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月後來幫俞景行換藥的時候,見過他腰腹處那一道傷。


    傷口寸來長,沒有傷到要害,卻不能說無關緊要。


    關乎俞景行身體的事,在宋嘉月這裏都不會是什麽小事情。關心則亂,即使知道養傷也不至於要吃多少補品,她仍控製不住起一些這樣的念頭以期他快點痊愈。


    好在她曉得克製。


    起念頭是一碼事,落實到行動上依然有度,又是另外一碼事了。


    俞景行受傷的消息沒有傳迴宣平侯府。


    無論俞通海、朱氏抑或俞景榮、俞舒寧都不知道這些。


    宋嘉月一樣猜測過暗處的人會是誰。


    其實如今變得不怎麽好說,因為俞景行身處朝堂,麵對的不單是府宅那些。


    可能是有那麽一個人或幾個人。


    更有可能不止一撥人,而是有好幾撥人出於不同原因卻有一致目的。


    不過,宋嘉月如今已經不會懷疑到朱氏的身上了。


    理由主要是俞景行一直以來的態度。


    假如當初給他下毒的人是朱氏,俞景行不會到現在還對朱氏這麽客客氣氣。又或者確實得承認,如若想要俞景行性命的人是她,她得手的機會有太多太多。


    時間過得越久,很多事情便會看得越發明白。


    這一點,宋嘉月始終相信俞景行的判斷,畢竟他掌握的信息比她多。


    俞景行在朝堂上也逐漸站穩腳跟。


    他平常負責一些地方上性質惡劣的案件的複審工作,得過永平帝數次嘉獎。


    說到底,鄴京這些官員,和地方上有關係、有牽連的不在少數。這些人的親屬在地方上借他們名頭生事同樣屢不鮮見,而俞景行基本不理會這些人背後都有誰。


    一樁一樁案子下來,得罪同僚可以說是無法避免的。


    俞景行不改,愈容易激怒那些人,何況,還有蔡元禮的那一樁案子在前。


    ……


    大皇子也越來越不好過了。


    蔡元禮一事之後,即便有那麽多的人架著他,他仍變得撐不住。


    自我懷疑和自我否定的種子一旦埋下了、生根了,便注定很難拔除。


    尤其是,永平帝又一次冷待他。


    大皇子劉昭不再相信他的父皇會將皇位傳給他的說法。哪怕多少人依然這麽說,哪怕他的母後一次又一次要他沉住氣,他嘴上不提,心裏也是一次又一次否認。


    與此同時,劉昭看自己的三弟劉景越發不順眼。


    畢竟倘若不是這個弟弟和孟賢妃,他的這條路會很順利,而非現在的坎坷。


    一日。


    大皇子劉昭去給永平帝請安,被問及南邊水災的事。


    這段時間因為心中失意,朝堂上麵的事情,劉昭多少懈怠了。


    麵對永平帝的詢問,他一時語塞,便挨了訓斥。


    哪怕沒有膽量當麵反駁永平帝,劉昭心裏卻並不認為自己應該挨訓。南邊水災的事,都是三皇子的人在經手,他即使想要過問,又能幹涉、插手得了什麽?


    抱著這般想法,告退從殿內出來的時候,大皇子的心情不怎麽爽利。


    偏生一出來他便遇到了三皇子劉景。


    “大哥。”


    見劉昭的表情不太好,猜他沒有遇到好事,劉景臉上的笑容又燦爛幾分。


    “快和皇伯父問好。”


    三皇子劉景手裏牽著自己六歲的長子,示意兒子打招唿。


    才六歲的孩子原就糯米團子樣,穿得漂漂亮亮,便是十分的討喜。


    小孩兒聽從自己父親的話,軟軟開口:“皇伯父!”


    劉昭知道,永平帝挺喜歡這個皇孫,時不時會留在身邊。


    當下想起這些,他笑容勉強說:“乖。”


    他們方才打個招唿,永平帝身邊的大太監已從殿內走得出來。他先是滿臉堆笑與幾個人行過禮,之後與三皇子以及小皇孫道:“陛下□□叨小殿下,可巧來了。”


    劉景笑一笑,斜一眼自己的大哥。


    他口中道:“希兒也想皇爺爺,我便帶他來請安。”


    劉昭不免想起自己大兒子。


    同樣是皇孫的身份,偏偏從來不如他三弟的兒子來得受他父皇的喜愛。


    莫非因為孩子乃是他的孩子才這般?


    光想到這樣的一種可能性,劉昭便極為不舒服,臉色更是難看。


    去與謝皇後請安時,大皇子提起這麽一迴事。


    不敢抱怨,他隻是與自己母後說:“隻怕這次父皇當真對我失望了。”


    “你不要總想你父皇如何如何。”


    謝皇後歎一口氣,“希兒還小自然不同,騁兒十四歲,正是讀書的年紀。”


    “隻要騁兒好好讀書、把功課做好,你父皇自然會喜歡他的。他若到這個年齡還要費功夫靠其他路子討你父皇歡心才是走偏了。你要記得千萬不能亂來。”


    劉昭不認為自己母後的話說得多有道理。


    他扯了個笑:“父皇倘若偏愛三弟,我再努力又有何用?”


    “難道你整天便在想這些?!”


    謝皇後似乎一聽這種話便有氣,她皺著眉,沉沉道,“我的話為什麽不聽?”


    “隻要你做好自己的事情、不犯錯,你父皇終究會憐愛你。可你現在看看你自己是什麽樣子?你父皇問你南方水患如何,你如今竟然會答不上來?!”


    “昭兒,你是不是當真覺得你父皇會識人不清?”


    謝皇後冷笑兩聲,“那你倒是看一看,直到今天,你父皇犯過什麽大錯?”


    “他可不是你以為的昏聵無能。”


    “正因如此,他最看重的必然是能力如何,你怎麽還不明白?”


    “父皇若更看重能力,為什麽對三弟如此器重和偏愛?”劉昭嘴邊浮現一絲苦澀笑容,又似乎隱隱有些諷刺,“明明心是偏的,任憑我做得再好也沒有用處。”


    “昭兒你……”


    謝皇後好氣又好笑,“你怎麽會這樣想?難不成你身邊有人在誤導你?”


    “我反而奇怪,母後為什麽不肯承認?”


    劉昭想也不想脫口而出,“何況父皇寵愛孟賢妃不也是事實?”


    一句話使得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謝皇後臉色發白,目光瞬間冷下去:“你這是在責怪我這個母後不成?”


    “不是,兒子不敢。”


    意識到說錯話的劉昭連忙道,“是我糊塗了,還請母後恕罪。”


    這麽多年來,孟賢妃一直是謝皇後心裏的一道刺。


    旁人輕易不會在她麵前提起這個人。


    劉昭也是一樣。


    他知道自己母後厭惡孟賢妃,和她水火不容,從來小心避開這些話題。


    今日當真是太糊塗了。


    後悔嘴快提起不該提起的人,看著謝皇後的模樣,劉昭心煩意亂。


    “罷了,你迴吧。”


    謝皇後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我累了,得好好歇一會。”


    “是,母後好好休息,兒子便不打擾了。”


    劉昭連忙告退,從鳳鸞宮出來,無端端一陣後怕。


    ……


    謝皇後記得自己和永平帝也曾十分恩愛過。


    那時,她既是皇後,又得皇帝陛下的尊重愛護,日子過得很是舒心。


    直到她與一名小妃嬪同時懷孕。


    關乎到皇長子的問題,她明白這是大事,便下決心用了手段。


    那個小妃嬪最終沒能留下一子半女。


    且因小產落下病根,之後過得半年便香消玉殞。


    謝皇後本以為,永平帝不會為一個小妃嬪怪罪於她。


    縱然當下不免會生她的氣,等日子長了,總歸是不會計較的、會忘記的。


    然而,她確實失策了。


    永平帝不但怪罪她,對她的態度更急轉直下,隻是依然會護她尊重她。


    “我們的孩子,我自然是會第一個考慮。”


    “和他是不是皇長子沒有關係。”


    皇帝陛下對她說這麽說過。


    謝皇後明白,他對他們母子始終是疼愛的,否則不必告訴她這些。


    直到冒出來一個孟氏。


    永平帝對她極盡寵愛和縱容,任由她在後宮作威作福,從來不責怪半句。


    縱然到得今天……


    謝皇後依舊覺得這是永平帝故意要她看的。


    皇帝陛下倘若真把孟氏放在心上,如何會任由她肆意妄為?


    後宮裏、朝堂上,多少人看孟氏不順眼、不順心。


    這是同她置氣。


    如果不是,皇帝陛下不會如此。


    “湘竹。”


    謝皇後躺在美人榻上,閉著眼,低聲喊自己的大宮女。


    湘竹答應一聲。


    謝皇後又語氣淡淡問:“陛下最近常去孟氏那裏?”


    湘竹:“是比前一陣子勤快一些。”


    微頓之下,她繼續說道,“聽說賢妃娘娘近來身體不是很好。”


    謝皇後這麽多年,幾乎不會過問孟賢妃的事。


    其實不過問也不代表什麽都不知道,尤其宮裏傳得兇的那些,總會聽見兩句。


    “老三的性子向來睚眥必報,又一貫目中無人,陛下不會不知道,如若選擇他當太子,待到有朝一日,我和昭兒、小五、小六,必定都不會有什麽好日子……”


    “陛下不會這麽糊塗的對不對?”


    謝皇後像在問大宮女湘竹,也像自言自語,然而湘竹並不敢搭話。


    沒有人迴答謝皇後的問題。


    謝皇後發了一會兒呆,忽然間覺得,這個答案她等不起。


    ……


    中秋前夕。


    清早,宋嘉月和往常那樣送俞景行出門。


    兩個人往外麵走,管家小跑著迎一個小太監進來。


    小太監快步走到俞景行麵前,表情嚴肅沉痛:“俞大人,小皇孫薨了。”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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