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展跟著長安到了她房裏,長安見他鼻青臉腫的,嘴角還有未幹的血跡,問:“牙都被人打落了?”


    “落了一顆。”李展雖然在外頭受了幾年的苦,但被人打成這樣卻還是頭一遭,更別說打他的人還是昔日一同玩的舊識,這種屈辱比被陌生人打了更甚。


    長安看著他蔫頭耷腦的模樣,恨鐵不成鋼道:“你活該!都跟你說了你現在是我的人,在外頭不必慫。你若不上趕著討好別人,別人敢這般輕視你甚至揍你?”


    “我沒上趕著討好他們,不過……不過是如以往一般相處罷了。”李展解釋道。


    “和以往一般相處?憑什麽?你現在還是司隸校尉之子麽?我當初吩咐你時是說讓他們繼續跟你稱兄道弟,沒讓你跟他們稱兄道弟,聽不明白麽?怎麽樣才能讓他們跟你稱兄道弟?你得讓他們覺著你現在雖不是司隸校尉之子了,但實力比從前有過之而無不及,讓他們摸不透你,他們才會小心地對待你。你去跟他們敘聊舊情,推杯換盞勾肩搭背,還想讓人家怎麽高看你?”長安道。


    李展被她說得啞口無言。


    長安看他那憋屈樣兒,想著他這命運也是悲催,遂緩了口氣,問:“在哪間賭坊被打的?”


    “榮安街常勝樓。”


    “打你的人呢?”


    李展報了幾個人名,料定長安不認識,便將他們家中父輩在朝中的官職也提了一下。長安聽著有文有武的,其中一個居然是丞相司直的孫子,便猜測這些人應是丞相那一派的。


    “你在被打時有沒有提過你是我的人?”長安問他。


    李展搖頭,道:“怕丟了你的麵子,沒敢提。”


    “算你還有點腦子。今天已晚,若還能堅持,就不要去打擾人家了,明日再找府醫過來看看傷。這幾天你就呆在太尉府養傷,不要出去了,此事我會解決的。但你記著,吃一塹需得長一智,若再有下次,可別怪我不用你。”


    長安教訓完李展,就打發他走了,這人一鬆懈下來,頓覺體力透支得厲害,她洗漱一番,剛想上床睡覺,有人敲門。


    長安開了門,與鍾夫人身邊的丫鬟來了個麵對麵,她認得那丫鬟,那丫鬟自然也認得她,當即揚起笑麵道:“安公公,原來是你啊。我家夫人聽聞少爺帶了客人迴來,唯恐怠慢了,讓奴婢給你送了宵夜過來。”


    與她同來的一名侍女遞上手中拎著的食盒。


    長安垂眸看了看,並沒有伸手接,隻客氣道:“鍾夫人真是有心了,勞煩姑娘替雜家迴去多謝她。隻是雜家乏得很,要睡了,這宵夜可否請姑娘代雜家送去給紀姑娘?”


    丫鬟應了,將宵夜送去給紀晴桐後便返迴賦萱堂將此事稟告鍾夫人。


    鍾夫人聽聞果然是長安,便知今天鍾羨的晚飯八成也是跟他一起吃的,心中頓時老大犯愁,又不便在下人麵前表現出來,遂屏退丫鬟,獨自坐在床上生悶氣。


    她因為主持一府中饋,一般都很早便要起床理事,是故晚上睡得也早,故而當鍾慕白迴到房裏,見她還坐在床上時,還覺著有些驚奇。


    “發生何事?何故深夜不睡愁眉苦臉的?”鍾慕白一邊脫下外袍一邊問她。


    鍾夫人抬眸看著他,悶悶不樂道:“羨兒把那個太監長安,帶迴府中住了。”


    鍾慕白哦了一聲表示了解,卻再沒了下文。


    躺上床後,他見鍾夫人還坐著,便道:“不早了,睡吧,幹坐著作甚?”


    “你就一點不擔心?”鍾夫人問。


    “擔心什麽?羨兒從小到大何曾做過什麽需要你我擔心之事?再說了,他若真要做些荒唐事,在外頭一年,什麽事做不成?還用等到現在?你呀,就別瞎操心了。”鍾慕白翻個身,準備睡了。


    鍾夫人張了張嘴,到底也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隻好也睡下。


    秋暝居,鍾羨卻還未入睡。


    方艾少年,春深之夜,總有些心事難對人述難以成眠,索性便執了笛管坐於窗下,將那隱秘纏綿的心事化作悠揚的曲調,一個音符一縷春風般吹了出去。


    賦萱堂,躺在床上的鍾夫人聽著耳邊隱隱約約的笛音,睜開眼小聲嘀咕道:“大半夜的,怎麽還吹上笛子了?”


    一旁背對著她側臥著的鍾慕白肩膀輕顫起來。


    鍾夫人看了他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是在悶笑,遂推他一把:“你笑什麽?”


    鍾慕白語帶笑意,道:“這好歹是個兒子,若是個女兒,你還不得將耳目都長她身上去,一天十二個時辰不間斷地看著聽著?”


    鍾夫人惱道:“我這還不是為了鍾家的香火考慮?若羨兒他是個……那還得了?”


    鍾慕白緩緩道:“有什麽不得了的,若他真是,誰讓他生了那樣的心思,殺了便是。”


    鍾夫人聞言噤聲,不再多言了。


    與此同時,褚翔來到甘露殿內殿,對還坐在書桌後批閱奏折的慕容泓稟道:“陛下,剛得到消息,安公公今夜宿在太尉府了,安全應是無虞。”


    “知道了,退下吧。”慕容泓眉眼不抬道。


    褚翔出去後,慕容泓又對侍立一側的長福道:“你也退下,叫你再進來。”


    長福應聲退出殿去。


    見殿中人走光了,慕容泓這才從桌上的書本下拿出那兩隻他收藏許久代表他和長安的指偶,幾下扯得稀巴爛,心中發狠道:整天就會甜言蜜語地哄朕,終於哄得能踩到朕頭上來了,又上趕著去巴結旁人。朕以後若再被你哄住,朕就跟你姓!


    情緒激動之下,他忍不住一陣咳嗽,咳得眼淚汪汪胸悶氣短,心中又氣苦道:朕就是愛生病了,朕就是沒腹肌瘦弱了,那又如何?你不喜歡,自有人喜歡。朕也不稀罕你喜歡了。


    擦幹咳出來的眼淚,他本想接著看奏折,心裏卻又著實煩躁,一會兒覺得是旁人不好,一會兒又覺得自己這般活著好沒意思,脾氣上來,便將書桌上的東西都掃了個幹淨。


    外殿長福心驚膽戰地聽著裏頭乒乓亂響,知道陛下不知為何又發了脾氣,不免求神告佛地祈禱這時候千萬別叫他進去。誰料怕什麽來什麽。


    “長福!”殿內傳來慕容泓的聲音。


    長福苦了苦臉,一溜煙地來到殿中,無視滿地狼藉,隻小心翼翼地問:“陛下有何吩咐?”


    “朕不舒服,朕要睡了。”慕容泓繃著臉道。


    長福忙伺候著他洗臉漱口解衣上床。


    慕容泓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後,又問:“還有多少本奏折沒批複?”


    長福不識字,但他知道慕容泓批複奏折寫的字是紅色的,沒有紅字的奏折便是沒批複的。他將地上的奏折都收拾起來清點一下,迴道:“陛下,還有十四本折子沒批複。”


    慕容泓閉上眼,道:“明日醜末叫朕起來。”


    “是。”長福小聲應道。


    次日一早,鍾羨在院子裏練了小半個時辰的劍,迴屋洗漱整理一番,吩咐屋裏的丫鬟:“去請西院的安公公過來用早點。”


    不多時,長安顛顛兒地來了,看一眼鍾羨院中綠意婆娑的竹林,問:“阿羨,叫我來挖春筍麽?”


    鍾羨失笑,道:“叫你來用早點,用完早點差不多就該啟程去理政院了。”


    “哦。”長安隨鍾羨進屋在桌邊坐下,仆役丫鬟們很快將粥點奉了上來,別的倒還好,不過精致美味而已,但最後上來的那籠包子卻差點讓長安笑噴出來。


    把那竹編的蓋子一揭開,一籠白胖可愛的小兔子包子,還有幾條雕刻精致的小胡蘿卜做裝飾。


    看著對麵鍾羨那稍顯尷尬的表情,長安更樂不可支了,拄著筷子問他:“羨羨,你今年幾歲啦?”


    鍾羨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道:“大約在父母眼中,兒女不管多大,都隻是孩子吧。”


    長安聽他此言,忽然就明白了為何自己心裏對慕容泓的牽掛始終多過鍾羨,那是因為她本能地知道,鍾羨他不缺愛,而她和慕容泓卻是同一類人——沒有父母親人疼愛的人。她與慕容泓,比與鍾羨多了份同病相憐。


    她垂眸看著那些象征著母愛的兔子包子,問鍾羨:“我可以帶幾隻迴去慢慢吃嗎?”


    鍾羨招來門外的丫鬟,吩咐道:“去找個食盒,把這籠包子裝起來。”


    用過早點後,鍾羨讓府中下人套了馬車,帶著長安去了理政院。長安在理政院換好官服後,從袁冬手裏拿了出入宮禁的令牌,說要迴宮去換裏衣,獨自拎著那食盒進宮去了。


    慕容泓下了朝迴到甘露殿,廣膳房的人送了早膳過來,慕容泓看到那籠兔子包子,筷子一頓,問:“哪來的?”


    長福忙道:“陛下,這是安公公特意從宮外給您帶迴來的。”


    慕容泓心中冷哼:鍾府的糕點廚子做糕點還真是十年如一日,瞧這兔子包子,還跟他小時候見過的一般模樣。


    長安她什麽意思?夜宿太尉府就罷了,生怕他不知道她與鍾羨一道用的早點,所以故意帶了太尉府的糕點迴來氣他?哼,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東寓所換好了裏衣,又休息了片刻之後,長安動身去理政院辦公。走到甘露殿前時,恰逢慕容泓用完早膳,宮女太監們正往外撤盤子。長安叫住那個捧著小蒸籠的太監,過去掀開蓋子一看,六個包子一個沒少,但每個白胖的兔子身上都被戳了好幾個窟窿眼,不但可愛不再,看著還甚是淒慘。


    長安“啪”的一聲合上籠蓋,一言不發扭頭就走,心中恨道:什麽臭脾氣,活該你沒人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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