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顧後果,奴才遠比陛下您要豁得出去,您信嗎?”長安不甘示弱。


    “信。”慕容泓左手離開她的肩轉而掌住她的臉,低聲道“但是你說什麽都沒用,你會輸,就算在朕大婚之前你暫且贏了,但你終究會輸。世間那許多花,知道朕為何獨獨喜歡桃花嗎?因為朕不喜歡冬天的冷,而桃花盛開,就代表這種冷已經過去了。你來到朕身邊的時候,也正是朕人生中的冬天,如不是你,朕的冬天不會這麽快結束。所以朕能喜歡桃花多久,朕就能喜歡你多久。你不開花,沒關係,朕守著你,反正你我尚年輕,以後時間多得是,不是嗎?”


    長安還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對他來說還有這種意義。這算什麽?對的時間遇到了錯的人?還是錯的時間遇到了錯的人?總之她對於他而言,終究不會是對的那個人。


    慕容泓在這一點上的固執讓長安始料未及,這也讓她意識到,或許不管自己怎麽說,不管說多少次,都是沒有用的。


    不然就再等等吧,花與人到底是有本質區別的,花隻能被動地等人靠近,而人,是會主動接近自己的目標的。等到後宮亂花漸欲迷人眼時,誰還記得什麽桃花梨花。


    這一天已經不遠了。


    從甘露殿出來後,長安被被明晃晃的陽光一照,腦中還有點兒發暈。她忽然發現自己上輩子和男人走腎不走心實在是太過明智的選擇,這談情說愛太特麽讓人心累了,比跟人勾心鬥角還要累。最關鍵是,那個非要你喜歡他的人還是你的救命恩人兼頂頭上司,讓人連疾言厲色拒絕的底氣都沒有。


    又或者說,她並不是沒有這種底氣,她隻是……因為與慕容泓同病相憐,所以特別能理解他的心情?當一個獨行的人遇到另一個獨行的人,兩人相處愉快地同行一段時間後,想要和對方繼續同行下去甚至想和對方交朋友都是很正常的反應。


    一句話到底,她還是沒有那麽偉大,雖然他救過她的命,但她依然做不到用自己的全部去迴報他。她對他倆這段感情唯一的期盼就是——不要相愛不成反成仇。


    選秀之期一天天臨近,郭晴林卻在這個時候病了,於是相關事宜都由司宮台的二把手賈瑞接手。


    關於選秀之事,慕容泓一直沒有主動與長安提及,明顯是不想讓她插手的意思,長安便索性撂開手。郭晴林此番病得蹊蹺,長安去探望過他,他什麽都沒說,但長安還是懷疑此事乃是羅泰那邊的手筆。


    郭晴林沒有聽他們的話除掉她,他們許是想找人替代郭晴林了。長安眼下有些拿不定主意,羅泰背後那人顯然不是個好相與的,她既想借太後之手除掉他們在宮裏的暗線,又怕若是如此的話,太後會加強對宮人的控製,反而不利於她發展自己的勢力。而且如今那新任衛尉卿韓京也不知道到底是誰的人。


    要不她再等等,等到慕容泓親政後,有話語權了再說?


    轉眼便到了選妃前一夜,長安正在燈下根據袁冬他們跟劉光初閑聊時得來的消息繪製輔國公府的關係圖,忽有人敲門。


    她將圖紙折好藏在懷中,開門一看,卻是長福。


    “安哥,陛下說今晚讓你去甘露殿值夜。”長福道。


    長安問:“今日陛下心情如何?”


    長福想了想,道:“反正這兩日都那樣吧,沒什麽笑臉,但也不像是生氣的模樣。”


    “我知道了,你先迴吧。”送走了長福,長安迴房收拾了一下,鎖了門往甘露殿去。


    入秋了,夜風吹在身上有些寒涼。明天月半,然今晚的月看著也挺圓的了。


    長安來到甘露殿內殿時,慕容泓正坐在書桌後看書,聽得長安的行禮聲,眉眼不抬道:“桌上有蟹,去吃吧。”


    長安:“……”抬眼一瞧,桌上果然一盤子大蟹,個個蓋子都有手掌那麽大。


    “謝陛下厚賞。”美食當前,長安自然不會矯情地說不要,當即坐過去拖過盤子大快朵頤。


    慕容泓抬眸看著她,她吃蟹的模樣就跟去年一樣,跟斯文沾不上邊。


    人就是這樣奇怪,若是在遇見她之前,有人跟他說“你將來會喜歡上一個吃蟹直接用牙咬的女子”,他一定會認為那人得了失心瘋。


    而事實卻確實如此。


    長安吃了兩隻蟹便覺著差不多了,遂叼著一根蟹腿迎上他的目光道:“陛下,有話直說吧。”


    “朕明日在華錦苑選妃。”慕容泓道。


    長安眨眨眼,道:“奴才知道啊。”


    “明日你替朕去選吧。”


    長安:“……啊?”叼在嘴角的蟹腿啪嗒一聲掉在了桌上。


    慕容泓卻不打算解釋,說完這句又收迴目光去看書。


    長安在桌邊愣了一會兒,用帕子擦了擦手指,來到書桌邊上道:“陛下,您實不必如此的。”


    她知道他會有此舉無外乎兩個原因,一,告訴她他娶後妃真的隻是因為政治需要,對她們本人,他並不在意,高矮胖瘦美醜都不在意。二,提高她在後妃眼中的身份。能替皇帝去選妃的太監,身份自然非同一般。


    慕容泓不說話,他半頷著首,捏著書頁的手指緊了緊。


    就這麽一個細微的動作,讓長安想到了讓他會有此一舉的第三種可能——他真的不願意去做這件事。


    兩人僵持了片刻,長安妥協:“好吧,奴才替您去選,不過您必須給奴才一張名單。”


    慕容泓聞言,默了一瞬,忽然放下書起身來到窗前。然而窗關著,他一手扶上窗牖,低下頭去。


    “陛下,您真的不必這樣折磨自己。”長安試圖安慰他。


    “去把燈都滅了。”慕容泓道。


    長安:“……”他該不是想哭吧?


    她依言把殿內的宮燈都吹滅了。


    “你也出去吧。”慕容泓維持著那個動作,頭也不迴道。


    “是。”長安打開內殿門邁出門檻,然心中那絲不放心讓她又躡手躡腳地退迴殿中,將殿門關上,然後在殿門之側月光照不到的角落裏蹲了下來。


    慕容泓聽著殿門開了又關,隻當長安已經出去,他轉過身,順著牆壁坐下來,雙腿曲起,雙臂擱在膝上,然後將臉埋在了臂彎裏。


    這是個孩子受了委屈之後常常采用的姿勢,至少上輩子的長安在小時候受了委屈,就常常在自己臥室的角落裏蜷成這個姿勢偷偷地哭。當然,那是小時候,等到她長大了,委屈?不存在的。


    可眼前這個男人,都已經登上帝位了,卻還是會在無人的黑暗裏將自己擺成這個姿勢。這根本就是個被現實逼著不得不偽裝成大人的孩子。


    長安知道自己沒這個立場和資格去憐憫別人,更別說是眼前這個地位尊崇的封建帝王,但她心中就是控製不住地泛起了一陣酸澀。隔著幾丈的黑暗,她看著他,就像看著小時候的自己一樣。沒有父母,外婆為了培養她的獨立人格,故意冷漠疏離地待她。她那時候不能夠領會外婆的良苦用心,隻覺得自己孤獨,沒人要,無依無靠。


    當她成熟得能從生活的各種細節中體驗痛苦,卻又沒成熟到足以用正確的方式紓解那些痛苦時,她還曾自殘過。她在手臂上劃細細淺淺的傷口,以能夠沁出血珠為準,不深,但每次她都會劃上三五道。一次兩次三次,最終還是被外婆發現。


    不知道外婆是不是從她的自殘行為裏反思過自己對她的教育方法有欠妥當,總之從那時起外婆變得比以往關心她,也正是這種關心護著她安全地度過了懵懂卻極端的青春期,直到她完全成熟。


    慕容泓想必也需要這樣一個人,這樣一份關心,來幫助他安全地度過這段最黑暗的時期,直到他完全成熟,明白這樣的獨處於事無補。


    如果有選擇,長安其實不願意成為他生命中的這樣一個人,可是眼下根本沒有選擇。


    他發現了她。


    “為什麽沒有出去?”大約是察覺了她的唿吸聲,慕容泓從臂彎中抬起臉來,對著黑暗問。


    “奴才不放心您。”長安蹲在角落裏沒動。


    “不放心朕?你以為朕會如何?”慕容泓語氣中充滿了自嘲,“難道朕還敢死嗎?”


    長安咬了咬唇,起身走到窗前,在慕容泓身邊坐下,以輕快的語氣道:“呀,不就選個妃嘛,怎麽還說起死不死的問題來了,陛下您該不是患有恐女症吧?”


    慕容泓:“……你不要來跟朕胡攪蠻纏。”


    “好好,奴才不說話了。陛下您想哭就繼續哭吧,要不要奴才的肩膀借您靠一下?”長安問。


    “誰想哭了?”慕容泓簡直要被她氣死。


    長安突然伸手去他臂彎裏一摸,衣服是幹的,真的沒哭。


    “好吧,既然陛下您不想哭,也沒有恐女症,鑒於明日奴才要去替您選妃,咱倆來聊聊您喜歡什麽樣的女人唄。是胸大腿長前凸後翹的豐滿型,還是清湯掛麵溫婉素麗的苗條型?”長安大喇喇地問。


    “朕喜歡什麽樣的女人還有人比你更清楚嗎?”慕容泓不答反問。


    “奴才知道了!”長安一擊掌道,“奴才聽說自幼失母的人一般對女子的胸部都會有種異於常人的迷戀,陛下您放心,奴才知道明日該以什麽標準挑人了!”


    慕容泓聽得瞠目結舌,又見她起身欲走,忙一把扯住她,氣急敗壞道:“你知道什麽?誰迷戀了?”


    “那您喜歡平胸?”


    “你給朕閉嘴!”


    “不大不小的?您好歹給個標準唔……”長安話還沒說完就被慕容泓一把捂住了嘴。


    “朕知道你說這些隻是想轉移朕的注意力,但是朕不愛聽。若是說不出朕愛聽的,就幹脆別說,嗯?”慕容泓威脅意味極重地一字一句道。


    長安雞啄米似的點點頭。


    慕容泓放了手,仰頭靠在牆壁上,不語。


    “陛下……”過了半晌,長安小聲喚道。


    慕容泓繃著臉斜眸看她。


    “奴才能再去吃一隻蟹嗎?”長安指了指不遠處的桌子,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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