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初春的江北三郡月明星稀,晚風徐徐,整個天地間一片的靜謐。


    剛剛下種的田間彌漫著一股泥土的芬芳,雖然壽春就在打仗,但對這些百姓來說,他們的生活並沒有受到多大的影響。


    不管是之前根本沒聽過名字,最近才繼位吳王的孫權,還是以殘暴聞名,傳言一天不殺人就渾身難受的晉王小人屠,都沒有來打擾他們的生活。


    一開始晉軍南下的時候,幾乎所有的百姓都在擔憂張揚會拿他們開刀,不過令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晉軍並沒有來打擾他們的生活。就算是臨近淮水


    的百姓被收走了漁船,但晉軍盡然給了他們一些補償,而且絕對要比漁船本身的價值隻高不低。


    那亮閃閃,製作精良的銀幣已經在江北忽然成了稀罕物件,得到補償的漁民時不時會拿出來跟街坊四鄰炫耀一番,大有當成傳家寶的意味,若非到了萬


    不得已,絕對不肯花出去。


    於是乎,平靜的生活繼續了下去,對於江北的大部分百姓來說,晉王殿下有沒有南下,壽春戰事如何跟他們的關係都不大,除了給他們茶餘飯後多了一


    點談資之外,與往常沒有任何的區別。


    就在他們以為這樣的日子將會繼續下去,直到晉吳之間分出一個勝負的時候,這一天的晚上發生的事卻讓他們永生難忘。


    當然,前提是他們能夠在今晚活下來。


    這一晚和從前的無數晚沒有什麽不同,如果非要說有點不一樣的話,那可能就是今晚的蟲鳥似乎勤快了一些,發出的聲音比往年夏日夜晚還要高昂。


    不少百姓被吵得難以安眠,但誰都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對於他們來說,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春耕。不管最後勝出的是張揚還是孫權,收稅都是免不了


    的事,不過聽說晉王治下是二十稅一,如果晉王能取得勝利的話,那結果似乎也不錯?


    這些想法在不少人的心中迴蕩,但卻沒一個人敢說出來,說到底,不管誰勝誰負,他們的生活都要繼續下去,他們的根在這裏,不管二十稅一,十稅一


    ,還是五稅一,隻要還能夠生存下去,就沒有人會願意輕易離開自己的家鄉,離開這片生養他們的土地。


    夜色漸深,所有人都進入了夢鄉之中,突然之間,西北的方向傳來了隱隱的隆隆聲,這一刻,蟲鳴鳥叫的聲音大作,這個距離壽春城並不遠的村子之中


    ,幾十隻家犬被這聲音驚醒,驚恐萬分地從柴門之中躍了出來,向著西北的方向狂吠不已,似乎是在提醒著自己的主人。


    村民們圈養的牛羊等動物也開始焦躁不安起來,平日裏溫順的耕牛開始變得無比狂暴,不停地頂著牛圈的柵欄,發瘋一般的想要衝出去。


    “發生了什麽?”


    “這些畜生怎麽了?”


    睡眼朦朧的人們紛紛走出各自的家門,一臉茫然望著狂暴無比的家畜,眼神中滿是不解和對於未知的恐懼,一股若隱若現的壓抑之感籠罩在人們的心頭


    ,讓他們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


    “快逃,大家都快逃!”白發蒼蒼的老村長似乎意味到了什麽,用他手中的拐杖奮力敲擊著地麵,大聲吼道:“是洪水,洪水要來了!”


    “什麽?”


    “怎麽可能,如今才三月。”


    “村長,你老人家不是睡迷糊了吧,三月怎麽可能會有什麽洪水?”


    眾人紛紛開口,不過相信老村長的卻沒幾人,生於江淮附近的他們並非沒有見過洪水,但是不論如何洪水都不應該是這個季節的產物。


    “聽我一句,大不了明日再迴來。”老村長苦口婆心的向著眾人道:“老朽何曾騙過你們?”


    所有人都沉默了,老村長今年六十有餘,一生中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壽春城,沒什麽見識,但在村中的威望卻極高,他的話,大部分人還是願意聽聽。


    “聽老朽的話,往高處走,明日若是沒事便迴來,若是有事...”


    家家戶戶頓時行動起來,無數的火把瞬間亮起,意識不到洪水是什麽的孩子們被背到了背上,老子則被攙扶起來,各種各樣的唿喊聲迴蕩在村中,伴隨


    著犬吠和牛羊的鳴叫聲,整個村中就如同瞬間沸騰了一般。而對於他們,末日確實已經即將降臨...


    一個滿臉憨厚,身強體壯的漢子來到了老村長的麵前,開口道:“村長,俺背您走!”


    老村長的兩個兒子喪生在了當初的壽春之戰,袁術的敗亡之中,如今的他孤苦無依,如果真是洪水的話,他想要逃脫基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村長推開了漢子,笑道:“老朽六十有七,該死了,帶著我你也逃不走。快去吧,盡量往高處走,千萬不要迴頭...”


    蒼老的臉上帶著一絲笑容,靜靜的看著憨厚漢子被自家婆娘揪走,他就這麽平靜地看著村民們四散奔逃而去,隨後靜靜地返迴了自己的家中,靜靜地跪


    坐在列祖列宗的靈位之前。


    “請祖宗保佑大家能夠平平安安的逃走。”


    伸手撫過兩個嶄新的牌位,老人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兒啊,爹要來了...”


    “轟!”


    渾濁的巨狼迅猛的拍擊過來,那座和老人一般蒼老的房屋吱呀一聲轟然倒塌,濁浪似乎沒有受到任何的阻攔,繼續翻滾著向那群逃走的人們唿嘯而去。


    一個年輕的母親抱著自己的孩子奮力奔逃,可惜她的速度實在太慢,翻滾的濁浪瞬間將她劈翻在地。南方人的水性在此刻顯露無疑,也或許是母性的天


    性在此刻發揮出了作用,年輕的母親一手抱著孩子舉過頭頂,另一隻手奮力滑動,努力在洪水之中保持著平衡。


    如果此時他們身處的是平靜的淮水,那這對母子還真有可能平安抵達岸邊,但在咆哮的洪水之中,人力顯得那麽的微不足道,那麽的弱小。


    洶湧的洪水之中,一截斷掉的木樁深深插入地底,就如同一架鋒利的鹿角一般,在浮浮沉沉的濁浪之中顯露出它的身影,而那對無助的母子不可遏止地


    被濁浪帶著向那木刺衝去,再有片刻的功夫,他們就將無可避免的相撞。


    右手奮力滑動,但卻無法改變自己的方向,年輕的母親慘笑一聲,大聲嘶吼道:“孩兒他爹,照顧好孩子!”


    瞬息之間,年輕的母親奮力翻身,背對那鋒利的木刺,雙手將孩子高高舉起。


    這一刻,她弱小的身軀似乎比滔天的巨浪還要高大。


    “孩兒他娘!”


    壯碩的漢子離他們並不遠,將一切落在眼底的他甚至沒有片刻的猶豫,水性更好的他哪怕在洪濤之中依舊宛如一條遊魚,粗大的腳板奮力踩動水流,他


    就如同一支利箭,整個身軀激射而出,用他的頭顱重重撞向了那鋒利的木刺。


    “哢嚓!”


    一聲脆響在女人的耳中無比清晰,被撞斷的木樁隨著翻滾的波濤逐漸遠去,年輕的母親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見自己的丈夫已經在濁浪之中沉了下去,一


    抹濃重的暗紅在翻滾的濁浪中依舊無比清晰。


    “孩兒他爹!”


    也不知那瘦弱的身軀中從何處而來的力量,沉浮片刻之後,他竟然一把摟住自己丈夫的身軀,再一次艱難的浮出了水麵。


    “別管俺了。”男人的笑容如往常一般憨厚,如果他的頭顱上沒有那碩大血洞的話。


    “快走,逃...逃到江北,逃到晉王治下,聽聞那裏餓不死人...”


    縱然頭破血流,男人依然在為母子考慮著,他清楚的知道,洪水過後將要麵臨的是什麽,不論這洪水是晉軍還是江東軍的傑作,他們都無力反抗,隻能


    盡量選擇一條能夠活下去的生路。


    “逃啊!”彌留之際的男子也不知從何處湧出一股巨力,奮力的將他們母子推開,自己卻被翻滾而來的巨浪徹底掀翻,隻留下一聲大吼在洪濤麵前依舊


    無比清晰。


    “娃兒叫王安,希望他平平安安,老子不許你改嫁!”


    年輕的母親高舉著孩子隨波浮塵,逐漸遠去,淒厲的哭嚎隨風消散。


    不遠處,一頭耕牛在水中奮力掙紮,發出痛苦的嚎叫,更遠處,一排排屋宇瞬間傾倒,不斷有村民淹沒在洪濤之中。這一刻,整個江北的揚州三郡無處


    不在上演著這樣的一幕,滾滾波濤無情地吞噬著一切。在大自然的天威麵前,一切都顯得那麽無力,那麽弱小。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並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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