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還是第一次上這古代衙門的審案大堂,感覺倒是和她前世在電視劇裏看到的差不多。


    蔡和坐在暖閣高台上的法案後麵,見長安閑庭信步般上得堂來,有些為難道:“安公公,本官傳喚的乃是玉梨館伶人薛氏,公公何以代她前來?”


    長安在堂中站定,一雙精光外露神韻內斂的長眸將堂中之人掃視一遍,目光重點在站在暖閣高台左下側方形青石台階上的幾人身上頓了頓,這才答蔡和的話:“薛氏早已不是玉梨館的伶人了,她是雜家的妾室。昨日她為惡霸所擄,遭了毆打與驚嚇,病臥在床不便見人。蔡大人有什麽話,問我也是一樣。”


    “家兄已故,還請公公口下積德。薛氏臥病不起?可是我怎麽聽說就在公公來此之前,薛氏還曾到宅門外送別公公,隻怕臥病不起是假,殺了人心虛不敢登堂是真吧?”長安話音方落,左邊青石台階上一位衣著考究的年輕公子語氣極衝地嗆聲道。


    長安瞥他一眼,抬頭問蔡和:“蔡大人,這位目無王法咆哮公堂的……是什麽人呐?”


    “你……”那公子勃然大怒,欲發作卻被身邊一位中年男子拉住,那中年男子在年輕公子耳邊以隻限他能聽到的聲音道“郭公子切勿衝動,這太監不好惹的。”


    郭興成眉頭微皺,沒再吱聲。


    蔡和向長安介紹道:“這位是武定侯之子郭興成,是武定侯世子郭興良的弟弟,也就是此案的苦主。”


    “哦,原來是郭興良的弟弟,怪不得聽雜家說惡霸兩個字,要叫雜家口下積德了。隻不過,這光天化日強搶民女的人,不叫他惡霸該叫他什麽?雜家沒說錯啊,怎麽就不積德了?”說到此處,長安忽然收起手中折扇在自己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笑著向郭興成道“看雜家這腦子,一時之間竟沒反應過來,郭公子自然是不會叫他惡霸的,你叫他哥嘛,真是不像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郭興成被她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他身為武定侯之子,雖然身份及不上世子那般貴重,但仗著和梁王沾親帶故的關係,也夠他在夔州橫行霸道了,幾時受過這般夾槍帶棒的譏諷?當下便反駁道:“公公請慎言,有道是死者為大,你哪隻眼睛看到我亡兄強搶民女了?便這般信口雌黃汙他聲名?”


    “對不住郭公子,或許在你武定侯府的人眼中,你武定侯府的人,哦不對,是你武定侯府的死人最大,但雜家可不認同。在雜家眼裏心裏,唯有當今陛下最大,其它不管死人活人,都得往後排。再一個,你說我沒有親眼所見,所以說郭興良強搶民女是信口雌黃,那你可曾親眼看到我愛妾殺人?若不曾,先前指我愛妾殺人心虛不敢登堂之言又從何說起?看郭公子你身量不高,可著這麽多年光長臉了?”


    這滿堂衙役都是第一次領教長安的嘴上功夫,聽得一驚一愣之餘,又覺委實好笑,但公堂之上又豈能隨意嘻笑失態?故一個個均憋得眉歪眼斜臉紅脖子粗。


    郭興成見長安譏笑他臉大,險些氣個倒仰。蔡和見勢不對,忙打圓場道:“二位不要吵了,今日既然上得堂來,這是非分明總能斷個清楚的。安公公,既然你是代被告而來,就請站到右邊的青石台階上吧。”


    “那可不行。”長安自袖中抽出一張狀紙,自顧自登上高台來到蔡和的法案前,道:“我愛妾無故被擄又遭毆打,驚嚇致病,罪魁禍首卻又在我趕去救我愛妾之前就死了,我正愁找不著人出這口氣呢。既然郭興良還有這麽個弟弟在,那正好,反正人死了,這強擄民女意圖行奸的罪就無需再判了,但我愛妾的醫療費,營養費,精神撫慰金以及雜家的名譽損失費,他郭家總得賠給我吧。蔡大人,這是狀紙,原被告與你現在要審的案子正好是同一對,依雜家之見,你不妨就兩案並審吧。”


    蔡和被一堆前所未聞的費啊金的攪得眼冒金星,下意識地道:“可郭興良已經死了,這被告已死……案子要如何審呢?”


    “誒蔡大人,你審不審案與被告死不死有什麽關係?如果一個人死了,他所犯下的罪行便統統不作數的話,那若是被告死前謀反,難道也不予追究麽?”長安不讚同道。


    “閹人!你嘴巴放幹淨點,誰謀反了!”要知道在這個時代,不管你多高的官位多顯赫的家世,隻要和謀反這兩個字沾了邊,那絕對是抄家滅族沒商量。就算沒有真的沾邊,隻是空穴來風,也夠扒一層皮的。是故長安謀反兩個字一出口,那郭興成便從左邊的台階上跳了下來,急赤白臉道。


    長安動作誇張地裝作嚇了一跳的模樣,手撫心口瞪著郭興成埋怨道:“我又不曾指名道姓,郭公子你跳什麽腳?一驚一乍地嚇死爹了。”


    “你——!”


    “你什麽你?好吧,原本呢雜家不過就是打個比方罷了,既然郭公子你要較真,那雜家就陪你較較這個真。”長安張開折扇,一邊風流倜儻地扇著風一邊慢條斯理地踱著步一邊還目光詭譎地打量著氣急敗壞的郭興成,這莊嚴威武的京兆府大堂儼然已成了她一個人的表演場。


    蔡和倒是有心阻止她喧賓奪主,無奈長安嘴皮子太厲害,背後靠山又硬,他軟硬都幹不過她,隻得眼睜睜看著她奪了這個“主”。


    “十多年前,你祖父老郭在古稀之年娶了一房小妾,這一樹梨花壓海棠,原本是結不出什麽好果子的,奈何老郭人老刀不老,這日也壓夜也壓的,孰料就真給他壓出了一顆棠梨子來。當然了,這顆棠梨子就是你祖父老郭最小的庶子啦,按輩分你該叫他一聲叔叔。”長安說到這裏,覷一眼郭興成有些崩裂卻又勉強維持住的表情,繼續優哉遊哉道“本來呢,這就是一則老蚌含珠的俗套故事而已,毫無新意,可巧就巧在,老郭當年納的這房小妾,乃是逆首贏燁麾下大將馬燕瑞的內弟的妻妹。嘖嘖嘖,郭公子,夔州毗鄰益州,你這位深得你祖父憐愛的、年齡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叔叔要迴外祖家探親,可是便利得很呐!”


    “你……”


    “我怎樣?郭公子又想說我信口雌黃?說你小叔叔根本不曾迴去探親?”長安猛的一收折扇,麵色一沉,道“別自欺欺人了,你心裏清楚,問題壓根就不在他有沒有迴去探親這件事上。”


    郭興成麵色灰敗,他心裏當然清楚,問題的根本的確不在他這個庶出的小叔有沒有去過益州這件事上,而在,他這個小叔本身。


    他武定侯府出了一個與逆首麾下大將沾親帶故的人,並且在大龑建朝、慕容一族與贏燁勢成水火之後,他郭家還留著這個人的性命,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可是,那小妾早就被秘密處理了,其真實身份和來曆在夔州知曉的人都不多,這遠在盛京的太監又是怎麽知道的呢?


    長安仿似看出他心中疑問,走近他皮笑肉不笑道:“惹誰不好惹我頭上來,我一個太監,娶房妾室容易麽?還要遭人覬覦暗算。既然惹得我不痛快了,那大家都別痛快了。郭公子,現在還死者為大麽?”


    死者為大?死者為大個屁!這麽大個把柄被這太監當眾說出來,隻怕用不了多久整個武定侯府都要去給郭興良陪葬了。郭興成原本想在這件案子上好好表現一番迴頭能讓父親把世子的頭銜按到自己頭上來,如今別說為郭興良申冤報仇了,若他活過來站到他麵前,不用旁人動手,他自己都能撲上去將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給咬死嘍。


    見他不語,長安冷冷一笑,迴轉身,對蔡和朗聲道:“蔡大人,昨日雜家的妾室薛氏被武定侯世子郭興良所擄,待雜家得到消息趕至事發宅院時,但見我愛妾被人綁在床上昏迷不醒,郭興良死在地上,身邊掉著一尊彌勒佛擺件,我當即派人來京兆府報案,這便是整件事的經過了。至於殺害郭興良的兇手,雜家委實不曾看見,要還郭家公道,隻怕還需大人多多費心了。”


    蔡和苦著臉,暗道:你都說這郭家有暗通逆首的嫌疑了,我哪兒還敢還他們什麽公道啊!


    他抬眼,正想說案情複雜容後再議,目光忽瞟見大堂門外似乎有一張臉往裏頭探了一探,他思慮了一刹方想起這張臉的主人是誰,於是忙站起身趨至堂外。


    眾人見他突然出去,自然在後麵好奇觀望之。


    堂外,蔡和向張讓拱手道:“張公公,你怎麽來了此處?可是陛下對這郭家的案子有何指示?”


    張讓圓胖的臉上還帶著些微汗意,聞言訕訕一笑,道:“蔡大人,實不相瞞,雜家是來找安公公的,聽他府上的人說他來了京兆府,這才尋至此處。”


    長安聽說是來找她的,遂出門問張讓:“張公公尋我何事?”


    張讓道:“安公公,陛下說你昨夜不曾迴宮,今夜可一定要迴宮了。”


    長安:“……”


    眼角餘光瞄見一旁的蔡和麵色古怪,長安不死心地追問:“就為了這事?”


    張讓認真想了想,道:“哦,還有,陛下特意叮囑了……”


    長安眼裏亮起希冀的光芒。


    “讓你今天早點迴宮。”張讓在她希冀的目光中如是道。


    腳下是平地,可長安卻差點沒忍住一個踉蹌。她好不容易營造起來的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權宦形象啊,在慕容泓這丫興之所至的無聊舉動中徹底崩塌了。


    張讓的聲音不小,如今後麵堂中郭興成那班人肯定在心中腹誹:裝什麽大頭蒜呢,早點迴宮伺候陛下去吧你個死閹貨!


    長安磨著牙,心道好在這是個沒有即時通訊工具的古代,若換做現代,當她正和閨蜜浪,正和同事聚餐,抑或正和對手吵架的時候,慕容泓那丫的連環奪命call響個沒完,那情形……嗬嗬,情形太美她想都不敢想。


    早些迴宮就早些迴宮吧,是該教教宮裏那小子獨處的妙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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