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景行確實在很長一段時間都對朱氏有所懷疑。


    因為當初是紅翠趁他虛弱逼他喝下毒藥,他一度認為是朱氏的意思。


    朱氏不是他的生母,他們之間,仿佛天然存在某種隔閡。尤其俞景榮、俞舒寧的陸續出生,更加使得這種隔閡無法消除,也使得他和朱氏的關係始終無法親近。


    小時候隻曉得,那不是自己的娘親。


    長大以後,逐漸懂得人情世故,俞景行認為他們這樣不冷不熱其實挺好。


    朱氏對他倘若過分關心,勢必難免引得俞景榮、俞舒寧不舒服,隻怕要平白鬧出矛盾。何況他也無法當真把朱氏當作是自己的親娘,保持一點距離反而都舒坦。


    至少那麽多年來一直相安無事。


    直到紅翠做下那樣的事,他才對朱氏有所疑心,並且一度想不明白。


    在他更小、更沒有反抗能力的時候,朱氏想對他下手非常容易。


    不提曾經多少次,他差點兒便活不下來。


    無論怎麽看,在那麽一個時機取他性命絕不是什麽好選擇。


    是以,即使有所疑心他也沒有真正地下判斷。


    他希望宣平侯府是他可以隨時迴來,也隨時會歡迎他迴來的家,而不是一個必須得和誰拚個你死我活的戰場。幸得這一切都沒有變成最不希望變成的樣子。


    俞景行不會把朱家和朱氏混為一談。


    是誰動手的便找誰討債,他不會遷怒到無關的人身上。


    ……


    朱氏不敢相信自己身邊的紅翠做出那樣的事。


    然而,紅翠此刻跪在她麵前,不住道歉和向俞景行解釋一切與她無關……


    俞景行很快出去,留下朱氏和紅翠。


    朱氏看一看俞景行的背影,紅著眼疾步走到自己丫鬟跟前。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你在飯菜裏下毒,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做?”


    “夫人,奴婢一人做事一人當。”紅翠眼角猶有淚痕,望著朱氏泣聲道,“夫人心軟不敢做,但奴婢卻不能夠不為夫人考慮,也不能夠不為二少爺考慮。”


    “你若為我們考慮,又何必做這等事情?!”


    朱氏指向紅翠的手顫抖著,聲音一樣發抖,“你怎麽能這麽糊塗?”


    “夫人這麽些年,為侯府付出這麽多,侯爺心裏卻惦記著……即使侯爺沒有不疼二少爺和二小姐,卻哪裏比得上對大少爺的疼愛?奴婢當真替你不值得!”


    “老夫人當年說過的那些話,難道夫人全都忘記了嗎?!”


    “可惜奴婢沒有得手……”


    紅翠話音剛落,臉上挨了朱氏一巴掌。


    “啪”的一聲脆響使得整個房間陷入片刻的沉寂。


    朱氏胸口上下起伏,渾身發抖。


    她眼底滿是不可置信看著自己的大丫鬟,腦海裏卻什麽想法都沒了。


    紅翠在朱氏很小的時候,便已跟在她的身邊。她以為這是和自己親近的人,不是主仆而已,不曾想,這個人心裏麵最為惦記的甚至其實是朱家,而不是她如何。


    老夫人的話……


    朱氏動作稍顯遲鈍轉過身,咬牙壓低聲音:“這麽多年,是我錯看你了。”


    紅翠身形一晃,詫異中跪行到朱氏麵前。


    朱氏卻再不肯低頭多看她一眼,徑自離開了這個屋子。


    俞景行負手立在廊蕪下。


    乍看到他,朱氏腳下步子微頓,稍有遲疑,終究抬腳走了過去。


    “紅翠……”


    朱氏哽咽了一下,說,“你想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吧。”


    俞景行聞聲轉過身來。


    他語氣平靜:“她既然是母親身邊的人,犯錯也理應交給母親來處置。”


    朱氏抬眼,和俞景行對視幾息時間。


    明白這件事無須任何商量,她暗暗歎一口氣,點點頭:“好。”


    “我知道此事與您無關。”


    俞景行沉默中說,“所以您不必擔心我以後會不會遷怒榮哥兒或者是舒寧。”


    “舒寧出嫁之前我同您說過的話,依然作數。”


    “您可以放心。”


    三言兩語,朱氏心中震動。


    她一雙眼睛直視俞景行:“為什麽?我一直以為……”


    “他們是您的孩子,可他們也和我有同一個父親。”俞景行說,“您現在是我父親的妻子,我雖不能將您等同我的親生母親看待,但確實沒精力故意為難您。”


    “您隻要是榮哥兒和舒寧的好母親就夠了,不必顧念我。”


    “更不必為難自己要在我麵前也當好母親。”


    “聶秉文這個名字您還記得?”見朱氏瞬間愣住,俞景行一笑,“有心去查也不難知道,二十多年前的事,該過去的還是讓他過去吧,您現在畢竟是侯夫人。”


    朱氏年輕時候愛慕過的人叫聶秉文。


    聶秉文心裏卻有其他小娘子,那個小娘子偏偏是他的母親。


    俞景行得知這件事時,心底生出一些難以言喻的滋味。


    不過,聶秉文也去世很久了。


    朱氏曾有機會嫁給自己心儀的這個人。


    然而朱老夫人怎麽都不肯點頭,最終是錯過了,那份心思恐怕不曾說出口。


    “您自己經曆過那樣的苦,因而沒有為難舒寧。”


    俞景行道,“這一點,我敬重您。”


    因為自己和喜歡的人錯失過,所以哪怕不認為那是一個太好的選擇,在女兒認真表達過心意之後,願意尊重、願意支持,這在俞景行看來,也頗為難得。


    原該稀鬆平常的事情,多少人做不到。


    以致於變得稀奇。


    該說的話說罷,俞景行先走一步。


    朱氏仍舊沒有緩過勁,呆愣站在原地,半晌迴神,垂眼卻落下兩行清淚。


    ……


    俞景行把紅翠交迴給朱氏處置。


    她十分清楚這些事多嚴重,但猶豫不定究竟怎麽處置。


    到底是跟了自己幾十年的丫鬟,縱然寒心,亦無法輕易取她性命,不這麽做卻無法給侯府一個交待。即使明白自己不應該心軟,朱氏一時半會,仍然有些遲疑。


    紅翠替她做選擇。


    被關在柴房裏麵的人趁著無人發覺,自我了結。


    朱氏見到的便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主仆一場,她思來想去,最終讓底下的人給紅翠找個地方,安葬了。


    俞景榮遠在山西,不知侯府發生的事,俞舒寧同樣不知情。


    後來,俞舒寧發現不見紅翠,順嘴問起一句,朱氏隻道是紅翠迴了老家。


    直到呂大人審完葛氏、葛奇的那樁案子,俞舒寧才聽說一點消息。她縱然往前意識到自己的舅媽心思有些不端正,可是不曾預料他們會大膽到做出這樣的事情。


    不但大膽,且蠢得厲害。


    俞舒寧如今對自己舅舅一家同情不起來,唯獨擔心自己娘親的情況。


    她讓朱氏進宮看她。


    確認過朱氏似乎沒有什麽事,俞舒寧方才鬆一口氣,放下心。


    朱康並未參與葛氏和葛奇的這些謀劃,是以,審問之後,他被放出來了。


    葛氏和葛奇的情況則不怎麽樣。


    證據確鑿,案子無疑是按照大齊律法來判的。


    葛奇最終被判充軍,葛氏被判流放邊關,朱順壓根辯駁不出半個字。


    大理寺門口的這樁鬧劇影響頗大,尤其在刑部、督察院。


    案子判完之後,眾人暗地裏皆在討論,葛氏是朱順妻子的事情不可能瞞得住。


    這是朱順一生裏過得最艱難的一段日子。


    一點兒都不順。


    他忍受不了同僚充滿別樣意味的眼神,也忍受不了那些竊竊私語,更經受不住自己總感覺有人時刻在盯著他笑……朱順最終丟下兩個兒子,辭官逃離鄴京。


    大部分家財被朱順卷走了。


    朱誠和朱康將剩下的錢財瓜分,此後分道揚鑣,一個留下,一個迴祖籍。


    ……


    朱家散得太快,宋嘉月聽說消息時,這些人已無蹤影。雖然說快了些,但在預料之中,她詫異半晌便拋諸腦後。畢竟如今的她有了身孕,更需要安心靜心。


    書院早已步上正軌,可謂萬事順利。


    宋嘉月如今時不時能收到夏露送來的蔬果家禽之類的。


    在書院的孩子們平常犯錯會懲罰,表現好自然也會有表揚和獎勵。教不同東西的夫子出試卷,成績最優秀的那些學生被獎勵逛街和買新衣服,其中一個是阿水。


    夏露帶他們到成衣鋪子去,讓他們自己挑喜歡的衣服、鞋襪。


    阿水幫自己挑了一身銀紅撒花海棠秋衫。


    她原就生得水靈靈的,穿上新衣裳,梳起元寶發髻,越發玉雪可愛。隻是,等到他們各自挑好喜歡的衣服鞋襪,夏露準備帶他們離開衣鋪時,忽然有人衝過來。


    那個人幾乎直直奔到阿水麵前。他一把將阿水從地上抱起來,一雙眼睛來迴掃視著她稚嫩的臉,聲音激動說:“阿水!叔叔終於找到你了!”


    阿水卻是小臉煞白。


    她一時沒有認出這個人是誰,直到對方開口喊她,她頓一頓,睜大眼睛。


    “叔叔,你還活著?!”發現夏露眸中俱是驚恐望向抱住自己的人,阿水連忙出聲安撫夏露道,“夏露姐姐,這是我的叔叔,親叔叔,不會害我的。”


    當下一刻,夏露想的根本不是這個。


    哪怕已經過去這麽久,她發現自己依舊記得這張臉,且仍如記憶中可怖。


    作者有話要說:紅翠:奴婢替您不值!!!


    朱氏: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jpg


    晚安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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