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廷尉府的路上,長安將轎子窗簾卷起,問外頭跟著走的李展:“你認識一個叫靳爺的人嗎?”


    “靳爺?什麽人?在哪一帶活動的?”李展問。


    “靳寶川,聽說在城西德勝街一帶比較活躍。”長安道。


    李展不可置信地噴笑出來:“靳寶川?他居然也能被人稱作爺……”這時候他仿佛又變迴了當初那個驕狂恣肆目空一切的高官之子,但很快他便意識到自己如今已沒資格這般嘲笑旁人,遂又正了正神色道“此人我認識,他是圈裏有名的人牙子,皮條客,專為有身份的人拉皮條的,為人八麵玲瓏,路子活人脈廣,在上層人眼中不算什麽,但在下層人中,倒也當得起這聲爺。”


    長安點點頭,沒再多言。


    到了廷尉府,李聞放下公務出來與長安見了一麵,便派人帶長安去牢裏。


    司隸部的徒兵們辦事還是很有效率的,就中午吃飯這麽一會兒工夫,已經把靳寶川口中那個生意對頭給抓了過來。


    長安在牢裏見了那人一麵,當時便是一愣,此人竟然跟王咎長得有七分相像。


    她在牢房門前站了片刻,忽然轉身就往外頭走去。


    葛月江一臉懵地跟在後頭:“安大人,不審了?”


    “暫時不審。去知會廷尉大人一聲,將這三個人都給我看好了,沒有內衛司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提審,不得探視。”長安迴了葛月江之後,一邊向外頭走去一邊吩咐袁冬。


    迴到司隸部,長安將李展單獨召進房裏,問他:“關於靳寶川此人,你還知道什麽?”


    李展想了又想,道:“安公公你這一問,我才發現以前我與此人打交道的次數不算少,但對他的情況卻始終不甚了解。你覺著此人有大問題?”


    長安在房中徘徊了兩步,停住,問李展:“連他的籍貫,家人情況什麽的統統不了解?”


    李展搖頭。


    長安蹙眉。


    “對了,我想起一事。”短暫的沉默過後,李展忽道“我父親被彈劾是因為我國喪期去南院,其實那次我本不想去的,就是在戲樓子遇見這個靳寶川,他對我講南院新到一小倌兒,長得如何國色天香舉世無雙,我被他說動了心,這才跟他去的。原本此事我也沒放心上,隻當是湊巧而已,如今經你這麽一提醒,我才醒悟過來,我李家之難,豈非也是出自此人之手?”


    聽了李展這番話,長安頓時心都涼了一半,原因無他,李家是怎麽覆滅的,除了慕容泓之外,隻怕沒人比她更了解了。李展去南院那夜,正是假李展帶著劉汾的繼子在青樓打死蔡和侄子之時,最後李儂也正是因為兒子的這個不在場證據而被趙樞那邊的人扒出來彈劾的。若當時李展真是被這個靳寶川勾引去的,那麽靳寶川的上頭是誰,已經不用多想了。


    了解了這一點,長安在桌旁坐了下來。


    原本以為慕容泓將這個案子交給她來辦,隻是為了助她順利地打開局麵而已,不曾想還有這層關係在裏頭。


    再審靳寶川,他必然會交代出一個人名來,而這個人,就是慕容泓布下此局所要栽贓之人,他讓她來負責此案,真正的目的,恐怕也是要她將這件案子按實了在那人身上,卻不要牽連出更多的事情來。這也是為什麽案發之地一個普通的男子卻能打過一個鏢師,而那個鏢師非但不遠遁,還留在案發之地附近的原因。都不過是為了引出這個靳寶川罷了。


    靳寶川是他的一顆死棋,那麽她呢?


    王咎位列三公之一,對他也算忠心耿耿,一旦機會來臨,他都不惜冒險用他來做局,她與他之間若少了那份感情牽絆,她在他眼裏又能有多少利用價值?


    然而這世間最難測最易變的,應當也屬感情這種虛無縹緲而又莫名其妙的東西了。


    得知此案是慕容泓做的局之後,長安一瞬間隻覺意興闌珊,再問李展時,語氣難免也帶上了幾分漫不經心:“還能想起什麽?關於這個靳寶川。”


    “他曾送了個極貌美的小倌兒給我,我本欲給他銀子,他卻問我討了間宅子,還言明屋契上不能寫他的名字。”李展道。


    “哦?那宅子在哪兒?”


    “城北,好像在槐桑瓦一帶,當時是讓我手下的人去辦的,我知道的不詳細。”


    “你那手下如今人在何處?”長安問。


    “逃離兗州的時候死在路上了。”想起那段經曆,李展麵上有些鬱鬱道。


    “他問你要宅子,是什麽時候的事?”長安再問。


    李展掰著手指頭算了半晌,道:“七年前,這個我記得清楚,當時東秦敗局已定,盛京草木皆兵人心惶惶,很多人都逃了,房價便宜,城北那間宅子才花了我八兩銀子。”


    七年前,七年前慕容泓才多大?十二歲。慕容淵尚未入主盛京,而那時這個靳寶川已經在盛京活動了。


    這個人,許是沒有她想象的這般簡單。


    長安略一思索,招來袁冬,道:“去知會謝大人一聲,讓他派人去牢裏給靳寶川畫幅肖像,然後拿著肖像去城北槐桑瓦一帶挨家挨戶打聽此人。”


    安排好此事後,袁冬進來問她:“安公公,接下來我等該做什麽?”


    “不急,去看看謝大人忙不忙,不忙的話跟他聊聊天。”長安躺在榻上,閉著眼睛道。


    袁冬猜不透她心裏打的什麽主意,隻得依令而行。


    長安在榻上眯了片刻,長福又來送養血補氣的藥給她,這次倒是沒讓她出去接旨謝恩,而是直接送到了她房裏。


    “陛下說了,若是身子扛不住就早些迴宮,這天看著也不好了,像是要下雨的樣子。”長安喝藥的時候,長福就站在她旁邊道。


    “陛下在做什麽?怎麽好像很閑的樣子。”長安喝完了藥,趕緊倒水漱去口中讓自己欲嘔的苦澀,皺著眉問。


    “陛下不閑啊,上午和幾位大人及無囂禪師議事到用午膳,用過午膳之後又一直在批折子,連午憩的時間都省出來了。”長福道。


    “那你不在旁邊好生伺候著,給我送藥又何必親自跑這一趟。”長安道。


    “是陛下吩咐我親自送來的。”長福想了想,又道:“大約陛下擔心這中間會出什麽岔子吧。”


    送走了長福,長安沒再睡,坐在書桌前認認真真地寫了份材料。


    到了申時,長安看到窗外有官員陸續經過,便知到了下班時間。她辭別謝雍,吩咐李展迴太尉府,明天繼續來內衛司報到,隨後帶著袁冬鬆果兒等人離開了司隸部。


    誰知剛出政事院的大門,一抬頭,赫見大佬擋道。


    “奴才見過鍾太尉。”見鍾慕白手搭腰間劍柄,昂然立於政事堂門外右側,長安忙躬身上前行禮。


    鍾慕白一眼瞥過來,見是長安,頓了一下才道:“免禮。”


    長安直起身,仰頭笑道:“太尉大人這是來等鍾公子一同迴去?”


    “非也,本官是特意來等安公公你的。”鍾慕白麵無表情道。


    長安做微訝狀,道:“太尉大人有何吩咐,派人知會一聲便是了,奴才何德何能,竟勞大人親自在此等候。”


    “安公公對犬子有救命之恩,本官等這一時片刻,又有何妨?舍下已備下薄酒,還請安公公賞臉一顧。”鍾慕白嘴上說得客氣,然而神情卻全然不是那麽迴事。


    長安倒是不怕,隻是心中有些犯嘀咕,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遂看了眼宮門那邊,麵露為難之色。


    不等她開口婉拒,鍾慕白道:“宮門戌時中下鑰,安公公不必擔心,太尉府離此甚近,在宮門下鑰之前,定能送你迴來。”言訖他又對長安身後那幾個太監道“爾等先迴宮去,向陛下匯報一聲,就說安公公受本官所邀往太尉府赴宴,須臾便迴。”


    “不必去攪擾陛下,隻和張公公或者福公公說一聲便可。”長安解下腰間出入宮禁的令牌交給袁冬,道“晚膳後來宮門處等我。”


    袁冬等人奉命而去。


    鍾慕白側過身,道:“安公公,請。”


    長安露出她一貫的疲賴樣兒,道:“鍾大人,雜家病體未愈,行不得遠路。”


    鍾慕白抬起下頜,朝不遠處牽著馬等候的隨從打個手勢,隨從急趨至近處,恭敬問道:“大人有何吩咐?”


    “去給安公公叫一頂轎子來。”鍾慕白道。


    長安坐上鍾慕白給她找來的轎子,晃了盞茶功夫到了太尉府的側門前,剛下轎,後頭傳來一陣馬蹄聲,她迴頭一看,卻是鍾羨迴來了。


    鍾羨下了馬,看了長安一眼,便去門前向同樣剛剛下馬的鍾慕白行禮。


    “理政堂的差事都辦完了?”鍾慕白問他。


    鍾羨道:“所剩不多了,是陳大人讓我先迴的。”


    長安在一旁聽得心中直歎氣,暗道:就你這秉性,就算陳大人真讓你先迴,你不挨到申時末能迴?連我這個外人都糊弄不過,還想糊弄你親爹!


    鍾慕白倒未對此發表什麽意見,隻道:“迴來也好,我請安公公迴府吃頓便飯,有你相陪他或許還能少些拘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女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江南梅萼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江南梅萼並收藏女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