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馬打眼就知絕非溫馴之輩,千歲甫習騎術你便讓他騎這種馬,莫不是想害死他?”龍霜蹙眉質問陳若霖。


    陳若霖對她的話充耳不聞,隻看著長安道:“鞍都給你換好了,敢不敢?”


    長安負著雙手站在廊下微微笑:“激將法?”


    陳若霖眉梢一軒。


    “好吧,且受你這一迴。”長安抬步向陳若霖那邊走去。


    後頭圓圓與袁氏兄弟二人從樓上下來,見狀圓圓眉頭微皺,卻也沒有多說什麽,隻倚在門邊看著。


    長安走近那匹馬。


    那馬見長安要近身,鼓著大眼珠子不安地刨前蹄打響鼻。


    陳若霖拉著轡頭安撫它。


    長安繞馬一圈,見它骨骼健壯體態輕盈,一身皮毛養得比盛京貴婦的頭發還要烏黑油亮,忍不住讚道:“好馬。”


    陳若霖笑:“若不是好馬,怎能入我的眼?”


    長安伸手想要摸一下馬的鬃毛,手剛伸過去,那馬脖子一偏,輕聲嘶叫著避了開去,一邊噴氣倒退一邊刨著前蹄,看上去十分緊張。


    陳若霖拉著籠頭,不住地對那馬說:“她可以,就她一個,鎮定……”語氣雖溫柔,但眼神和動作卻全然不是那麽迴事。


    長安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少時那馬果真漸漸安靜下來,陳若霖這才略帶歉意地對長安道:“這馬被我調教得有些怕生,現在沒事了,你可以上來。”


    這馬四肢修長,比尋常的馬高一些,又不算太配合,以至於長安上馬頗廢了些氣力。


    龍霜在一旁緊張地看著,隨時準備飛步上去救援。


    長安在鞍上坐穩,垂眸看著下麵的陳若霖道:“這馬有你鎮著尚且如此難上,若你不在,我如何能騎?”


    陳若霖仰頭注視長安,漂亮的眸中風情搖曳,道:“要我在有何難?你若不棄,我定不離。”


    一個藩王之子在大庭廣眾之下對著一個太監說出這等類似男女互表衷情般的話來,直聽得近旁龍霜等人一陣惡寒。


    長安卻隻笑了笑,抬起下頜道:“出去遛遛吧。”


    “千歲,您在孤山郡遇刺,匪人一直未曾捉拿歸案。如今您騎著這高頭大馬無遮無攔地出門,豈非活靶子一般?屬下等雖有心保護,但一個人一支箭便能釀成彌天大禍,屬下等人排查再密,隻怕也難免百密一疏,不能護千歲周全。”龍霜心焦地攔在馬前道。


    長安停下來想了想,點頭道:“說的有理。陳三日,你怎麽看?”她低頭問陳若霖。


    陳若霖舉重若輕:“那就關閉四門全城戒嚴,若有隨意外出或者打開門窗窺視者,殺無赦。”


    龍霜瞪他:“為了騎個馬如此擾民,傳出去成何體統?千歲,萬不可行此有損聲名之事。”


    長安悠悠道:“不自由,毋寧死。與其讓我不自由,不如讓他人不自由。雜家貴為九千歲,難得耍一次威風,就這麽辦吧。”


    龍霜還想勸諫,陳若霖搶在她前頭對長安討好道:“千歲若是指使不動萬歲的人,我帶來的人可以任憑千歲驅使。”


    長安聞言,涼涼地瞥龍霜一眼。


    龍霜一口氣堵在喉間,憋得雙頰泛紅。但是再憋屈也不得不對長安俯首聽命。


    她斜斜地掃了眼旁邊那妖精般的男人,暗想這男人明擺著沒安好心,千歲不知被他灌了什麽迷魂湯,居然由一開始的愛搭不理發展到如今的言聽計從。她在千歲麵前人微言輕,無力改變這一切,需得速速迴報陛下,請陛下聖奪才行。


    驛站二樓,衛崇雙臂環胸斜靠在窗框上閑閑地看著樓下這一幕。


    樓下門廊處,袁衝和袁俊兄弟兩人麵麵相覷。


    龍霜派人去郡衙傳長安的令封閉城門全城戒嚴,不多時,郡守孟衢行色匆匆地過來求見。


    長安已經騎著馬在驛站的院中溜達了幾圈,見孟衢過來行禮,神情倨傲道:“郡守親自前來,看來是對雜家的命令有異議?”


    孟衢忙拱手行禮道:“下官不敢。下官是代平陽伯來問千歲一聲,前日裏千歲說要收他為義子的話,還作數麽?”


    長安唇角揚起笑容:“怎麽,他想通了?”


    孟衢道:“是。”


    “好啊,甚好!那就勞煩孟大人即刻安排下去,明日辰時在郡衙前的廣場上舉辦認子大會,除了普陽郡的豪紳名流之外,讓全城的百姓也來觀禮。”長安道。


    “全城的百姓,這……”孟衢遲疑。


    長安瞥他:“怎麽,孟大人覺著雜家收義子之喜不值得萬民同賀?”


    官大一級壓死人,孟衢無奈俯首:“下官遵命。”


    小半個時辰後,裘昊看著孟衢消失在裘府門外,轉身迴到內堂。


    堂中彌漫著一股苦澀的湯藥味,裘德仁坐在主座上,麵色很差。他是武將出身,雖然如今身體素質大不如前,但畢竟底子在那兒,是以盡管昨夜挨了陳若霖一腳被踹吐了血,也沒臥床不起。


    裘昊瞧著父親那樣,想起方才孟衢說的話,心裏也很是不痛快。那個死太監要收義子便收義子,居然還要全城的百姓來觀禮,父親這麵子……


    “如今什麽都不怕,就怕吳王府那邊的人為了把周景深從那太監手裏撈出來而陷我們於不義。都怪兒子沒用,父親且忍耐這一迴,待到這太監離了平陽郡,我們就……”他做了個殺頭的手勢,“替父親一雪前恥。”


    在平陽郡弄死長安,他們是沒這個膽子的。看這太監的樣子,如若他們不讓步,他大有不翻出點什麽絕不離開的架勢,天知道最後會被他翻出什麽來。


    裘德仁目光陰沉:“忍一時之辱,盡快送走這尊瘟神要緊。”


    午前,褚翔從外頭迴來,見喬白駿從甘露殿出來,麵色慘白冷汗涔涔,彎腰駝背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宮外去了。


    他進了內殿。


    慕容泓正在長福的伺候下洗手,見褚翔迴來,問:“外頭情況如何?”


    褚翔麵色不虞,道:“已經有些風聲出來了。消息泄露得如此之快,定是有人故意為之。陛下若不嚴辦,隻恐……”


    “比起眼下的形勢,朕的聲名不算什麽。”慕容泓從長福手中接過細棉布慢條斯理地擦幹雙手,麵色平靜。


    褚翔頓了頓,上前雙手呈上一封信件,道:“龍霜有信來。”


    慕容泓微愣,從他手裏接過信件,步伐有些急促地迴到書桌後展閱。


    褚翔看著他麵色漸冷眉頭深蹙,有些揪心地猜測著龍霜那邊不知又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怎麽讓陛下看起來比宮嬪與人私通還要生氣的模樣。


    慕容泓將信從頭看到尾,中間某些詞句似乎還看了不止一遍,然後忽然將信扯得粉碎,又將碎紙胡亂揉捏成一團,狠狠擲在地上。


    君王暴怒的模樣嚇得在殿內伺候的宮人跪了一地,戰戰兢兢的大氣不敢出。


    慕容泓伸手撐住額頭,閉著眼喘息深重,似在強行克製心中的怒意。


    良久,“去,把陳若霖的相關資料統統給朕拿來。”他維持手撐額頭的姿勢,開口道。


    褚翔一時沒反應過來:“陳若霖?”


    “福王庶子。”慕容泓睜開眼側過臉提醒他,眼底一片充血過度的紅。


    褚翔領命,須臾便將陳若霖的相關資料送到了慕容泓的案上。


    這個陳若霖雖是福王庶子,但因其人貌若夷人善於交遊,在福州倒也算是個風雲人物。再加上雲州之戰令他一戰成名,雖然中途他因受傷被撤了福州主將之位,但卻並不影響他在戰場上所書寫下的那些驚世駭俗難以複製的關於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精彩傳說。區區一個藩王庶子,與他有關的資料比他老子的還要多。


    這些資料慕容泓早就看過,對這個人也頗有印象。但是今次不同往日,他幾乎是逐字逐句地在字裏行間分析與此人有關的一切。然而得到的信息,卻並不比往日多多少?


    這是個身材健碩外貌俊美的男人,在修煉武藝和帶兵打仗方麵很有天賦,不得其父福王的重視,但與幾個兄弟關係卻還不錯。在福州梧城,他在閨帷間的風流韻事與他在戰場上的驍勇善戰一樣被人津津樂道。


    直覺告訴慕容泓,長安不可能和這樣的男人有什麽牽扯,哪怕他像隻蒼蠅一樣圍著她打轉。


    理智卻又告訴他,字句是死的,人卻是活的。對於一個活生生的人來說,沒有什麽事是絕對不可能的。


    他和長安之間感情上有隔閡,彼此又相隔千裏,在這種情況下,他與長安的感情牽絆幾乎隻能指望那虛無縹緲的迴憶來維係。在有人竟日圍著她獻殷勤的情況下,這種劣勢太過明顯了。


    除掉陳若霖無疑是最簡單便捷的方法,可除掉一個陳若霖,難保還有張若霖王若霖,這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


    見招拆招,現在他還有什麽招可出?


    “喵嗚!”到用膳的點了,愛魚也餓了,從貓爬架上跑過來蹭他的腿。


    慕容泓低眸看著它。


    是了,他還有愛魚。這隻他養了七年的貓,與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毫無幹係。


    它不但見證了他曾無憂無慮的年少時光,也見證了他與長安從相遇相識到相愛的柔情歲月。長安甫到他身邊,得到的第一個差事,便是禦前侍貓。


    這隻貓承載著她與他在這殿中所有的迴憶。他看到它便會一再想起欲忘不能,她自然也是如此。


    慕容泓俯身將愛魚抱到膝上,垂著眼睫揉撫它毛絨絨的腦袋,眸中泛濕:“你想她嗎?替我去陪她好不好?叫她不要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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