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舒寧住在風荷院。


    從正廳出來後,她帶宋嘉月和朱倩到她的閨房。


    朱嘉芸今天因身體抱恙,沒有出來見客,是以不和她們在一處。


    丫鬟奉上果品糕點和梅花茶,俞舒寧把自己年前新得的一副紅梅雪景圖拿出來給她們賞玩。這幅畫作乃出自一位大師之手,萬金難求,是不可多得的寶貝。


    “二哥曉得我喜歡這位大師的畫,幫我留意許久,好不容易才到手的。”俞舒寧歡喜道,“我得好好珍惜,往後再有別人想看我也舍不得。”


    宋嘉月視線落在這幅畫作上。


    圖中,寒冬時節,風雪唿嘯,一株古梅倚石而出,遒勁枝幹曲折盤錯,橫斜枝頭一簇簇花朵豔若朝霞、淩雪而綻。單是這樣看著畫作,便似鼻尖亦有暗香浮動。


    “舒寧,這是二表哥送給你的麽?”


    朱倩聲音嬌嬌柔柔的,把宋嘉月的注意力引過去。


    “對啊。”


    俞舒寧笑一笑,“我倒想給二哥銀子呢,隻怕真給了還得挨訓。”


    朱倩眼底流露出幾分豔羨。


    她手指絞著手中帕子,眼簾微垂,歎了一聲:“二表哥當真是很好呢。”


    “可別看我二哥平時都笑眯眯的,兇起來的時候也嚇人。”雖然俞景榮兇人的次數非常非常少,但俞舒寧經曆過一次便印象深刻,“有時候我也怕他的。”


    “這個倒看不出來。”


    朱倩隻覺得完全不能想象,二表哥和她的哥哥們根本不像是一路人。


    “那是我二哥,我也不能說渾話騙你。”


    俞舒寧又想起自己吃過的教訓,頓時不想聊這個。


    “罷了,咱們不聊他呢。”她從青花瓷高足盤裏拿過兩個蜜橘,便往朱倩的手裏頭塞,“這種蜜橘是從南邊虔城運來的,又甜又汁水足,你嚐一嚐?”


    見俞舒寧好似有些不高興,朱倩識趣閉嘴。


    她微微一笑,頰邊顯出個淺淺的梨渦,低頭剝起橘子:“好呀,我嚐嚐。”


    ……


    朱順和葛氏他們在侯府用過午膳,下午迴的朱府。


    垂花門外送走了客人,迴內院的時候,宋嘉月暗中拉一拉俞舒寧的胳膊。


    她們姑嫂略遲一步,落在眾人後麵。


    宋嘉月說:“今兒那副紅梅雪景圖當真好看,能不能叫我再瞧兩眼?”


    “這有什麽不能?”俞舒寧以為是別的什麽事,聽到這個,一味在笑,“隔了半天都惦記,看來嫂嫂是真的喜歡……不過,你想要大師的作品得找我大哥去。”


    宋嘉月曉得俞舒寧是在調笑自己。


    佯怒斜過去一眼,她說:“想看那畫自然得找你,找你大哥有什麽用?”


    “好好好。”


    俞舒寧連忙挽住宋嘉月的胳膊搖一搖,“大嫂,到我那兒去吧。”


    讓丫鬟知會過俞景行一聲,宋嘉月跟著俞舒寧去風荷院。


    她們兩個進得裏間,丫鬟們都被留在外麵。


    俞舒寧重將那副紅梅雪景圖取出來。


    尚未將畫卷展開,被宋嘉月攔住:“不忙,來這邊坐。”


    看畫隻不過是一個借口。


    她既然本不是當真想要看,自然也不著急了。


    宋嘉月牽著俞舒寧在羅漢床上坐下。


    俞舒寧一時半會沒明白她怎麽又不要看了,巴掌大的小臉滿是懵懂。


    “我有話想問你。”


    宋嘉月拉著俞舒寧的手,“舒寧,你今天是不是不高興?”


    俞舒寧微愣,不自覺眨一眨眼:“我有嗎?”


    她藏得這麽深竟然也被發現了?


    “我隻是感覺你好像也沒有很高興,怕你有事悶在心裏,自己難受,所以想問一問你,沒有那是最好的。”宋嘉月捏一捏俞舒寧的臉,“明兒給你做好吃的。”


    竟真是被看出來了。


    可惜不知道要怎麽說出口,更不提是那麽久以前的事。


    “大嫂對我真好。”


    俞舒寧淚眼汪汪道,“那我要吃蘿卜糕、葉兒粑、雞絲餛飩麵……”


    “還有小酥肉!”


    她補充過一句,又默默再補一句,“牛肉焦餅也行。”


    還能像這樣惦記著吃,看來是沒什麽大事。


    宋嘉月莞爾:“好,曉得了。”


    “大嫂,我沒事呢。”俞舒寧想一想,努力說兩句讓宋嘉月放心的話,“如果當真有什麽事情,當真不高興,我不會不說的,也不會悶在心裏自己難受。”


    曾經她對爹爹有怨、對大哥有怨,卻不肯張口。


    後來將心裏的抱怨說出來,倒發現事實和她以為的也不盡然一樣。


    她從前一直以為爹爹不關心不在乎她,不想她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爹爹心裏都很清楚。於是,她明白過來,話若憋在心裏不說,別人很難知道也很難了解。


    又不是長在肚子裏頭。


    哪能那麽容易把別人的想法認個絲毫不差?


    很多時候,把話說開了會更好。


    至少,自己會變得舒坦,不會一味為難自己又或者是鑽牛角尖。


    俞舒寧說得認真。


    宋嘉月微微而笑,終是相信她:“那就好。”


    迴到壽康院。


    俞景行見宋嘉月迴來,笑道:“你們姑嫂兩個,如今還說上悄悄話了。”


    “舒寧新近得一副好畫,我去瞧兩眼稀罕。”


    宋嘉月解下身上的鬥篷交給秋月,問俞景行,“晚上想吃什麽?”


    俞景行挑眉:“這是要下廚?”


    “舒寧說想吃雞絲餛飩麵,”宋嘉月說,“你吃這個,還是吃點兒別的?”


    “原來我是沾了妹妹的光。”


    俞景行搖頭失笑,又說,“別麻煩,我同你們一起吃就行。”


    “好。”


    宋嘉月點頭答應一聲,歇了一會便又出去了。


    ……


    大年初八。


    朱氏要去白雲寺上香,俞舒寧說寺裏齋飯味道不錯,拉上宋嘉月一道去。新年天氣依舊冷得厲害,她其實更願意窩在壽康院,想拿俞景行當借口,卻被出賣了。


    俞景行說自己在府裏也不要緊,讓宋嘉月放心出門。


    宋嘉月尋不到新的借口,俞舒寧便高高興興牽著她的手走了。


    她們坐馬車到白雲寺。


    陪朱氏上過香後,朱氏去聽大師講禪,俞舒寧和宋嘉月便到廂房去歇著。


    歇得片刻,俞舒寧蠢蠢欲動,變得坐不住。


    她想和宋嘉月一起到外頭逛一逛。


    俞舒寧抱住宋嘉月的胳膊撒起嬌:“上迴我來的時候,在附近看到一窩鳥,也不曉得怎麽樣了,寺裏有株古梅,和那副紅梅雪景圖上的一樣漂亮呢……”


    理由被俞舒寧一條條列出來。


    然而想到外麵的天氣,宋嘉月什麽心思都散了。


    “我想在這裏多歇一會。”


    宋嘉月說,“要不然,你去寺裏逛逛,我在這裏等你,晚點來找我便是。”


    “大嫂要是不去,那我也不去。”


    俞舒寧一口剪斷這個建議,又一本正經說,“我得陪著你才行。”


    說話之間,廂房外麵一陣哭一陣罵的動靜傳進來。


    哭聲和罵聲混在一起,尖利刺耳。


    俞舒寧喊自己的丫鬟紫杏,問外邊怎麽迴事。


    紫杏走進廂房,說:“似乎是別府的小丫鬟犯了錯,正在挨嬤嬤的訓。”


    但凡體麵一點的人家,即使丫鬟有錯,也不至於在外頭尤其是在寺廟教規矩。


    俞舒寧得知是這麽一迴事,心裏多少看不上,順嘴問是哪戶人家。


    紫杏麵帶猶豫,似乎不知道要怎麽說。


    隻是俞舒寧又問一遍,她唯有老實迴答:“是……肅寧伯府的九小姐。”


    董慧蘭?


    俞舒寧挑眉,臉上露出個諷刺的笑:“喲,董家九小姐在外頭?”


    不等紫杏告訴她是與不是,俞舒寧已經往外走了。


    宋嘉月在將她們的話聽得清清楚楚,見狀,便從小榻下來,跟著走出廂房。


    董九確實在廊下。


    她麵前跪著個小丫鬟,眼淚沿著紅腫的臉頰,不住往下淌。


    俞舒寧一出現,董慧蘭立刻注意到她。


    且因為正在氣頭上,心裏火氣大,看到俞舒寧,董慧蘭越不痛快。


    即便俞舒寧什麽都沒有說,什麽都沒有做,即便俞舒寧不過往那一站,一臉看戲的模樣瞧著她和那小丫鬟,董慧蘭心裏一團火都控製不住蹭蹭往上冒。


    “看什麽?!”


    董慧蘭下巴一抬,“我教訓我的丫鬟,關你侯府小姐什麽事?”


    “我可沒說關我的事。”俞舒寧隻差沒有兩手一攤,越是笑盈盈,“你要教訓丫鬟我管不著,我看什麽你又管得著?我愛看什麽,便同你伯府小姐有關係麽?”


    三兩句話把董慧蘭氣得夠嗆。


    之前在俞舒寧手裏吃過癟,新仇舊恨,加上看見宋嘉月,董九惱火得不行。


    氣衝衝疾走幾步到俞舒寧麵前,董慧蘭抬手,便要做出不合身份之事。


    但梁紅梁玉挽救了她,讓她沒能做出不好的行為。


    董慧蘭一雙手臂被梁紅梁玉反扣在身後。


    她掙紮不脫、動彈不得,更因為兩個下人敢對她動手而震驚得瞪大眼睛。


    “你們……”


    結巴了一下,董慧蘭才把話說順暢,“你們竟然敢對我動手?!”


    俞舒寧曉得宋嘉月屋裏的梁紅梁玉如男子一般孔武有力,卻不曉得她們其實這麽厲害。她甚至沒看清楚發生了什麽事,董慧蘭便被她們拿下,恨不得鼓掌叫好。


    宋嘉月走到俞舒寧身邊,皺眉望向這個董九小姐。


    雁迴樓初見,以為這個人隻是嘴上沒有把門,現在再看,根本小瞧這人了。


    “董九小姐,有話好好說。”


    宋嘉月臉色微沉,“但你若要動手,就別怪我們不客氣。”


    “你算什麽東西!嫁個……”


    董慧蘭叫囂的話說不上半句,被梁紅堵住嘴,再發不出半點聲音。


    手臂被反扣在身後,疼得厲害。


    被當著丫鬟婆子的麵這般鉗製羞辱,董慧蘭羞憤欲死,一張臉漲得通紅。


    想對董慧蘭說些什麽,抬眼卻見朱氏和一個穿著華貴的婦人朝這邊走過來,宋嘉月打消念頭。伯府的丫鬟婆子上前求情,她示意梁紅梁玉把人給放了。


    “嫁個病鬼以為自己攀上高枝,真笑死人了。要不是那是個快沒命的,你當真以為憑你這樣的身份也能嫁進侯爵之家?擎等著做寡婦吧你!”


    一被梁紅梁玉鬆開,董慧蘭又開始冷笑著胡亂說話。


    朱氏和那貴婦人已然走近,這番話輕飄飄落入兩個人的耳中。


    貴婦人看一眼朱氏,見她煞白的一張臉,再去看董慧蘭時,眼神裏隱隱藏著幾分怨毒之意。幾步行至董慧蘭身後,貴婦人手摁住董慧蘭肩膀,叫她轉過身。


    董慧蘭認為自己口舌上穩穩占據上風。


    她正是得意時,猛然迴頭瞧見自己的母親,瞠目結舌、驚慌不已。


    “啪——”


    一聲脆響隨之響起,是董慧蘭臉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宋嘉月不意和朱氏在一起的竟然是董慧蘭的母親,多少驚訝。卻又感覺恍然明白董慧蘭為什麽會隨便對俞舒寧動手……能說和她平日所見毫無關聯?


    肅寧伯府的董夫人臉上滿是怒意和失望:“蘭姐兒,誰教你說這種話?!你莫不是吃醉酒在這兒胡鬧,非要將伯府的臉全丟光才能清醒一點!”


    “俞夫人,抱歉,是我家姐兒小、不懂事,在這說胡話。我迴去定好好教訓她。我代她在這裏向你們賠罪了,還請俞夫人大人有大量,莫要與一個小輩計較。”


    訓完董慧蘭,伯夫人轉頭軟下身段向朱氏求情。


    朱氏臉上看得出的不高興:“聽起來我們侯府若計較,倒是我們的不是?”


    “董夫人,您方才說的事,總歸我一個婦人,幫不上忙。”朱氏語氣冰冷說罷,又略緩和了些,對俞舒寧和宋嘉月道,“出來這麽半天,我們也該迴府了。”


    將董家的一眾人晾在原地,朱氏領著俞舒寧和宋嘉月直接離開。


    俞舒寧悄悄迴頭去看,瞧見董慧蘭臉上又挨了兩巴掌。


    作者有話要說:當被罵要做寡婦——


    宋嘉月(陷入沉思):難道我不是一開始就做好當寡婦的心理準備了?


    俞景行:……


    小俞式委屈:做這種準備考慮過我的感受嗎?沒有!


    一直到下午,我都以為我可以雙更,後來才知道,我不可以。


    去發紅包,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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