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是被痛醒的,因為她被一碗又苦又燙的藥給嗆著了,咳嗽起來,震動了胸上的傷口。給她灌藥的人顯然很不善此道,不但給她嗆著了,還有一部分甚至沿著她的嘴角流到了脖頸上。


    這死而複生般的感覺並不太好,至少疼痛還在持續,而且失了寒冷的麻痹作用,這種痛顯得更為尖銳和難以忍受了。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感到身體似乎恢複了一些知覺,因為她能感覺到溫暖。


    映入眼簾的是木梁磚牆,牆上還掛著一些臘肉幹貨,看著像是民居。


    耳邊傳來木門打開的吱呀聲,長安側過臉,隻看到一個人出去的背影。屋裏血腥味濃重,隱隱還傳來火盆裏火焰燃燒的嗶剝聲。


    長安循著聲音調整一下臉的角度,然後就看到羅泰正坐在炕頭不遠處的一個火盆旁,右手手腕上套著一個金屬的圓筒狀物體,圓筒頂端還鑄著一把利刃。此刻,他正將那利刃伸在火焰上烤著。一年多未見,那張雌雄莫辨的臉現了風霜,看著蒼老不少。


    他原本神情有些怔忪,後來大約察覺到長安的動靜,便抬眸朝她瞥來一眼。


    長安給他一個微笑,虛弱道:“師祖,對不住了。還沒等你為師父報仇,徒孫我就要死了。”


    “死?放心,你命這麽大,且死不了。”羅泰冷笑。


    “師祖此言何意?”長安不解。


    “這樣的毒箭,若是讓箭頭停留在你體內,哪怕隻片刻,這會兒你早就挺屍了。可你呢,被毒箭貫體而過不說,還沒有立刻止血,傷口殘留的毒被血衝得七七八八,真正進入你體內的毒素怕是連百分之一都不到,才讓你撿了這條小命迴來。”羅泰一邊在火上翻轉著他的利刃一邊道。


    長安怔了怔,心想:難道我咳血不是因為傷到了肺,而是因為中毒?


    “師祖,你這番話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我。不過也無所謂了,將死之人,隨你怎麽折騰吧。”長安依舊十分虛弱,這番話倒也算得她的真心話。


    “你就不問問鍾羨的情況?如此寒夜,脫下自己的棉襖裹住你,自己穿著褻衣抱著你在雪地裏跑,不是一般關係的人能做出來的事吧?”羅泰目光詭譎道。


    “鍾羨?嗬……”長安無力地笑,“在別人眼裏,他是金尊玉貴的太尉之子,可在我眼裏,他不過是個有勇無謀的毛頭小子罷了。點滴交情便願以命相抵,愚不可及。他在我心中的地位,連師父的萬分之一都比不上。師祖,您若想通過折磨他來折磨我,對不住,恐怕您會失望的。”


    羅泰皮笑肉不笑地眯了眯眼,起身來到床沿上坐下,一邊伸手扯開長安的衣襟一邊道:“誰說我要通過折磨他來折磨你?誅心固然有趣,但戮身,更加痛快。”


    長安沒有掙紮,以她現在的狀況,掙紮也不過是讓自己多受點痛苦罷了,無濟於事。


    “你知道,治療你這樣的貫穿傷,什麽樣的方法最有效嗎?”羅泰一邊用利刃割開她傷口處的布帶一邊問,動作毫不溫柔。


    長安痛得渾身直冒冷汗,仍強笑道:“師祖既然決定以實際行動來教導徒孫,又何必多此一問呢?”


    “說得也是。隻不過,這人一上了點年紀,總會比年輕時顯得囉嗦一些。”羅泰說著,將烤得隱隱發紅的利刃橫著按上長安的傷口。


    尖銳至暴烈的疼痛隨著皮肉被烤焦的糊味驚濤拍岸般席卷了長安的所有知覺,她大睜著雙眼,隻覺眼前一片魂魄離體般的白茫。這種痛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怪不得能成為酷刑的一種。


    她痛得胃都在抽搐,喉頭一哽,便將剛喝下去的藥又吐了出來,弄得床上一片狼藉。


    見她不叫反吐,羅泰愈發興致昂然起來,道:“不愧是師徒,連這承受劇痛時的反應,都相差無幾。”


    “同樣是師徒,師祖卻與師父相差得太遠了。”長安麵色慘白,淩亂的鬢發被冷汗濕透了,黏膩地浸泡在她剛吐出來的藥汁裏麵,整個人看上去虛弱狼狽不堪,“師父可從來也不舍得這樣對我,就連最後,都是故意輸給我的。”


    羅泰神情略僵了僵,口中不鹹不淡道:“是嗎?”他伸手粗暴地將無力動彈的長安翻過來,利刃狠狠按上她肩後的傷口,在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聲中道:“那他可真是死有餘辜!”


    這次長安沒能再接他的話,因為她痛暈過去了。


    隨後幾天,長安昏迷的時間多,清醒的時間少,沒能和羅泰做什麽有效交流。而她這比死就多一口氣的模樣顯然也激不起羅泰太大的淩虐興趣,雙方居然保持了一段時間的相安無事。


    而長安在喝了幾天的藥之後,漸漸不再咳血,她這才相信,或許自己的傷勢真如羅泰所言,吐血是因為中毒,而非傷了肺。是自己一開始太過悲觀,太早把自己放棄了。若非鍾羨堅持,或許自己根本都等不到羅泰,早就因為失血過多和寒冷失溫死在冰天雪地裏了。隻是落在羅泰手中之後,再不曾見過鍾羨,也不知他現在在哪裏,情況如何?


    與此同時,在這間民宅的另一間房裏,羅泰的侍衛甲坐在一旁烤火吃花生,侍衛乙扶起鍾羨灌了碗藥後,見他仍是昏昏沉沉的模樣,放下他抱怨道:“隔壁那女的都醒了,這小子怎麽還這副半死不活的死樣子?”


    侍衛甲道:“隔壁那女的就胸口一道傷,你也不看看這小子身上有多少道傷,能活著就不錯了,管他醒不醒的。我們隻管好生照應著,別讓他這口氣給斷了,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可都著落在他身上呢。”


    侍衛乙聞言,放下藥碗湊到火盆邊上,聲音猥瑣:“誒,你說那女的傷在胸口,這羅爺給她換藥的時候,會不會……嘿嘿嘿,趁機摸上兩把?”


    侍衛甲不屑道:“那女的瘦得跟麻杆一樣,胸還不一定有你我的大,有什麽好摸的?”說著他伸出大拇指刮了下自己的嘴角,色眯眯道:“倒是原來這家的媳婦,雖然姿色普通,可胸大屁股大,當初就不該殺了,留著泄泄火也好。”


    “誰說不是呢?”侍衛乙憤憤不平地將一把花生殼扔進火盆,道“前頭說不能暴露行跡,要掩人耳目,躲了兩個月。如今又說要避風頭,縮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還不知要蹲多久,老子都三個月沒嚐著女人的味道了。他娘的今天派人進城采買,七八個人去都派不著我,你說買點米糧要七八個人去做什麽?”


    “這你就不懂了吧,看這兩人的傷勢一時半會兒好不了,我估摸著在他們能行動之前,羅爺是不會離開此地了。我們十幾個人的口糧,若是讓兩三個人去采買,豈不是引人注目?多派幾個人去,每個人少買一些,反而不容易引起旁人的懷疑。”侍衛甲道。


    “這幫癟犢子,進了城鐵定先去逛窯子!”侍衛乙又是羨慕又是嫉妒道。


    侍衛甲瞄他一眼,湊過來道:“我說,你要實在憋得慌,又何必舍近求遠?隔壁那女的瘦歸瘦,可好歹也是個女的不是?今晚趁羅爺睡覺的時候,你讓值班的兄弟給你一刻時間,足夠了吧。”


    “那我可不敢。被羅爺知道了,還不弄死我!”侍衛乙道。


    “不會,那女的跟羅爺有仇,她越受折磨,羅爺越高興。”


    “你怎麽知道她跟羅爺有仇?”侍衛乙好奇問道。


    侍衛甲一副‘什麽都逃不過我的法眼’的得意模樣,道:“你沒見羅爺看她的眼神麽?那眼神,嘖嘖,我敢擔保,羅爺把她治好了八成就是為了用她來試毒的。”


    “如果照你這麽說,那倒真可以試試啊。”侍衛乙目露淫光,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可以試試。”侍衛甲慫恿他。


    “那你先在這裏看著這小子,我去打聽一下今晚誰值夜。”侍衛乙興衝衝地出去了。


    聽著外頭腳步聲漸行漸遠,床上鍾羨暗暗鬆開攥得死緊的拳頭,迷迷糊糊地叫道:“水,水……”


    侍衛甲起身,從桌上倒了杯水,一邊向床邊走來一邊悠悠道:“這人生下來是少爺命,還真一輩子都是少爺命。都這副模樣了,老子還得當丫鬟伺候你丫的!”


    來到床邊,他一手端著水一手去扶鍾羨起來喝,不料鍾羨突然睜開眼,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往床上一拉,趁他跌下來之際一隻胳膊扼住他的脖頸不讓他出聲,另一手抱住他的頭用力一扭,就扭斷了他的脖子。


    他將屍體推至床下,顧不得身上的傷口剛開始愈合又因為他這連番動作而盡數崩開的痛,掀開被子下了床,拔出床下侍衛腰間佩刀,踉蹌了兩步之後便穩住了步伐,向屋外走去。


    他知道自己傷勢未愈依然很虛弱,可是他沒有時間了,這裏有七八個人進城采買,也就少了大半戰力,而方才那人又欲染指長安,他隻能趁現在放手一搏。


    長安房裏,長安醒了,最近她醒的時間越來越長,體力也正在逐步恢複,不過她還是裝成連動一根手指都困難的虛弱模樣。落到如此境地,她已經沒有多少實力可以隱藏了。


    “聽說宮裏至今沒有找到他的屍體,你把他埋哪兒了?”羅泰用一塊棉布細細擦拭著他右手鐵腕上的利刃,眉眼不抬地問。


    “既然至今沒有找到,師祖何以確定我是把他埋哪兒了,而不是藏哪兒了呢?”長安聲音低弱道。


    羅泰冷笑,起身來到床沿上坐下,伸手把長安的手從被中拖出來,按到床沿上,將利刃擱在她拇指旁邊做下切狀,鋒利的刀刃劃開皮膚,血很快就流了下來。


    “比起猜測他到底是被你埋了還是藏了,我更願意猜一下要切下你幾根手指,你才會說實話?”他陰惻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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