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東寓所,長安躺在床上,雙臂枕在腦後,看著帳頂不想動彈。


    她在思考她與慕容泓今後的路到底該怎麽走。


    慕容泓喜歡她,而且種種跡象表明,他存在被調教的可能,若是她願意,利用這層關係她完全可以爬得更快更高。一個女人如果要不擇手段地去哄一個喜歡她的男人,十有八九不會失手。


    慕容泓雖是城府深沉,但他的城府還沒有滲透他的感情生活,他在感情上還單純得很。比起她來,他就像個蹣跚學步的孩子,隻要她願意伸出手,想把他牽哪兒去就牽哪兒去。等他成熟得足夠識破她的虛情假意時,說不定她早已具備了全身而退的能力。


    隻要她願意,她能做到,而且會少走很多彎路,少受很多苦。


    隻是……兩世為人,第一次有一個男人整夜抱著她,卻什麽都不做啊。


    或許他年輕,或許他懵懂,但繁殖是動物的本能,隻要他有那個想法,他就會有與之相匹配的反應。


    從上次的經驗來看,她可不認為他不具備產生生理反應的能力。所以昨夜之事隻能說明一點——慕容泓對她感情上的需要,遠勝於肉體上的需要。


    也許她上次的主動讓他覺得新奇,讓他覺得刺激,但他更想要的,還是她感情上的迴應。


    可是她不能。


    現在他讓她決定他們兩人的關係到底能不能開始。但一旦開始,何時結束,怎樣結束,可就不是她能說了算的。


    隻要她承認她也喜歡他,她最後的結局絕對是成為他的後宮一員。或許在他完全掌權後還能做寵冠後宮的那個,但那也改變不了她隻是他眾多妻妾之一的事實。


    別人進宮,許是為了父母兄弟的前程,許是為了家族門楣的光榮,她為什麽?


    別說她無親無故孑然一身,就算她有父母兄弟家族門楣,她也絕不願用自己的一生去換別人的前程。那還有什麽理由能讓她作繭自縛畫地為牢呢?


    從物質上來說,就算做到皇後,也無非吃穿住行比別人好些,使喚的人比別人多些而已,究其本質,還不是慕容泓豢養的一隻金絲雀麽?


    從感情上來說,就算為了愛,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愛能維持多久?五年,十年,十五年?當她徐娘半老,她能相信慕容泓會喜歡她勝過那些剛入宮的水蔥兒似的少女麽?從心靈到肉體?


    當然,若真有那一天,以她在後宮的權勢,或許弄死那些剛入宮的少女不會比捏死一隻螞蟻更費力,但那又有什麽意義呢?為了一個不再愛你的男人,自己變成了一個連自己都厭棄的女人。


    所以說,適合談戀愛的男人,不一定適合結婚。於她而言,慕容泓就是這樣一個男人。而他的戀愛,卻完全是為了結婚做準備的。


    算了吧,別再糾結了。她不忍心利用他欺騙他,對他的感情也不夠將自己的後半生完全交付於他。她不是不喜歡他這個人,她隻是不喜歡與他在一起之後的生活。所以,為了彼此少受折磨,還是不要開始的好。


    就讓他認為她是個鐵石心腸的女人好了,待他成親後,兩人徹底迴到各自的位置上,他依然做他的皇帝,而她也依然隻是他的奴才。這樣,就算有一天她真的離開他,應當也不會讓他在中秋之夜覺得無人團圓了。


    想到將來終有一天他在廟堂之高,而她在江湖之遠,永生不再見麵,長安竟沒來由的鼻子一酸,正暗嘲自己沒出息,耳旁忽傳來一陣敲門聲。


    她迅速整理好心情,下床開門一看,卻是在清涼殿負責伺候劉光初的小太監吉祥。


    “安公公,不好了,春鶯她上吊了。”吉祥跑得滿頭大汗,一見長安開口便道。


    春鶯是在清涼殿伺候的宮女。


    “上吊?人死了?”長安皺眉。


    “好在發現得及時,人倒是救過來了,就是一直在哭。奴才派人守著她呢,不然怕她還會再尋短見。”吉祥道。


    “怎麽迴事?你說清楚。”長安鎖了門,和他一邊往清涼殿的方向走一邊問。


    吉祥左右看了看,低聲道:“就是昨夜劉公子醉酒迴來,把春鶯給……給那個了。”


    長安腳步一頓。


    吉祥見她如此,小心翼翼地問:“安公公,怎麽了?”


    長安麵色有些難看,掩飾道:“沒什麽。劉公子把春鶯給強了,你們就沒聽到動靜?”


    吉祥心虛道:“聽是聽到了,但劉公子最近脾氣大得很,昨晚又喝醉了,奴才、奴才不敢去攔啊。說句不好聽的,若是惹怒了他,他借著酒勁把奴才給打死了,奴才找誰喊冤去。”


    聽著自私自利了些,但在宮裏,還真得是這樣的人才能活得長久,好管閑事的,井底與河裏總有一處能安置了他。


    “劉公子什麽反應?”長安問。


    “劉公子沒主意了,這才讓奴才來找您過去處理此事。”吉祥道。


    長安唇角微微勾起一絲冷笑,強奸宮女可是大罪,知道來找她,劉光初倒也不算太糊塗。


    轉眼兩人到了清涼殿,長安進了內殿,正在內殿焦急徘徊的劉光初抬頭一看見她,登時就如看到了救星一般迎上來抓著她的手腕道:“安公公,這次你可千萬要幫幫我……”


    長安不著痕跡地扯開他的手,道:“事情的經過我已經聽吉祥說了,這件事可大可小,但看能否按得下去。往大了說,您知道這宮女太監都是陛下的私產,特別是宮女,若是有幸被陛下看上,那可是有機會進後宮做娘娘的。所以這強奸宮女絕對是法不容誅的大罪。當然以您的身份和與陛下的交情,就算事情壓不下來,陛下也自會酌情保你,但傳將出去,您自己包括您爹娘的名聲就不好聽了。”


    “我知道,我昨天就是喝醉了酒,也不知到底是怎麽迴事?要不是今早看到床上有一灘血,我還當是做夢呢。”劉光初摔手道。


    “您先別上火,聽我說。這春鶯既然進宮做宮女,家世定然不高。小戶人家的女兒,不計是銀子還是名分,大約都能打發……”


    “要這麽好打發,我都不麻煩你了。”長安還未說完,劉光初便打斷她道,“方才我跟她說了,她要多少銀子我給她多少,讓她報個數,可她就知道哭,一個字也不說。”


    “銀子不行的話,那名分呢?”長安問。


    劉光初麵露難色,道:“雖然現如今我處境不好,但我畢竟是趙王之子,我總不能娶個宮女當正妻吧。”


    “誰說正妻才是名分,這妾不也是名分?您也說了,您是王侯之子,一般小門小戶的女兒,能給您當妾那也是修來的福分。”長安道。


    劉光初還是不大情願的模樣。


    長安估摸著在他眼裏這春鶯的容貌隻怕不如人意,想來也是,有嘉容這珠玉在前,旁的女子又哪能輕易入眼了?


    “劉公子,您好歹把人給睡了,讓她做個有名無實的妾,也不過多養一張嘴而已,總比您強奸宮女這樣的名聲傳出去好吧?”長安有些無奈道。


    劉光初猶豫片刻,最後一咬牙道:“那好吧,將來我出宮時,向陛下求個恩典,帶她一起出宮就是了。”


    得了他的應諾,長安來到偏殿,春鶯還趴在桌上哭。長安示意站在一旁看著她的兩名太監出去,自己在她對麵坐下,聽她哭了一會兒後,問:“家中還有親人嗎?”


    春鶯不吱聲,還是哭。


    “想見他們嗎?”


    春鶯哭聲一止,抽噎著抬起頭來。


    長安一看,這春鶯長得還好啊,杏眼桃腮管鼻櫻唇的,雖算不上絕色,中上之姿還是排得上的。


    她抬起眼看了長安一眼,複又低下頭去垂淚,啞著聲音道:“我、我沒臉見他們了。”


    “我知道你是好姑娘,遇著這種事羞憤難抑傷心欲絕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長安迴頭看了下偏殿門口,傾過身壓低聲音對她道:“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尋死覓活有什麽用?你的貞潔迴得來嗎?更別說你若真的自戕而死,還會連累家中父兄。你若不跟他,那叫失貞,但你若跟了他,頂多就算是提前洞房,跟失貞沒關係,懂嗎?”


    春鶯難堪地別過臉去哭。


    “你別覺著自己是在跟一個男人討論這件事,雜家就是個太監,早不算男人了,頂多就是個婦女之友。如今那劉公子是真心誠意要補償你的,你說說,你想怎樣解決這件事?”長安問。


    “我不知道……”春鶯哭著道。


    “老家哪兒的啊?”


    “漳州。”


    “家中還有父母兄弟嗎?”


    “有。”


    “想不想他們搬到盛京來住?”


    春鶯抬起淚眼看著長安,期期艾艾道:“這、這就是他的補償?”


    “傻姑娘,別把事情想得這麽簡單。你家人要來盛京生活,盛京得有宅子吧,從漳州到盛京得有盤纏吧,到了盛京之後你父兄得謀差事吧,這一連串的事情辦下來,你算算要多少銀子?就算沒這事,你二十五出宮迴家嫁人,你夫家能給你多少聘禮?”長安道。


    “那你說這些是什麽意思?”春鶯不解又氣苦地問。


    “聽我的話,我保證幫你把昨夜失去的,百倍千倍地賺迴來。”長安眸光沉凝道。


    少傾,長安出了偏殿,迴到內殿。


    “如何?”劉光初迎上來問。


    長安道:“沒事了。”


    劉光初鬆了口氣,看著長安讚許道:“到底是你有辦法。”


    長安笑道:“我有什麽辦法?說到底還是劉公子您一表人才家世顯赫,凡是個女人哪個不想嫁?這春鶯尋死覓活,也不過一時麵子上抹不開而已。這好言好語地勸上兩句,哪有不肯的。不過為了保險起見,劉公子您還是破點財,給她添置些胭脂水粉衣裳首飾,有道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她收了您的東西,也就等於承認了是您的人,於情於理都不會再反咬您的。”


    “此乃小事,隻是……”劉光初恨恨地一轉身,道“如今我要幹些什麽,都隻能托輔國公府去替我承辦。看我要買這些東西,隻怕又要問東問西了。”


    “劉公子,昨夜我不是說了嘛,我的人就是您的人,要用您盡管用,做什麽還要去看您外祖家人的臉色?”長安道。


    劉光初愣了一下,問:“你是說袁冬他們?他們能出宮?”


    長安神秘兮兮地笑道:“隻要您需要他們替您出宮辦差,我自然就有辦法讓他們能出宮。”


    片刻之後,長安出了清涼殿,向甘露殿的方向行去。走出老遠了,她還是忍不住迴過頭往清涼殿的方向看了看。


    她做過什麽事隻有她自己知道,逃得過旁人的指責,逃不過良心的譴責。


    明明說好做婊子不立牌坊的,事後這種於事無補的自我折磨卻總是與她如影隨形。


    她期待有一天自己能對自己的一切行為都心無波瀾,卻又希望那一天越晚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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