜色。王晉順勢命令王翰整編部隊,次日一早開拔。王晉行伍十餘年,雖然是花架子羽林,畢竟是帶過兵的,曉得對這些大頭兵來說五銖錢是真的。倉廩實而知禮節,古人誠不我欺也!


    正月末的河套,正是最冷的時節。遍地的積雪被北風吹得一塊塊兒的,裸露出大片的土地。時不時得還刮上一陣旋風,卷起的雪粒打在臉上火辣辣得疼。即使沒有風,也是幹冷幹冷的,即使穿著厚厚的冬衣,臉上蒙著麻布,身上還冷得哆嗦。在這樣的情況下趕路是最受苦的,在馬上坐半個時辰,全身就會凍透,不得不下來走上一段。


    太陽慢慢地升起來了,風也小了許多,至少沒有旋風了。人們的心裏也暖和起來,嘴巴也開始動起來,開著無傷大雅的玩笑。


    王晉身穿狐裘,腳踏氈靴,頭上帶著貂帽,騎在馬上一顛一顛的,看起來就像一個麵團團的行商。本來他是坐在車架上的,可是漫長的旅程實在無聊,不得不出來活動一下唿吸一下鮮鮮空氣。


    “還有八十裏了,大家趕一趕,到了九原城就可以舒舒服服睡一覺了!”“使君,酒肉管夠不?”有人搭腔了。“管夠,隨便吃,別吃撐著就行。”“好嘞!”眾人的興致立刻就起來了,開始談論起晚飯的菜肴,魚羊燉和肥羊燉是最受歡迎的。


    聽著隨從們雜七雜八地議論,王晉的心裏也有些輕鬆,還有八十裏,他就是太守了,是五原郡四萬軍民頭上的天了。這意味著他的人生從此刻起進入了輝煌,入則九卿,出為太守,是每一個讀書人的夢想,今天終於實現了。九原城會以什麽樣的場麵來迎接自己呢?迎接?王晉忽然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兒了,一個字眼兒在腦中恍恍惚惚,總是抓不住。


    “使君,有些不對勁兒。”一個聲音打斷了王晉的思索,王晉抬眼一看,原來是章霖,連忙含笑發問。“哪裏不對勁兒?”“隻有八十裏了,按理說城中應該有人迎接才是,至少來幾個人意思一下,如何連個人影都不見?”對了,就是這個詞兒?原來是這裏不對勁兒,完全沒有迎接上官的味道。新官上任,他不願意給五原官場留下一個苛責的印象,於是微微一笑,雲淡風輕地揮揮手。“想是天太冷了大家不願意出遠門吧,抑或是在前麵。我們加緊趕路,一會兒就清楚了。”


    王晉的話並沒有打消章霖的疑慮,官場上絕不會出現這樣的疏忽。他想了想,加派了幾組斥候,小心些總不會出大錯。很久以後,章霖迴憶起這件事的時候,說了一段話。“我當時有一種直覺,肯定要出事!有個聲音一直在催我,走,趕緊走!於是我加派了幾組斥候,故意按住部隊行得緩些。要是沒有這些措置,這些人就全完了。到了九原城,第二天我就到道觀裏拜了神,人總得知道感恩,你說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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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隊伍繼續前進,又走了三十裏,來到一座小山旁。小山高不過百丈,大約是後世的兩百三十米。山上有一顆大樹,十餘丈高,身軀粗大盤根錯節,樹冠亭亭如華蓋。山上布滿了灌木和積雪,把大樹映襯得分外威武。小山是罕見的石山,向南是一片斷崖,斷崖上布滿了紅褐色的石塊。


    “這個地方擋風,大家歇息一下,燒點水吃點幹糧吧。”王晉下了馬,伸伸僵硬的四肢。章霖嘴巴動了動,閉上了,依他的意思是一鼓作氣直接到九原城,離危險越遠越好。但是使君已經發話了,他不能再反駁,上官的威信屬下是要維護的。


    章霖在並州呆了數年,大大小小也打了幾十丈,他越來越強烈地感到,今天肯定要出事。他搖了搖腦袋,努力把這個念頭從頭腦中趕出去。“趙胡兒,看見山頂那棵樹沒?爬上去,四周仔細看看,睜大眼,這幾百口人的命可在你手上!”“好嘞!”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飛奔去了,趙胡兒,邊塞獵戶出身,一家十三口都折在鮮卑人手裏,一怒之下投了軍。他有一項長處,眼力極好,能看清幾十裏外的活動目標。


    王翰的表現還不錯,安頓著部下埋鍋燒水造反,自己四處巡視,還不忘派出了守衛。王晉看得暗自點頭,但願老王遼的一頓棍子能把這個紈絝打得浪子迴頭。


    士卒們支開行軍鍋,燒開了熱水,撒上黍米,再撒上些肉糜,一會兒熱氣騰騰的肉粥就好了。眾人滿滿的喝了幾碗,身上霎時冒出些熱汗來,汗毛孔裏都暖暖的。吃完了收拾了鍋碗,打點行裝準備上路。這時趙胡兒在樹上喊起來:“屯長,有情況!”


    章霖大步流星感到山頂,兩手一抱樹幹,刷刷刷幾下就上了樹。“瞎吵吵啥?哪裏有情況?”趙胡兒一指正北,章霖睜大了眼睛仔細看去,在積雪和大片裸露的草原之間,是一些緩慢移動的小黑點,黑點越來越多,看上去像是一隊騎兵,有千餘人。“仔細看旗幟,是什麽顏色的?”趙胡兒仔細看了半晌,白色豎旗的,上麵好像是個動物頭像。“看準了?”“千真萬確!”“是鮮卑人,鮮卑人的狼旗,是敵非友。趕緊下來。”章霖順著樹幹滑下來,三步兩步跑到斷崖下。一眼望去,正北方向,三個漢軍斥候正打馬飛奔直直向小山趕來!看來是確鑿無疑了。


    聽到這個消息,王晉驚呆了,上任的第一天就發生這樣的事,可不是個好兆頭!但是多年的宦海生涯讓他掩飾的很好,就像在思索對策一樣。“來得好!”一個大腦袋冒出來,滿臉是興奮的紅光,原來是王翰。“使君,打一仗吧,好好給鮮卑人熟熟皮子,讓他們知道五原邊軍的厲害!”


    章霖眯著眼,上上下下打量了王翰幾眼。“王軍侯,咱們就事論事,我接到的命令是護送你們進九原城,要打也得把這幾百輛車送進城再打。九原城內肯定有駐軍,和駐軍會合了再打豈不更好?依我的主意,鮮卑人最快半個時辰才能趕到,趁著這個空當兒先進城,再定戰守。”有一句話他沒說出來,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地的,再出點意外就全完了。


    王晉看了看王翰,又看看章霖,一揮手。“走,先進城再說。這時上任的第一仗,要打就要打贏。章屯長是老邊郡,聽他的話沒錯!”眾人簇擁著王晉,兩屯騎兵左右護衛,步卒乘車在居中,章霖殿後。


    鮮卑人頃刻就到,眾人加快了速度快馬疾奔,這一跑就是三十裏。王晉控製著馬速,立馬高處觀察遠處的地形,四五裏外是兩座小山,小山大約有百丈高,合後世的230米,卻向南北蜿蜒曲折綿延不斷。小山之間是一條兩三丈寬的小路,過了小山,眼前豁然開朗,是一片平地,九原城就巍然屹立的十幾裏外。遠遠看去,九原城城門緊閉,城牆上隱約有人。王晉的臉立刻就沉下來了,太守已到城下,卻四門緊閉無人迎接,這是何意?


    “走,進城,看他們有何話說?”王晉冷笑一聲打馬下山。屬下們知道使君發怒了,一個個變了鋸嘴葫蘆,紛紛靜心斂氣悄悄跟上,古人雲,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才是正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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