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雨還在下。


    薛紅藥過來伺候長安吃早點,這是她手拆掉繃帶後自己攬下的差事。


    長安雖然覺得自己雙手俱全實在用不著人喂,但是吧,被人喂也無妨,但若拒絕被人喂,就有人要難過,那喂就喂吧。經過這件事後,她就慶幸自己不是男人,若是男人,八成也是段正淳之流,渣得那叫一個一往情深。


    不過貌似她做女人也沒好到哪兒去?


    紅藥雖拆了繃帶,但手上傷疤遍布,她怕長安看了惡心,便學陳若霖,讓擅針線的桑大娘給她做了手套戴著。


    飯後,圓圓上來請示長安:“爺,今天這雨看起來還停不了,咱們該幹點啥?”


    “還停不了啊?”長安拿濕帕子擦了擦嘴,道“那就殺個人吧。”


    圓圓、薛紅藥:“……”


    兩個時辰後,林榮當初留下盯著長安一行的一名暗哨飛馬跑迴榕城,找到正在林府操持父親喪事的林榮,將長安坐了馬車由寥寥幾名侍衛護送著冒雨去了城外破舊民房的事告訴了他。


    林榮這幾天過得焦頭爛額,父親突然遇刺離世,兇手除了陳若霖外不做他想,從那麽寬的河對麵射箭過來,滿世界去找能有幾人能做到?他本想迴來找王爺給他們林家做主的,誰知王爺居然在數天前突發重疾,病臥在床半死不活。


    他這一病眼看便是痊愈無望,於是下頭各種不安於室的蛇蟲鼠蟻都開始出來活動了。


    林家是個大家族,林榮自己的兄弟原本就很多,還有堂叔伯堂兄弟在軍中任職,父親一死,福王一病,上頭沒人壓著,家族中有心爭奪家主之位的也是蠢蠢欲動。


    林榮心中煩亂,隻能不理。他知道現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鏟平異己,而是盡自己所有的能力幫助陳若雱爭奪福王之位,否則,不論是六王子上位還是九王子上位,作為支持過十七王子的林家都沒有好果子吃。


    但家族離心畢竟有損整體實力,所以父親之死終歸還是要給大家一個交代,如此也好堵住家族裏麵那些別有用心之人的嘴。


    “狗太監,以為事情過去幾天,我又在榕城忙著操持喪事顧不上他和陳若霖了。此番正好給他來個一網打盡。縱抓不到陳若霖,抓了這太監也不虧!”這太監畢竟是朝廷派來的欽差,抓他也不能明火執仗地去抓,所以林榮誰也沒告訴,帶了自己的一隊親信在暗哨的帶領下直奔長安藏身之處去了。


    從榕城到長安的落腳之地,快馬也需近兩個時辰的時間。大雨滂沱道路泥濘,在這樣的境況下趕路本是辛苦之事,但林榮想著如此大雨正好掩蓋形跡,心中憶起當日被長安拖行之辱,以及父親的死,他不覺辛苦,隻覺急切。


    他迫不及待地想將那不男不女的太監抓到手,這種渴望甚至超過了抓到陳若霖那個狗雜種。


    如此全速行進了一個多時辰,一行穿過一條林間道時,跑在最前頭的幾騎突然被繩索所絆,人仰馬翻地摔了出去。


    後頭林榮等人急忙勒馬,還未停穩,兩側林中飛矢如蝗,瞬間又射倒無數。


    林榮全沒想過長安陳若霖在殺了他父親後還會掉過頭來主動設計他這個苦主,一時全無防備,就這般被埋伏了個正著。


    長安落腳的城外,荒僻林中的破舊小屋裏。


    薛紅藥用草藥把屋裏都熏了一遍避免蚊蟲滋擾,看了看外頭夜雨未歇,她轉身迴到長安身邊,挨著她坐下,問:“千歲,今晚我們要在這裏過夜嗎?”


    “床都沒有,如何過夜?傻丫頭。”長安一邊在火堆上烤著玉米一邊笑看了薛紅藥一眼。


    薛紅藥紅了臉,伸手去接長安手裏插著玉米的火釺子。


    “差不多該好了吧。”長安收迴火釺子,唿哧唿哧地吹了吹玉米被烤得焦黑的包衣。兩人一邊被燙得直縮爪子一邊毛手毛腳地剝了玉米的皮,長安將玉米一掰兩段,與薛紅藥一人一段。


    剛啃了一口,外頭忽傳來連遝的腳步聲,緊接著一個被五花大綁蒙眼塞嘴的人就被從門外推了進來。


    薛紅藥抬眸一瞧,整個人就被凍住般僵硬了,手中的半截烤玉米也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一張原本嬌紅的小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瞬間慘白。


    長安見林榮被整治成這副模樣薛紅藥還是一眼便認了出來,並作出如此反應,便知這男人留給她的心理陰影有多大了。


    “千歲,人拿來了。”袁衝過來向長安複命。


    長安下頜一抬,下巴尖正對著破屋中支撐房梁的柱子,道:“綁上。”


    袁衝帶著手下將被蒙著眼睛的林榮搡過去,利落地將他綁在了柱子上。


    “好了,你們出去找地方休息一下。”長安道。


    袁衝頷首,帶人出去,並將破屋的木門關上。


    長安起身,踱步過去,扯下林榮臉上的布帶,拔出塞口的布團。


    林榮睜開眼看到長安,眼角餘光又掃見自己所處的環境,一種不祥的預感漫上心頭。


    “長安,你想怎樣?”這種不祥的預感讓他盡可能地壓抑住了世家貴子不可一世的驕縱脾氣,努力用平靜地語調問道。


    “我嗎?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我能對你怎樣?”長安不答反問。


    林榮被他說得一頭霧水,下意識地問道:“那你此舉何意?”


    長安皮笑肉不笑地朝他一彎唇角,道:“我雖與你無冤無仇,可有人與你有冤有仇啊。紅藥,過來。”


    薛紅藥聽到長安喊她才迴過神來,然後她就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那些比墜入地獄更痛苦和屈辱的往事,隨著這個男人的出現,再次清晰如昨的迴到了她的眼前。苦苦掩藏的傷口被鮮血淋漓地扒開,比之新鮮時更為不堪,因為捂得太久,都腐爛發膿了,痛得她根本沒有勇氣去直麵,隻想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見。


    而她也本能地這樣做了。


    長安見她像隻受傷的小動物一般滿臉屈辱痛苦地迴身往角落裏鑽,忙上前一把拽住她,喚道:“紅藥。”


    “放開我,你放開我……”身陷迴憶恐懼的薛紅藥偏著臉不看長安,隻是掙紮。


    “紅藥,你看著我。”長安握住她兩條胳膊,迫使她麵對自己。


    薛紅藥淚流滿麵,沒有抬頭。


    “不要怕,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也別覺著無顏麵對,從始至終這都不是你的錯。我有錯,他們有錯,整件事情中最無辜的就是你。我對你沒有輕視,隻有歉意與憐惜。今日帶他過來,是我給你的交代。”長安溫聲道。


    薛紅藥抽泣著,緩緩抬起一張被淚水洗透的小臉看向長安。


    長安看著她那雙浸泡在淚光中的酸楚無比的眼睛,道:“當日,你為了反抗強暴,失手殺了郭興良,我怪你惹事。是我錯了。在鬧市中看到囚車中的你後,我便後悔了。我想著,與其讓你承受這樣的痛苦,不如讓你將這些人都殺了,有什麽後果,我替你擔著便是。就算再麻煩再難擺平,至少你能保住自己,而我的良心也不用受折磨。你反抗是對的,女人遭遇這種事情,原本就應該反抗。”


    薛紅藥垂下眼睫,抽噎著,眼淚卻是流得更兇了。


    長安見她不再掙紮,便放開她的胳膊,用袖子拭著她臉上的眼淚,道:“我知道,這次你肯定也反抗了,你不可能不反抗。可是他們那麽強,你那麽弱,你反抗不過。你一定非常絕望,覺得自己這輩子都反抗不過,也報不了仇,唯一能做的,不過是為了你爹勉強留下一條命來。今天我讓你明白一個道理,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一成不變的強弱。隻要一個機會,再強大的敵人,也不過是你俎上魚肉而已。”


    薛紅藥在她始終平靜的聲音中漸漸控製住情緒。


    長安給她拭過眼淚,從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塞到薛紅藥戴著手套的手中,對她道:“曾經你是他的,隻能任他對你為所欲為。今夜,他是你的,你也可以對他為所欲為,怎麽痛快怎麽來。”


    薛紅藥握著匕首,抬眸看長安。


    長安衝她點了點頭。


    薛紅藥心底漸漸生出勇氣來,迴眸看向被綁在柱子上的林榮。


    他渾身濕透動彈不得形容狼狽,哪還有半點當初的驕狂橫暴?


    林榮一聲不吭地旁觀半晌,接觸到薛紅藥仇恨的目光,徹底迴過味來了。可著長安這次抓他過來,是為了讓他那個被他睡過的妾室報仇?


    薛紅藥在長安鼓勵的目光中抽出雪亮的匕首,一步步朝林榮走去。


    林榮記得這個女人,是他弟弟林藹獻給他的,當時她自稱是長安的妾室,哭鬧掙紮得厲害。可是男人嘛,總有些與征服有關的劣根性,她越反抗掙紮他便越興奮,再加上她容貌昳麗身材嬌小,還是處子,玩起來感覺很是不錯。他就變著花樣地玩了她一個多月,差點把人玩殘了才還給林藹。


    他聽說過長安這個太監的名頭,可是當初的他如何會想得到,有一天這個太監會頂著九千歲的名頭到福州來?


    看著薛紅藥手持利刃一步步朝自己走來,他知道這絕對不是開玩笑的事情。緊張地吞了口唾沫後,他朝長安高聲道:“長安,不,千歲,咱們之間不必做到如此地步吧?不就是個女人嗎?我賠你十個,不,一百個,我賠你一百個,個個比眼前這個漂亮,就當是向你賠罪行不行?”


    長安冷笑,道:“我說了,咱們之間無冤無仇,沒什麽好商量的。你有什麽話,跟她說,她同意,我便同意。”


    林榮將目光移到薛紅藥身上,麵對這個曾經毫無反抗之力任自己玩弄的女人,求饒的話他一時還真說不出口,隻能道:“姑娘,我們有話好商量。我知道我曾經虧待了你,我可以補償你。我可以給你一輩子吃用不盡的金銀,如此就算你將來年老色衰不再得千歲寵愛,自己也能過得滋潤。或者,或者你想要別的,要什麽都可以,隻要你開口,我全都答應。”


    薛紅藥在他麵前站定,仰頭看著這個比自己高大魁梧了很多的男人。曾經他是她心中的噩夢,看到影子都會驚慌害怕的存在。可是現在,她忽然發現,真如長安所言,他一點都不強大了,他隻是一塊魚肉,還是她俎上的。


    “當他們把我獻給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能做主的人。我苦苦地求你,告訴你我是被你弟弟擄來的,求你放我一條生路。可是你呢?你假裝放我走,把我帶到野外。在我對你感激涕零之時突然變臉,和你的弟弟們把我當獵物追趕,誰第一個抓到我就可以當著其他人的麵強暴我……”薛紅藥原本已經控製住了情緒,可是說到這裏時卻又忍不住渾身顫抖地落下淚來。


    透過朦朧的淚光她死盯著眼前的男人,輕聲問:“你們還是人嗎?”


    “不是,那天隻是我一時頭腦發昏,並非故意折磨你……”


    “我知道。”薛紅藥抬手慢而堅定地擦去自己臉上的淚,打斷林榮的話道“我知道你們不是故意折磨我,因為你們一直以來就習慣這麽玩,你們習慣這樣折磨每一個落在你們手裏又無力反抗的女人,不單單是針對我。所以,我什麽都不要,我就要你的命!”最後一句她嗓音突然拔高,幾乎是尖聲喊了出來,同時揚起手一刀狠狠紮在林榮的胸膛上。


    林榮眼珠子猛然暴突,動作有些遲緩地低頭看向插在自己胸膛上的匕首,薛紅藥這一刀恰好刺中了他的心髒,他能感覺得到。


    薛紅藥當初打死郭興良是一時失手,論起殺人,這才是她真真正正的第一次殺人。刺了第一刀後她便一發不可收拾,連著又刺了他無數刀,一邊刺一邊哭著質問:“為什麽?為什麽你們這些人不能好好做一個人?你們出身高貴,從來過的都是人上人的生活,卻為什麽要去做一群畜生?要像畜生那樣的去禍害人?為什麽?為什麽?……”


    她直刺得手都酸了,林榮也早已咽氣,才往後退了一步,被鮮血染透的匕首掉在地上。


    她又哭又喘,抖著用力過度的右手轉過一張濺滿了鮮血的小臉看向長安。


    長安走過來,冷靜地將她抱住,撫著她的脊背安慰道:“沒事,沒事,他這種人原本就該死,你不殺他我也要殺他的。”


    薛紅藥臉擱在長安肩頭,抱著長安啞著嗓音又哭了起來。


    傷愈後薛紅藥絕口不提當初受辱之事,看起來一切正常,但長安知道,這種事情,豈是說忘就能忘的?


    刺沒入肉中,表麵看不出來,但疼痛始終在,如不及時拔出,久而久之,傷口隻會惡化擴大。


    “這隻是個開始,所有曾經欺辱過你的人,我都會替你一一鏟除,這是我欠你的,你瞧著就好。”長安道。


    薛紅藥在她肩上輕輕搖頭,哽咽著道:“無所謂了,我不在意,他們是死是活,我都不在意了。隻要你在我眼前,好好的,旁的我什麽都不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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