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這家夥怎麽敢衝過來?”


    毒龍穀上方的山林之間,濃密的植被,成為了天然的掩體。


    正好將一身迷彩服的狙擊手,混為一體。


    他已經躲在這裏整整兩個多小時,從陳小川等人的進穀時間開始算起。


    不吃不喝,紋絲不動。


    大雨將至的惡劣天氣,有些影響了精準。


    所以這名號稱東南亞第一“狙神”的越國雇傭兵,這才破天荒的,用了三顆子彈。


    這是他狙擊生涯之中,唯一的一次。


    號稱一擊必中的狙擊手,往往補槍都視為恥辱。


    放到眼下的情況,已經可以算得上,是生平的奇恥大辱。


    出道之前,他聽說過華夏古代劊子手的傳說。


    那是一群專門為死刑犯行刑的人,鬼頭刀一揮而下,必然有一顆碩大的人頭,隨著脖間斷口噴湧的滾燙血柱,咚地一聲,沉沉落地。


    這與狙擊,是多麽相似的一幕。


    伴隨著一聲經過消音處理的槍響,千米之外,便有一人應聲而倒。


    避無可避,防不勝防。


    是以,在他出道之後,便擁有一個充滿血腥的外號——


    劊子手。


    然而,古代的劊子手還有另外一條規則——


    若是鬼頭刀沒能一刀砍死罪犯,後者將會當場無罪釋放。


    而劊子手,將用自己的頭顱,來為失誤贖罪。


    暗淡的狙擊槍口已然響過三聲,已經不是一句簡簡單單的失誤,所能概括。


    若是換做別的槍手,此時最為正確的作法,便是急流勇退,保存實力,以後再做打算。


    可“劊子手”不一樣。


    他有自己的榮耀。


    他背負著“狙神”這個名號。


    他,不允許自己後退!


    子彈還剩最後一顆,透過狙擊鏡,遙遙望著視野裏急速逼近的人影,


    頭套下的嘴角,咧起一抹冷笑。


    彈夾內,還剩最後一顆子彈。


    這,本是留給任務失敗的自己。


    可是現在,他要用它射進陳小川的身體。


    用著那濺開如同鮮紅彼岸花盛放一般的血跡,洗刷今天的恥辱!


    頭頂是轟隆滾雷,耳畔是沙沙雨聲。


    風雨如晦,人如晝。


    晦暗的天地間,在小小的狙擊鏡中,隻剩下那道鬼魅般飄忽不定的黑影。


    壓彈,瞄準。


    扳機下的食指微微一曲,勾動!


    哢擦一聲,機簧透出槍身,傳來一道微弱的震動。


    意料中的槍聲,卻沒響起。


    “劊子手”嘴角笑意一僵。


    狙擊槍竟是在這關鍵的一刻,意外卡殼了!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隻一瞬間,他頭套下的臉色驀然失去所有血色。


    一顆心,更是如同墜入了無盡的黑暗深淵。


    一人一槍,相依為命。


    他從不相信任何人,包括父母。


    但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最為心愛的狙擊槍。


    可就在眼下,就在今天,這個最信賴的夥伴,卻是給了他當頭最為致命的一擊。


    這是命運?


    還是“殺人者,人恆殺之”的古老詛咒?


    他又想起了那個古代劊子手的傳聞。


    胸口有些發堵,好似被一雙無形大手,狠狠掐住了脖子。


    他難受得快要窒息。


    就在這時,狙擊鏡的鏡頭之下,那道穿梭在雨幕中的黑色人影,突然一閃身,消失在了視野裏!


    “不見了,他不見了……”


    心裏仿佛有個聲音,在顫抖的喃喃。


    “劊子手”腦海一空,隻剩下一個本能的念頭。


    跑!


    雙手狠狠將狙擊槍一推,仿佛想要推開,那十多年血淋淋的殺戮生涯。


    他弓腰轉身,猛地往身後的灌木林鑽去。


    “對我開了三槍,就想這麽走了嗎?”


    頭頂冷不丁響起道冰冷的男人嗓音,透過重重雨幕,聲音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劊子手”腳步一僵,頭套下的臉色大變。


    他渾身上下,不由自主的戰栗起來。


    從來都是躲在暗處的他,一旦被人發現,竟是有種畏懼光明的感覺。


    就好似陰影裏的老鼠,突然被人掀開了頭頂的遮掩。


    就這麽完完全全,暴露在了烈陽之下。


    大雨透過頭頂的葉縫,不停衝刷而下,模糊了視野。


    陳小川從樹梢跳下,穩穩落地。


    抬頭抹了把額頭濕漉漉的發絲,他眼神冰冷,盯著幾步之外的那人。


    這是個穿著迷彩服的瘦弱男人,帶著黑色的頭套。


    在昏沉雨幕中,僵硬的背影,就像是一座雕塑。


    他沒打算放過這人,膽敢對他動用一擊必殺的狙擊槍,陳小川已經動了殺心!


    “告訴我,是誰派你來的?”


    他對著那人的背影,冷冷問道。


    “……嗬嗬,你以為,我會出賣雇主嗎?”


    足足過了十來秒,“劊子手”才轉過身。


    頭套下隻露出一雙黑色眼睛,卻透著無盡的怨毒與恨意。


    “是你,是你讓我的職業生涯蒙上了汙點,去死吧!”


    他的嗓音嘶啞難辨,語調不像是華夏人。


    一聲咆哮過後,他驀然抬手,從袖口露出一道黑洞洞的槍口。


    那是一柄小巧的手槍,或許是一直藏在袖子之中。


    陳小川竟是一時間沒能發現。


    “砰!”


    雨幕之中,黑洞洞的槍口火光一閃,在這昏沉的天地間格外刺眼。


    這一槍開得太過突然,陳小川根本沒有預料。


    想要躲閃,已是來之不及。


    他臉色一變,想要就地一滾,卻隻覺胸口陡然一痛。


    一個尖銳的小東西,帶著冰涼的雨水氣息,蠻橫的鑽進了他的身體。


    也就在這一瞬之間,陳小川就地一抓,摸到了一截被雨水浸濕的枯枝。


    “哈哈哈!你該死,你該死!哈哈,哈……”


    見到陳小川中槍倒地,還是在最為致命的心髒部位。


    “劊子手”又驚又喜,頓時狂笑起來。


    然後,他看見了陳小川艱難抬起了手。


    一股冰冷突然爬上後背,“劊子手”隻覺一股危險至極的悚然感襲來。


    他心裏一慌,再也顧不得想要享受虐殺的快感,隻想將這個該死的華夏人盡早解決。


    食指再度一勾,幾乎同一時間,脖間卻突然一涼。


    渾身的力氣,頓時間仿佛漏氣的皮球般,從破口處傾瀉而出。


    “謔,謔謔……”


    “劊子手”單手捂著被枯枝洞穿的喉頭,口中謔謔做聲。


    他滿臉不甘,直挺挺仰頭倒地。


    砰的一聲,卻是臨死之前,他終於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壓下了指肚。


    槍口隨著主人的身影倒地,而歪向一邊。


    嗤的一聲,子彈咬向陳小川的小腿,狠狠鑽了進去。


    “嘶……”


    雨水衝刷著傷口,傳來錐心刺骨的疼。


    陳小川臉色發白,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氣。


    強忍痛意,咬牙單腳站起,他佝僂著背,立在大雨之中。


    默默望著幾步之外,被枯枝洞穿喉頭的槍手,陳小川眼中神色複雜。


    那人捂著喉頭,死魚般的雙眼,直勾勾望著天幕。


    似乎直到死亡的前一秒,都不明白,老天為何要如此對他?


    “命喪於此,你也怪不得別人。”


    這場勝利,來得實在太過慘烈了些。


    輕聲說完,陳小川艱難邁步,起身走到那人跟前。


    竭力咬牙彎腰,從他手中掰開五指,將那柄小巧的手槍拾起,放入口袋之中。


    敵我未明,眼下他又身負重傷。


    有這個小東西,好歹也有一分自保的能力。


    折斷了截木枝,他雙手杵著,迎著漫天的瓢潑大雨。


    一拐一拐,往腳下的毒龍穀走去。


    短短的幾百米山路,陳小川走得卻如同一光年那般漫長。


    他不知流了多少血,摔了多少跟頭。


    一心隻想到崖洞之中,與柳盈盈兩人匯合。


    雙腿已經麻木,視野也越來越模糊。


    腦海中的黑暗,像是一座大山,沉重得隨時都會壓下來。


    終於,他摸到了崖洞的入口石壁。


    青苔染綠,在雨水的衝刷下有些濕滑。


    陳小川振作精神,拖著疲憊的身子,一步一步,往山洞內挪去。


    “柳姐,柳姐……”


    手中枯枝一滑,他已沒了力氣,整個人頓時軟倒在地。


    扶著堅硬冰涼的石壁,陳小川嘶啞的朝著山洞深處,小聲唿喚著。


    眼皮像是被一雙無形的雙手,死命往下拉。


    他的神誌逐漸模糊,仰頭靠在石壁之上,艱難喘氣。


    自己,這是要死了嗎?


    心裏一片空白,刹那之間,老爺子,林嬸兒,林芸……


    親朋好友的麵容,在眼前走馬燈似的變換不停,好似被風吹亂的風景。


    黑暗來臨前的一秒,他聽到了頭頂響起的嚎啕哭聲。


    視野裏,映入一張梨花帶雨的淚臉。


    嘴角微微揚起,陳小川滿足的微微一笑。


    他頭一歪,倒進了哭成淚人的柳盈盈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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