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帝告訴她丞相請立趙合為世子開始趙宣宜就料到皇帝會來這一招了。


    從表麵上看,她並沒有不支持皇帝的理由,因為嫡長繼承製一旦確立下來,隻要她能生得出兒子,將來的太子位就非她兒子莫屬。更何況,她的嫡親兄長還能繼承她爹的爵位。


    可這一切的前提是:她能保住她的皇後位,而趙家也能一直如日中天。隻有這樣,才能確保她不會為人所取代。而趙家一旦獲罪,她作為罪臣之女,如何還能母儀天下?這嫡長繼承製於她而言自然也就沒有絲毫意義了。


    如果趙合真如她所猜測的那般是她爹和太後的兒子,那麽趙家此時可說是岌岌可危。皇帝要保住皇族的名聲,就必須滅了她趙家。父親自不會坐以待斃,而太後隻有趙合這一個兒子,也勢必會幫助父親,此事發展到最後,很有可能會變成太後與她父親和皇帝之間的一場大戰。


    而不論皇帝是輸是贏,她的皇後之位,都保不住。


    但,若是皇帝贏了,趙家覆滅,她被廢,她將一無所有。而如果皇帝輸了,她父親在朝中、在新帝麵前的勢力必會更大。縱然守寡,她至少還有嫡親兄長關照,還能擁有一個實力強大的娘家。


    “陛下,您若真想確立嫡長繼承製,妾以為,您不需要讓丞相先做出表率改立長子為世子,因為若是如此,您就必須先說服丞相,到時候,隻恐又是一番曠日持久的立長立賢之爭。不若您先批準此番請立世子是為各府嫡長的折子,其餘的盡皆駁迴,屆時,各府及丞相自會領會陛下的意思。若丞相還想立趙合為世子,他就必須來說服您,此事上誰先主動,誰就被動,這一點,想必您也知道。而請封世子被駁迴的各府為了保住爵位,勢必會臣服在您的英明決策之下,這些都會給丞相以壓力。陛下您隻要沉得住氣,此局穩贏。”趙宣宜善解人意不動聲色地將球又給慕容泓踢了迴去。


    慕容泓微微笑,明豔萬端的,道:“皇後不愧為丞相愛女,此計甚好。”


    他明明笑得溫和自然,然落在趙宣宜眼中卻不知為何讓她渾身一陣發冷。她強忍著心中的不安,也微笑道:“能為陛下分憂是妾之榮幸。”


    慕容泓端起茶盞,剛拎起杯蓋,卻又放迴桌上,對趙宣宜道:“還有一事,方才朕來時看到陶美人與眾嬪禦在花園內蹴鞠,此乃好事。朕耽於政務,鮮有時間顧及她們,而蹴鞠既能助她們消磨時間,亦有益於身心健康。然蹴鞠也是需要技巧的,若是玩法不當,容易受傷。朕曾聽知行說起外頭市井中有專擅蹴鞠的女子,你去向太後請示,可否讓這些女子進宮來教嬪禦們蹴鞠?若是太後有異議,你就說此事是朕允許的。若是太後同意,此事就交由知行來辦。”


    趙宣宜答應後,慕容泓便未再多留,起身迴長樂宮去了。


    秀樾進來收拾茶盞,發現茶杯還是滿的,多嘴道:“咦?陛下怎麽茶都未用一口就走了?”


    趙宣宜道:“本也不是來喝茶的。”皇帝一方麵不同意父親立趙合為世子,一方麵卻又讓太後有更多接觸趙合的機會,此乃何意?莫非,他也懷疑趙合與太後的關係?又或者,其實他已經知道了?


    趙宣宜忽然發現自己陷入了兩難之境。她從皇帝的言行中察覺到了危險,希望能保住家族的她本應將此事去告訴她的父親。可是,關於趙合的身世,父親一直說他與她一母同出,她又怎能無憑無據地將自己的猜想當做事實說出來?而且還是這樣會為家族帶來滅頂之災的事實。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她的猜測是正確的,父親承認了,並且因為父女之情沒有怪罪於她,那太後萬一知曉了此事,能留她活口麽?她若是皇帝的親生母親,自能有恃無恐。可她隻是皇帝的姑母,若被皇帝抓到這樣一個大把柄,還有何顏麵繼續在太後之位上坐下去?


    她若失去了皇後之位,還有趙氏家族,而太後若是失去了太後之位,還剩什麽?她勢必會為此不顧一切。


    到底該如何選擇,才是萬全之策?


    午後,甘露殿外殿,司隸校尉謝雍站在殿中,看著慕容泓坐在窗下給貓剪指甲。


    那貓有著一身黃白相間水潤光滑的皮毛,一灘水似的癱在皇帝的腿上,眯著一雙琉璃般通透,卻也因為太過通透而顯得有些冰冷的眸子看著他,讓人心中頗有些不自在。


    殿中除了慕容泓那雙執著剪刀的手,一切都仿佛是靜止的一般,就連宮人的唿吸聲,都幾不可聞。


    靜得謝雍能聽見自己胸腔內心髒跳動的聲音。


    “當年李儂在任上時,這司隸校尉於朕而言就形同虛設,如今換了謝卿上任,情況似乎也並未有什麽改善。”令人窒息的安靜中,慕容泓忽然開口,雖是聲音不大,卻也驚得謝雍微微一顫。


    他看了看眉眼不抬的慕容泓,請罪:“是臣辦事不力,請陛下恕罪。”


    “你能有此覺悟,還算是有自知之明。若是給朕裝糊塗,朕就不會如此輕易地恕你之罪了。”慕容泓給愛魚剪完了指甲,讓長壽把愛魚抱走,自己起身淨了手,一邊用棉布擦手一邊迴過身對謝雍道“朕最近得到線報,朝中有人賣官鬻爵收受賄賂。大龑建國不足三載,正是積基樹本的關鍵時期,出不得一點差池。本固枝榮,姑息養奸,於這等腐蝕根本的蠹蟲,朕不但要查,而且要殺。替朕查察奸宄,是你司隸校尉的職責,以後這等消息,朕希望能第一時間從你的秘折上看到,而非是從朕的線報口中聽到,你明白朕的意思了麽?”


    謝雍俯首道:“微臣明白了。”


    “去查,半個月之內,朕要看到結果。”慕容泓道。


    “是。”謝雍領命,欲退下了。


    “謝雍,兗州山陽郡郡丞之位又空出來了,你,不會想去補這個缺吧?”慕容泓忽然看著他意味不明道。


    謝雍:“……”


    “臣不想。”他莫名所以,隻是本能地迴答。


    “不想就好,退下吧。”慕容泓轉身向內殿走去。


    謝雍出了宮,心事重重。


    他是靠丞相的勢力爬上這個位置的,所以遇見難事,第一反應也是去找丞相商量。可皇帝的最後一句話就像一根刺一般,正紮在他最敏感的那根神經上,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抬頭看看暮色將沉,他決定還是先迴家去,將頭緒理清楚了,明天再說。


    謝雍迴到自家宅邸,他夫人馮氏從屋裏出來迎他,身後還跟著尹衡。


    “小婿見過嶽父大人。”尹衡上來行禮。


    其實他與謝雍的嫡次女尚未成親,隻不過下了聘也定下了婚期罷了。但他儀表堂堂能說會道,是故嘴甜一些倒也不顯得油嘴滑舌,反而很招馮氏的喜歡。至於謝雍,反正這門親已經定下了,如無意外也不會有變故,他願意叫,便叫吧。


    “你怎麽過來了?”謝雍問。


    尹衡禮儀周到地讓著謝雍往屋內行去,道:“小婿的同窗已到任地,給小婿寄了許多當地的土特產過來。小婿看著還行,便送些過來讓嶽父嶽母嚐嚐。”


    “你有心了。”謝雍心中有事,便隨口說了句。


    馮氏一共為謝雍生了三女一子,長女已嫁,幺女還未及笄,兒子才八歲。是以馮氏讓尹衡留下用晚膳,桌上也不過就她與幺兒還有謝雍陪著罷了。


    晚膳過後,馮氏讓丫鬟給謝雍和尹衡上茶,自己帶著兒子迴後院去了。


    “小婿觀嶽父今日麵有憂色,可是有何煩心之事?”尹衡問道。


    謝雍抬眸看著尹衡。多年來,他所求的不過就是這樣一個兒子罷了,可惜妾室生出來的都不爭氣,而正房生的尚且年幼,讓他遇事家中連個商議的人都沒有。


    與尹家的這門親事,是尹家主動來求的,他見尹衡在殿試中考進了前二十名,為人機靈善逢迎,姐姐又進了後宮,看著是個有前途的,這才允了這門親事。將來自己的嫡子,說不定還需要這位二姐夫的提攜。


    他覺得尹衡會是個有前途的年輕人,卻從未考驗過他是否真的有這個能力。


    眼下他的困境,豈非正是一個考驗他的大好機會?


    念至此,他屏退屋中伺候的奴婢,對尹衡道:“我確實是遇到了一道難題。”


    尹衡見狀,忙拱手道:“如有小婿能盡心力之處,還請嶽父大人千萬不要見外。”


    謝雍將今日進宮麵聖之事跟他說了。


    尹衡思慮一陣,問謝雍:“對於此事,嶽父大人有何打算?”


    謝雍道:“陛下提到線報,卻未將線報中提及的人名告訴我,很顯然,此番他要考驗的是我的忠心。若我給他的名單與他手中掌握的名單不符,那麽我可能就要倒黴了。查察貪汙不難,難的是,此事,我不能瞞著丞相擅作主張。到時候呈給陛下的名單,也隻能是通過丞相篩選過後的名單。丞相與陛下,我終究需得得罪一個。”


    尹衡道:“聽嶽父大人此言,小婿更覺奇怪了。既然陛下提到線報便能讓嶽父大人有此覺悟,那他最後一句話意義何在?若說是威脅嶽父大人,他也完全沒有這個必要啊。小婿認為,這最後一句話如果起的不是威脅作用,那必然是陛下想要暗示嶽父大人什麽。”


    “暗示?”謝雍原本也覺得皇帝最後一句話說得甚是突兀,經尹衡這一提醒,倒是有點反應過來了。


    “嶽父大人可知,這兗州山陽郡郡丞原本是誰?這個位置又為何會空出來?”尹衡問。


    謝雍道:“這個,我倒是未曾留意。”


    “也許這便是關鍵所在。嶽父大人在著手辦理此事之前,不妨先把這一點查清楚。若有用得著小婿之處,小婿隨叫隨到。”尹衡拱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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