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府大牢門外,鍾羨看著病得昏昏沉沉的長安被褚翔他們抬上一輛板車即將送迴宮裏去。


    近一年的形影不離,雖然大多數時間是在共曆磨難,可也正因為如此,這分別在即,竟讓他覺著心中一陣空落落的,恨不能將她帶迴太尉府去養病才好。


    但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宮中內侍病了,即便要挪出宮去養病,也隻會挪到蓮溪寺去,斷沒有去臣下家中養病的道理。


    他從一旁前來接他的竹喧手中取過那襲銀灰色的毛翻領大氅,抖開蓋在長安身上,又對褚翔道:“安公公病勢沉重,迴宮後還請盡量找與她相熟的禦醫為她瞧病。”


    褚翔:“……”鍾羨自幼與慕容泓一起長大,作為慕容泓乳母的兒子,褚翔對他自然不會陌生。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世家公子,本身又模樣才能樣樣出眾,性格有幾分孤高桀驁,那也是常事。方才看到他給長安蓋大氅已經夠驚悚了,如今再來叮囑這麽一句,他都不知該如何反應了。


    這向來自重身份的鍾公子,什麽時候對下人這般關懷備至了?


    鍾羨見褚翔愣怔,忽反應過來是自己的言行逾越本分了,於是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她傷勢剛愈不久,又染風寒,恐怕是傷了底子,總歸是熟悉她以往病史的大夫給她瞧起來更得心應手些。此番兗州之行我多蒙她恩惠,如今她這般模樣迴宮,還請你代我多關照她一些,此恩鍾羨日後必當相報。”


    褚翔見他神情鄭重言辭懇切,再聯想起昨夜摸臉之事,忽然福至心靈般冒出了一個想法:這鍾公子,該不是看上長安了吧?


    先不管這一揣測是否為真,滿腦子忠君報國思想的褚翔想到當初宮裏也是風言風語說陛下和長安有一腿,方才陛下還莫名其妙地叮囑他不要讓旁人碰長安,立刻決定如果鍾羨真的看上了長安,這撮合他倆的事他絕對義不容辭責無旁貸啊。畢竟,讓長安去禍禍鍾羨,總比讓長安禍禍陛下要好。


    念至此,他一臉忠誠可靠地對鍾羨道:“鍾公子請放心,我與長安也不是一兩日的交情了,定會好生關照他的。我看鍾公子你氣色也不是很好,還是趕緊迴府歇著吧,鍾太尉鍾夫人怕不是已經望眼欲穿了。”


    鍾羨點頭,拱手道:“謝了。”說著又看了幾眼板車上的長安,那戀戀不舍的目光激得褚翔胳膊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才轉身離開。


    褚翔將長安運至長樂宮東寓所,許晉長福等人早已等候在此,眾人一起將昏睡不醒的長安安頓了不提。


    午後,鍾夫人親自帶著丫鬟端著她剛煲出來的湯去鍾羨的秋暝居,結果剛走到園子裏便遇上了鍾羨。迴府後他已沐浴更衣過,頭發梳整齊了衣服穿體麵了,卻也隻顯得他一張臉更瘦削憔悴而已。


    鍾夫人驚詫道:“羨兒,你不在房中好生歇著,這是要去哪兒?”


    鍾羨道:“孩兒兗州之行铩羽而歸,眼下自然要進宮去向陛下請罪。”


    “這……就是請罪,也不急於這一時啊,你看看你,從兗州到盛京連日奔波,迴來後又被關進了廷尉府大牢,連覺都不曾好好睡過。今日便在家休整,明日再進宮去也不遲啊。”鍾夫人道。


    鍾羨問:“我有什麽理由拖到明天再去呢?”


    鍾夫人被他問住。


    見鍾夫人不高興,鍾羨又笑道:“若是娘擔心辛苦煲出來的湯沒人喝,我喝了再去便是。”說著不等鍾夫人反應,他便從丫鬟手中的托盤上拿過盅子便一飲而盡。


    “誒,小心燙,你這孩子……”鍾夫人阻攔不及,一時又好氣又好笑。


    “嗯,喝了娘煲的湯,頓覺神清氣爽精神百倍,孩兒去了啊。”鍾羨見把鍾夫人哄高興了,這才行個禮走了。


    鍾夫人看著他出了院子,本想迴自己的賦萱堂的,想了想又吩咐身邊的丫鬟:“去,把剩下的湯給紀家姐弟送去,就說少爺已經平安迴來了,讓紀姑娘不用擔心。”


    長樂宮甘露殿,慕容泓手裏捧著奏折,思緒卻早不知飄哪兒去了。


    方才褚翔已經迴來匯報過了,說長安雖是感染風寒,但因為連著幾天都在發熱,人一直昏睡著,許晉診過脈後說情況不容樂觀。


    他想現在就過去看她,可是他不能,因為他有可能會被她傳染,而他絕不能在這個當口病倒。趙樞今天被他停職,那般平靜就接受了,背地裏不知又有了什麽計劃,他必須在他反撲之前,將能做的事都做了。


    至於長安,許晉他們不敢不盡心給她治,待她好了,他們有的是時間……


    慕容泓伸手撐住額頭,發現他找再多的理由也無法真正寬慰了自己。他擔心長安,想要立刻見到她,這種渴望簡直就像烈火一般燒灼著他心中所剩不多的血肉,讓他既疼痛又煎熬。


    他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的忍耐力並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強大堅定,在某些時刻,不要說現實,就連想象都能讓它不堪一擊。


    就看一眼能如何?隻要不太過接近她,應該就不會被傳染吧。隻要看她一眼,說不定他這顆跳動難安的心就能定下來了。


    如是想著,慕容泓合上奏折準備起身去東寓所,這時張讓忽然來報,說是鍾羨求見。


    慕容泓眉頭微蹙了蹙,到底是又坐了下來,道:“宣。”


    不多時,鍾羨進殿來向慕容泓行禮。


    慕容泓見近一年未見,鍾羨瘦了一圈不說,額頭上還添了道疤,心中不由咯噔一聲,暗想:連他都如此了,那長安呢?


    “看來這一年你過得甚是艱辛呐,張讓,給鍾大人賜座。”慕容泓道。


    鍾羨拱手道:“謝陛下賜座,但臣此番是來請罪的,不敢就坐。”


    “請罪?你且說說看,你有何罪?”慕容泓屏退殿中奴才,往後靠在椅背上,看著他道。


    在進宮的路上鍾羨早已想好了說辭,是故匯報起來格外清晰順暢。他本是暗室不欺之人,所以兗州之行事無巨細不論對錯,都向慕容泓一一作了說明,隻隱瞞了他發現長安是女子這一件事。


    當慕容泓聽到長安在劉璋的宴席上扮作舞女獻舞,一舉刺殺劉璋父子三人時,眸中忍不住也露出些微驚色來。


    若說之前聽鍾羨說長安為了隱瞞身份一直扮作他的侍女他不過有些不悅,而此刻他的內心才算是真正的五味陳雜,既嫉妒鍾羨不僅看過了長安的女裝,還看過了她跳舞,又震驚於長安的當機立斷肆意妄為。


    須知他雖清楚自己遲早要收拾劉璋,卻也從未想過要派手下去刺殺他,一來自是為了兗州的大局著想,二來,就劉璋父子的武力值而言,此事並不是那麽容易成功的,更別說萬一走漏點風聲,又將會引起別的藩王何等戒備。


    可是長安居然做到了,而且是在無詔的情況下去做了。相對於她殺了劉璋父子這一事實本身而言,她敢對劉璋父子動手這一事實才更讓他感到驚訝。


    且不論失敗的可能性,是什麽讓她膽敢這般擅作主張?


    在鍾羨對他和盤托出之前,他一直以為劉璋父子是死在兗州的內部鬥爭中的,萬沒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會是這樣。


    對於落在贏燁手裏之後的事情,鍾羨的敘述概括性忽然高了起來,迴程路上的事也是寥寥幾句就帶過了。


    匯報過後,他又將自己此行中所犯下的錯誤單獨挑揀出來,向慕容泓請罪。


    待他話音落下,殿中一時陷入靜默。


    “她跳舞好看嗎?”良久,慕容泓突然問出這麽一個與當下氣氛極不相稱的問題來。


    鍾羨茫然抬頭,反應過來慕容泓問的是什麽問題後,腦中自然而然地閃過那妖媚斜挑的紅唇,扭動的柔若無骨的腰肢,以及在那串殷紅如血的珊瑚鏈子的映襯下,雪白精致的腳踝……


    鍾羨原以為自己並沒有將這些本該非禮勿視的畫麵記在腦中,殊不知隻不過旁人稍稍提及,那妖豔如怪誕小說中所記載的精怪一般的女子形象,居然會如鐫刻在他腦中一般鮮明如昨。


    因此雖然他及時地克製住了自己思維的發散,然眼神還是不由自主的因為腦海中那旖旎的場景而微微一漾。


    慕容泓又怎會錯過他這眼神一漾中的心馳神往?


    “當時,臣認出前來獻舞的舞女居然是安公公假扮之後,心中甚是不安,故此,並未細賞歌舞。”鍾羨按捺著心虛解釋道。


    慕容泓雖是心中不悅,卻也並未在此事上做過多糾結,一句話到底,鍾羨之所以能有這個眼福,也是拜他所賜,他若不派長安跟他去兗州,這輩子除了他自己外,誰能看長安女裝,又有誰能看她跳舞?不過他的眼福也就到此為止了,以後再無可能。


    “兗州之事變數太多,你初出茅廬經驗全無,能全身而退已是不錯了,朕不怪你。”慕容泓甚是大度道。


    鍾羨行禮謝恩,隨後話鋒一轉,道:“陛下,臣有一事相求,不知陛下可否應允?”


    “何事?”


    “在微臣與安公公從益州迴兗州的途中,曾遭孟槐序派人追殺,當時混戰中有人向微臣暗放冷箭,是安公公不顧己身替微臣擋下了那支箭,微臣才能留下這條命來迴京複命。”


    慕容泓聽至此處拳頭猛然一緊,眼神幽深起來。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微臣願以恩人之禮奉養安公公終身,不知陛下能否成全微臣,放安公公出宮?”鍾羨終於道出了此行的最終目的。


    慕容泓麵色不善地盯著他不語,殿中的氣氛一時陷入凝冰般的冷滯中,而兩個年齡相仿的少年一坐一站,正麵對峙,誰也不願退讓半分的模樣。


    良久,慕容泓微微鬆開緊得發疼的拳頭,緩緩道:“她護你,不過是在奉旨行事而已,你不承朕的情,反記她的恩,是否本末倒置了?”


    鍾羨:“……”這一句話便將他所有的退路都堵住了。


    慕容泓再加上一句:“鍾羨,你在朕心中,可從來不是這般不知好歹的人。”


    ……


    鍾羨走出紫宸門時,忍不住迴頭看了眼甘露殿前那兩株含苞欲放的海棠樹。


    他根本就沒指望慕容泓真的能放長安出宮,之所以還會提那樣一個自討沒趣的請求,不過是在試探慕容泓到底知不知道長安是女子這一事實罷了。


    都是一起長大的夥伴,他了解慕容泓並不比慕容泓了解他少多少,所以根據慕容泓方才的表現來看,他幾乎可以斷定,他是知道長安的身份的。


    那麽他如此看重長安,到底是因為長安是難得的可用之才,還是因為……他對長安其實也生了男女之情?


    若是前者,他還能理解,若是後者……他一定要帶長安離開皇宮。


    一個男人若是在喜歡一個女人的情況下還舍得將她推入刀山火海槍林箭雨,那麽不管他是何身份,不管他有何苦衷,他都不配擁有這個女人。


    而此刻甘露殿中的慕容泓卻陷入了對長安在為鍾羨擋箭的瞬間,腦子裏想的到底是為他保住鍾羨,還是為了救鍾羨而救鍾羨的懷疑當中。


    她原本就對鍾羨的外貌身材極為欣賞,此番兗州之行兩人在一起近一年,難不成,竟真的讓他們培養出感情來了?


    可是他與她在一起兩年都不能得到她的心,鍾羨又憑什麽能?


    慕容泓猜忌了片刻,最終還是將原因歸咎到了自己身上。不管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都是他給的機會,若是他不放長安出宮,什麽事都不會有。


    而他為什麽要放長安出宮呢?因為他不夠強大,他做不到讓自己喜歡的女人什麽都不用操心,隻管像個傻子一樣地生活在他的羽翼下就好。


    所以,在他真正強大之前,他其實是沒有資格談情說愛花前月下的。他若想給她相對安穩的生活,他就必須盡快強大起來,像個真正的皇帝那樣令萬眾俯首君臨天下。


    在這一前提下,探望她就成了浪費時間,唯有理政,才是他當前最該做的事。


    收迴思緒,他摒棄腦中亂七八糟的想法,努力讓自己靜下心來,攤開禦案上的奏折一字一字看了起來。


    下午天色轉陰,到了傍晚更是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這雨一直下到深夜都未停止,倚在長安床沿上打瞌睡的長福手臂一滑,臉差點磕在床沿,當即驚醒過來。他揉了揉眼睛,見長安還未醒,便伸手拭了拭她額上的溫度,一迴頭,發現許晉還坐在燈下桌邊看書,便輕聲道:“許大夫,安哥額上的熱度好像退下去些了。”


    許晉點了點頭,道:“熬過今夜,若是體溫能徹底降下來,便無大礙了。”


    長福略感安心,來到桌旁正欲為自己倒杯水喝,耳邊傳來扣門聲。


    他過去開了門,見褚翔撐著把傘站在門外,不由奇道:“褚護衛,這麽晚您怎麽過來了?”


    褚翔也不說話,隻身子微微一側,長福往他身後一瞧,但見來人身披大氅頭戴風帽,包裹得甚是嚴實,然映著屋內燭光的那張臉於黑暗中看去卻又皎如明月美若優曇,不是陛下還能有誰?


    “奴才見過陛下。”見來人竟是慕容泓,長福慌忙下跪行禮。


    許晉聽得聲音,放下書走了過來。


    “不必多禮。”慕容泓走進房中摘下風帽,遙遙地看著床上的長安,問許晉她的病情如何,許晉一一迴答之後,慕容泓道:“都退下吧,讓朕獨自呆一會兒。”


    許晉長福與褚翔等人依言退出長安房內,獨留了慕容泓在裏麵。


    慕容泓在門邊僵站了會兒,才抬步向床邊走去。


    每一步都如踩在雲上一般的不真實,而這令他有些不知所措的不真實中,卻又交織了進退兩難的矛盾心緒。


    從小到大,他的人生中甚少會出現如此刻一般讓他明明知道不該去做,卻不得不去做,還不知對錯的事。


    在登上帝位之前,他沒想過要去掌控任何人,他隻想做個飄然於世外,不問紅塵的富貴閑人,而他也有這個條件。但在兄長和君行去後,他想掌控一切,因為他後悔,他愧疚,他不止一次的想過若是當初他沒有對兄長的宏圖霸業視而不見的話,若是他一早能為他盡心竭力的話,是不是,他和君行就不會遭了那些小人的毒手?


    他明明可以幫上忙的,但他為了貪圖一時的安逸,為了追求自己心中理想的生活方式,袖手旁觀了。


    而今,他似乎又在重蹈覆轍了。


    長安是什麽?她是一個女子,一個能讓他心軟,能讓他不舍,能讓他對自己也出爾反爾的女子。她就像春天來臨時玄都山上的那片桃花林,能讓他心生向往流連忘返。


    而他永遠也不會忘記,當他在那片桃花林下彈琴品茗悠然自得時,他的兄長卻在槍林箭雨中被人一箭射中了背心。


    他看慣了良辰美景的眼看不見下在飯菜中的毒,他撫慣了錦緞絲弦的手留不住至親骨肉的命。


    兄長閉上雙眼的那一霎他沒有哭,因為他必須讓兄長知道,隻要他願意,他也可以堅強起來,他會繼承他的遺誌,他會為他報仇雪恨,他會在保住他的江山與聲名的同時,讓那些愧對他的人血肉成泥死無葬身之地。


    為此,不要說是桃花遍野的玄都山,他連以往的自己,都可以徹底放棄。


    可是,他卻放不下長安,這樣一個大膽叛逆,對上位者不存絲毫敬畏之心,卻又心思縝密難以掌控的女人。


    這樣的人,就算是做臣下,都不是能讓他完全信任的那一種,更何況是做他的身邊人?但,世事如同命運,蠻橫起來就是如此的不講道理,即便是他,在這樣的不講道理麵前,也全無抗衡之力。


    他注定孤寂的出身是如此,他跌拓起伏的際遇是如此,他遇見她,也是如此。


    慕容泓帶著這樣複雜的心緒走到床邊,徹底看清長安的那一瞬,他心裏忽然什麽想法都沒了。


    她還活著,她又迴到了他身邊。當這一事實清晰無比地呈現在他麵前時,其它的一切都緩緩淡去,無足輕重了。


    慕容泓在床沿上坐下,看著近在咫尺的長安那蒼白孱弱的睡顏。


    如此消瘦,如此安靜,如此不堪一擊般的脆弱,讓人瞧著都有些陌生了。可是,看著這樣的她,他的心都在歡喜與酸楚中發顫又是怎麽迴事?


    他從被中摸出她細小纖弱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感覺到那切實的溫度和觸感,他顫動不安的心才緩緩安定下來,然眼前卻忍不住蒸騰起一片水光迷離般的模糊。


    就讓他留下她吧,哪怕她於他而言並不是最安全最合適的,他也認了。這輩子若是不死在奪權途中,身下這把龍椅他怕是要坐到老的,而她,是目前唯一一個能讓他覺著自己雖然身居帝位,卻不是孤家寡人的人。


    若是兄長泉下有知,應該也不會反對他做這樣的決定吧。虎狼環伺前路多艱,他從未畏懼過退縮過,而今,不過隻想為自己留一人作伴而已,留這一個人,與他曾經的弟弟慕容泓,為伴。


    “長安,再給朕一些時間,相信朕,你今日之苦難,朕絕不會讓你白白罹受。”


    慕容泓低下頭閉上眼,將臉頰貼上長安細弱無力的手,無言地許下承諾。


    屋外雨聲淅瀝,屋內燈火幽黃,年輕的帝王沉默而依賴地陪在他遠行而歸的心上人身邊,於這無人得見處毫無保留地展示著他深藏內心的柔軟與情感。


    這淒清又靜謐的春夜,讓人渾然不覺時間的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褚翔刻意壓低的聲音:“陛下,還有一個時辰便到寅時了,您勞累了一天,還是迴去稍作休息吧。”


    慕容泓睜開眼,眼角些許濕意因少了他長睫的遮蔽而在燈光下益發瑩然起來。


    他將長安的手輕輕放迴被中,想要再伸手摸一摸長安的臉,手指剛要觸及她的臉頰,卻又停頓在半空中。


    他看到了長安左頰上的那條傷疤,雖然不大,但傷口的膚質本來就與正常膚質不同,這一點在燈光的映照下更為明顯。


    手在她頰側停頓了一瞬,便順勢而下撐在她枕邊,慕容泓俯身下去,柔軟雙唇輕輕印上那條細細的疤痕。猶如柔軟的蝶翼在離開嬌嫩的花朵時所扇起的最後一道微風,這溫柔的氣息中到底是甜蜜更多一些,還是傷感更多一些,又有誰能辨得分明?


    片刻之後,慕容泓打開房門,對站在外頭的許晉長福等人道:“不要告訴她朕來過。”


    許晉長福等人領命,慕容泓才戴上風帽,由褚翔替他撐著傘,融進雨幕往甘露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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