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又迴到了千歲府。


    說來搞笑,她第一次來榕城六王子陳若雰都沒去迎接她,這次迴來他倒親自去城門口迎了她,看來福州眼下的局勢真的是不容樂觀。


    她迴來後,第二天便有許多人遞帖子要來拜見,長安隻讓龐紳以她身子不適為由一一拒了。


    這段時間留在榕城衛崇已經查清了陳若雰那位獨子的身份,確實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所生,他妹妹,也確實在前年就死了。


    跟長安說起這一情況時,長安看他眸中有隱忍之色,料想他查清的真相遠不止跟她說的這些。


    如今福王病重隨時可死,陳若雰身為福王世子,膝下暫時又隻有這一個兒子,自是看得比眼珠子還要金貴。長安讓衛崇稍安勿躁,靜候時機。


    殺了林榮之後,薛紅藥倒似真的放下了前程往事,變得前所未有的開朗起來。得知長安暫時不會離開福州,她便與圓圓一道精心布置起千歲府這座偌大園林的角角落落,竟日像隻輕盈的乳燕從這兒飛到那兒,從那兒又飛到這兒。


    薛白笙在一旁看得偷偷抹淚,想紅藥這孩子,從小到大,何曾有過這般開朗愉快的時候?雖則現在喜歡上了長安,而長安又是個太監,但……隻要她能開心,和誰在一起又有什麽要緊?人生短短幾十年,自是怎麽快活怎麽過最好。更何況長安雖是個太監,人卻是頂頂好的。


    他暗地裏把長安當女婿看待,常讓薛紅藥多關心長安的身子。薛紅藥見父親也不反對自己和長安在一起,心中更是連最後的顧慮都沒了。


    九月了,可榕城的天氣依然跟夏天一樣,千歲府園子裏的花開得如火如荼。


    這日下午,長安午睡起來,剛走到觀潮廳前,下人來報,說是陳若霖來了。


    他這一趟來去挺快的,顯然路上沒受到什麽阻礙。


    張君柏丟了陶夭,就算做麵子功夫也肯定會向韓王王滸求援。可即便如此,陳若霖還是順利地帶著陶夭這個大活人從潭州來到了福州,他能這樣,要麽是他在潭州也人脈甚廣,要麽就是王滸故意放水。


    長安思慮一迴,陳若霖已經帶著人來了。


    他自然還是老樣子,走路沒正形,臉上帶著慵懶而風情的笑容,一雙睫毛濃密的大眼睛脈脈含情地望著長安。


    陶夭像隻小兔子似的畏畏怯怯地跟在他身後,頭都不敢抬一下,一副被整治得服服帖帖的模樣。


    薛紅藥去院子裏剪了一捧開得正好的花,用花瓶插了,正抱過來給長安看,沒想到恰好遇上陳若霖帶陶夭過來。


    “迴來啦。”兩人走得近了,長安主動打招唿。


    “是啊,有沒有想我?”陳若霖笑答。


    長安還來不及對他翻白眼,那邊陶夭聽到長安的聲音,猛一抬頭,見清瘦俊俏一少年長身玉立於眼前,可不得了了!


    “長安!”她受盡委屈終見親人一般哭喊出聲,撒丫子就向長安跑去。


    長安:“!”


    薛紅藥:“!!”


    長安見她大有要撲到自己身上來的勢頭,心道可千萬不能再讓這丫頭發現了她的女子身份,雖然以她的智商就算感覺到她胸前有異也未必會往她是女子的方向去想,但不怕一萬隻怕萬一啊。


    於是她忙伸手在陶夭撲到自己身前時握住她的雙臂。方才陶夭抬頭之時長安就看到她臉上似有好多紅點,如今近了一看,好家夥,一臉的蚊子包!


    長安側眸看向一旁的陳若霖,後者居然迴給她一個稍帶得意的笑。長安無語。


    她知道他有很好的驅蟲藥水,當初兩人在蚊蟲當道的林間木屋住了那麽多天,靠著那驅蚊藥水,長安一口沒讓蚊子咬。陶夭之所以被蚊子叮得這麽慘,肯定是這男人沒給她用藥水。


    陶夭還在嚶嚶地哭,大有不好好哄用力哄就停不下來的架勢。


    長安隻得柔聲問她:“怎麽了?有人欺負你了?”


    “他捶人腦袋,他還殺兔兔。我哭他殺兔兔,我不吃飯他殺兔兔,我不肯讓人背他還殺兔兔……殺了好多兔兔,嚇死我了。嚶嚶嚶嚶……”陶夭想起其情其景,忍不住嚎啕。


    她這裏哭得昏天暗地淒淒慘慘切切,陳若霖這廝居然還在一旁笑。


    長安白他一眼,對陶夭道:“好了別哭了,乖,我以後半個月都不給他飯吃。”


    陶夭聞言哭勢稍緩,她怯怯地看了眼旁邊的陳若霖,哽咽著問長安:“半個月不給他、飯吃,他會、會餓死嗎?”


    長安:“不會。我不給他吃,別人會給他吃的。”


    陶夭:“……”


    長安瞧她嘴角還一癟一癟的,正好眼角餘光瞄見薛紅藥站在一旁,於是忙招唿道:“紅藥,快過來,介紹個皇後給你認識。”


    薛紅藥:“……”


    她走過來,長安為她與陶夭兩人互相做了介紹,陶夭的注意力被她懷裏抱著的花吸引了過去,抽噎著問:“這是什麽花啊?真好看。”


    薛紅藥聽聞她是有夫之婦,且見她一臉天真,剛見麵那點排斥之意自然散去,道:“我也不知這是什麽花,既然你喜歡,放你房裏可好?”


    陶夭點點頭。


    “你臉上癢嗎?我帶你去抹點膏子吧。”薛紅藥雖對她沒有了排斥之意,但占有欲使然,她也不想看長安哄她,於是很自覺地將她哄走了。


    長安這才有空搭理陳若霖,她挑著眉尾睨著他道:“哭殺兔兔,不肯吃飯殺兔兔。我說你在我這舞得飛起的三寸不爛之舌上哪兒去了?如此絕色當前,就不能哄哄?”


    陳若霖走近她,頰上凹著月牙兒道:“哄自然是能哄好的,但贏燁的女人,我為何要去哄?我這個人可是很記仇的。”


    長安見他走到自己麵前還無停止之意,為免大庭廣眾之下他貼到自己身上來,就往後退了兩步,問:“記仇?你和贏燁有什麽仇?”


    陳若霖腳步不停,道:“聽聞當年你落在他手裏時,他對你,可算不上以禮相待。”


    長安一邊往後退一邊道:“我受他磋磨時根本還不認識你,你記得哪門子仇?你這根本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我憐你所受之苦,與你受苦時是不是認識我有何相幹?以後你跟了我也沒人能磋磨你了,我要為你討還公道,自然隻能翻舊賬。”陳若霖道。


    長安笑了聲,剛想說話,冷不防腳後跟絆到觀潮廳的門檻,她還沒來得及穩住身子,已被陳若霖飛快地摟住了腰,一步跨入觀潮廳反手關上門。


    這一套動作他做得行雲流水,顯是預謀已久。長安隻覺眼前一暈,再迴神已被他抵門上了。


    他低頭。


    長安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橫眉豎目:“老大個人能不能別整天一腦門子的卿卿我我?”


    陳若霖抓下她的手放在唇邊啄吻,琉璃珠子似的眼眸在睫毛底下漾著波光看她,道:“此時不親更待何時?難不成要等到有心無力的七老八十?半個多月不見,可有想我?”


    長安被他親得手指頭直癢,又抽不開,罵道:“我想你個鬼!鬆開!”


    “好,你說鬆開就鬆開。”陳若霖甚是好說話道。


    他親上了長安的嘴才鬆開的。


    長安咬他。


    陳若霖眯眼,倒是沒如第一次那般咬迴她。不過長安也控製著力道,沒將他的嘴唇咬破便是了。


    給他親了一迴長安便撇過臉。


    陳若霖纏著她,低笑著問:“吃了什麽,怎麽親起來有點甜?”


    “葡萄,井水湃過的,你要嚐嚐嗎?”長安現在隻想把這黏人的家夥推遠些。


    “好啊,我嚐嚐。”陳若霖跟著偏過臉去又吻住她的唇。


    長安:“……”


    他這迴親的時間有點長,情動時直把長安往門上壓。


    “怎麽?你還想把我嵌到門板裏麵去啊?”長安好不容易從他的糾纏中掙紮出來,微微喘著氣道。


    “盡會裝傻,”陳若霖額頭抵著她的額頭,笑道“我就不信你看不出來我是想把自己嵌到你裏麵去。”


    正如長安再毒的話陳若霖也接得住一樣,陳若霖再葷的話長安也接得住。


    “瞧你這下流無恥的模樣,能對陶夭這個大美人秋毫無犯倒是出乎人的意料。”長安瞟著他道。


    “想知道原因麽?”陳若霖一邊偷襲被他親得軟糯濕潤的紅唇一邊道。


    “嗯?”


    “因為,我不喜歡會在床上哭的女人。瞧她那嬌氣樣兒,不用想,承歡重一點兒肯定會哭。除了贏燁那個傻子,誰上了床還耐煩哄孩子啊?”陳若霖道。


    這下長安連對他翻白眼的興致都沒了,伸手推他:“你有完沒完?”


    陳若霖扣住她不放,繼續剛才的話題:“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想到若是能讓你在床上哭出來,我居然覺著前所未有的興奮。”


    長安嗬嗬:“要人哭有何難,端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本事我有,端看你給不給這個機會。”陳若霖牛皮糖一樣粘在長安身上,“給不給?”


    “給你個頭,快起開。”長安被他黏糊得受不了,手腳並用地推他。


    “給一個吧。”陳若霖不痛不癢,繼續與她廝纏。


    “你煩不煩?”


    “給一個嘛。”


    “你好歹是個人物,要點臉行嗎?”


    “機會給我,臉給你。”


    長安想吐血,最終還是沒能掙脫,又被他按門上親了好一會兒。直到他手下來喊他,才終於讓他放了手。


    陳若霖出門,一抬眼看到薛紅藥站在門外,睜著一雙秋水盈盈的眼睛瞪著他。


    他一愣。


    說實話這樣的目光他並不陌生,他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女人們總是更喜歡他,那男人們自然也就嫉恨他了。但是從一個女人眸中看到這種目光,倒確確實實是第一次。


    他淺淺地覺著有趣,剛想說話,長安在後麵大廳裏喊:“紅藥。”


    薛紅藥身子一扭,撇下他就進觀潮廳去了。


    陳若霖也無所謂,帶著手下徑自離開。


    “別去招惹他,他不是可以隨便招惹的人。”大廳裏麵,長安給自己倒了一杯涼水,借這一絲入喉的清涼將心裏的不適感壓下去些。雖然知道是逢場作戲,但畢竟沒有那麽喜歡他,每每這般勉強與他耳鬢廝磨,心裏難免會產生些疙瘩。


    薛紅藥看著她過分紅潤的嘴唇,心裏也有些堵。她急吼吼地哄走了陶夭,沒想到卻被陳若霖這廝給撿了便宜。也是她不好,不該將注意力放在陶夭身上的,現在迴想起來,那時明明是陳若霖看長安的目光更具侵略性。


    她默了一瞬,低聲問:“千歲,你喜歡他嗎?”


    長安握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看著薛紅藥道:“紅藥,如我與他這種身份的人相交,感情,並非第一重要的事。”


    “那什麽是第一重要的事?”薛紅藥問。


    “立場,利益。”


    “那既然立場利益才是最重要的,為何還要……”還要把人也搭上呢?


    薛紅藥沒能問出口,但長安又豈能聽不出來?


    “這就好比,你是賣胭脂水粉的,有個闊綽的客人來買了你很多胭脂水粉,但在結賬之前要求你把櫃台上那麵不值幾個錢的小鏡子也送給他,不然就不買你的東西了。你說你是送,還是不送?”長安盡力想解釋得簡單易懂。


    薛紅藥聽懂了,然後她就哭了。沒像陶夭一樣嚶嚶嚶,隻是眼睛裏淚水滿溢。


    “那就不做這筆生意,不掙這個錢不行嗎?”她問。


    長安笑:“傻丫頭,若有這個資本任性,誰還去開店做生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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