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神村,桑·埃尼伯丁的住所。


    因為隻是匆匆修築,因而由原木搭建的房間略顯簡陋,甚至還有些漏風。


    要是換成旁人,肯定會用草葉混著黏土仔仔細細地將這房間抹上一遍,然而桑並沒有這麽做。


    對此時的他而言,家不過是個能讓他稍微休息的地方。


    更何況,他時日無多……


    他依然沒有打理他那蓬鬆的頭發和邋遢的胡須,坐在床邊,靜靜地端詳著手中的劍型徽章。


    他感覺到了這枚徽章的波動,那意味著另一枚徽章出現在了它的感應範圍內。


    終於,有人過來了。


    桑不知道這人是誰,不知道他究竟是男是女。


    可他知道,在不久之後,他和這個未知的來客會有一次碰麵。


    他已經等待很久了。


    自從他發現那個秘密之後,他在憤怒中選擇逃避,麻木著自己清醒的靈魂——既然一切是騙局,或許隻要他不深陷其中……


    但現實卻將他的妄想擊得粉碎。


    畢竟,這裏可是巴地比拉,怎麽可能……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大概是從看見鑽地魔蟲的那時候開始?


    亦或是更早?


    反正不是在意識到潘神的身份前……


    在他動用徽章向組織傳遞情報的那一刻開始,桑就親手將自己送上了絕路。


    這時候,那扇半掩著的房門被人敲響了,隨後,加西亞緩緩地推門而入,“你找我有事?”


    “沒什麽,隻是,想找個人聊聊,”桑隨手收起了他的徽章,對加西亞笑了笑,裝作無事發生。


    他雖然來到潘神村已經有了一段時間,也算是其他人打好了關係,但說到底,他依然不屬於這裏。


    每當夜深人靜,他被噩夢和低語聲驚醒時,他都能感覺到某種寂寥和無奈。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隻有這個初來乍到卻又不知道為什麽留下的年輕人,才能和自己交流一二了。


    不過,準確來說,應該是傾訴才對吧。


    總要有個人聽聽自己的遺言……


    “聊什麽?”加西亞冰藍色的眼眸閃動。


    不同於他的親友,身為北地人的他卻有著極為細膩的感知,盡管桑沒有說明,可他依然從空氣裏嗅到了不太正常的氣息。


    “隨便……”桑聳了聳肩,“我的意思是,你對空懸之劍有了解麽?”


    “有了解,但隻是一點點。”


    “空懸之劍直接效忠於陛下,我們就是陛下手中最鋒銳的武器。”桑隨意地介紹著。


    “空懸之劍的調查員往往會經過嚴格的訓練,一般會從孩童開始,在我們可能隻有六七歲的時候,就會握著木劍、木槍和教官過招。


    我們的身份各異,有些時候,甚至可能也有混血種乃至異族,我們來自五湖四海,來自亞格蘭特王國的各個角落,但我們往往會有個共同的身份……被邪典教團迫害的,乃至家破人亡、無路可走的人。”


    說著,桑的語調愈發平和與單調,甚至在逐漸抽離情緒,宛若一把冷冰冰的長劍。


    “有時候,我也會在想著,想著我當初是不是真的無路可走了……但也正因為我們已經無路可走,所以我們才能對陛下獻上我們無限期的忠誠……”


    對於桑口中的“忠誠”,加西亞也隻是略有理解而已,有時候,他也的確沒法理解為什麽南邊的人會對榮譽和名望看的如此之重,有時候甚至不惜犧牲生命去維護。


    在他們那個凜冽寒風足以凍僵靈魂的環境下,在一夜大雪甚至足以埋住木屋的天氣裏,一切虛情假意似乎都不如一根肉幹來的實際。


    甚至,加西亞曾經聽他的父親說過,北地人是不需要忠誠的,他也不需要北地人對他忠誠。


    在北地人眼中,從來都沒有北地王者。


    對北地人而言,忠誠是可以用食物衡量的。


    而他的父親,隻是一位能夠為部族群落帶來食物的男人。


    “可現在呢?”


    “現在……”桑意味深長地看了羅恩一眼,“我是一名虔誠的空懸之劍的……調查員。”


    除了身上的那枚空懸之劍的劍狀徽章,他身上再無任何一樣可以證明自己是亞格蘭特王國的物件。


    “你現在的精神狀態不對。”加西亞不經意間瞥了一眼桑的眼眸,看著他那已經泛起血絲的眼睛,微不可察地退後了一小步。


    “嗬,可能吧,”桑無視了加西亞的小動作,解釋著:“放心,作為空懸之劍的調查員,我比任何都要清楚。”


    他指了指上方,加西亞下意識地順勢看去。


    那裏空無一物,隻有漏著光的房頂。


    然而,加西亞大概能知道,在這空空如也的地方,或許高懸著一把利劍。


    “如果我真的違背了教義,祂會製裁我的。”這位空懸之劍的老調查員說著,抬頭凝視著空氣。


    “加西亞,祂冷漠地高懸著,並不在意信徒,或許在祂眼中,信徒都會是一種模樣,又或者,祂根本就不在意信徒。在祂眼中,我們都是無關緊要的螻蟻……”


    “或許我們被騙了,又或許我想錯了,但總要有人踏出這一步吧……”


    桑歎息著說著,旋即反應過來,對著加西亞苦笑一聲,“抱歉,平時找不到人說話,臨死前,就想著要稍微多說幾句,找人聊聊。”


    “你要死了?為什麽?”


    “是的,uu看書 .uknsh加西亞,我要死了,我感覺到了。”桑迴應著,終於起身,拉開了房門,指著某個方向對著加西亞說道:“還記得麽,前兩天,潘神帶著一個女人迴來了。”


    潘神村就這麽大,又是關於潘神,這個消息就像是長了腿般在村裏亂竄,攔都攔不住。


    而更令村民們嘖嘖稱奇的是,第二天,從潘神的住所裏居然沒有抬出某具裹著白布的屍體,甚至連瘋瘋癲癲的慘叫聲也沒有。


    這第三十六位妻子,似乎真的正常地活下來了?


    “我聽說過,可是這個和你有什麽關係?”


    “沒什麽,隻是累了,想要逃避了,或許,那個人他會幫我解釋的。”


    桑看向了遠處,他在等待著。


    等待著一個他不知道的人。


    等待著一個注定到來卻又不知道何時到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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