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過後,同殿的一人一貓都沒了動靜。


    長安翻個身,麵朝牆裏,咬牙切齒。


    好說歹說求了半天慕容泓那廝就是不鬆口,她知道,他有此一舉不過是對她要拜郭晴林為師的反彈罷了。白天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晚上也沒搞小動作的時間,他就等著看他們這師徒關係要如何維持呢。


    她改變了對付他的策略,他也改變了對付她的策略。兩人成功地從明爭過渡到暗鬥,可地位如此懸殊,她能暗鬥過他才怪!


    當然,他此舉她也能理解為他想保護她,畢竟郭晴林那個大變態是個如假包換的危險分子。然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句話到底,她不就不想靠他的保護過一輩子嗎?他也不可能保護她一輩子。有句話說得好,我愛你時你說什麽是什麽,我不愛你時你說你是什麽?更何況他與她之間還遠不到愛的程度。


    慕容泓因為寂寞,在她身上寄托了一部分情感,但從這個社會的倫常上來看,這樣的情感是有悖常理的。待到後妃入宮,自有那與他沒有利害關係的嬪妃來做他的情感依托。所以,她與他之間,感情上的關係是不穩固的,唯有利益合作,才是正確的相處之道。


    可如果她不能提升自己的個人能力,她能在他身邊走多久?遲早會被他拋在腦後的。


    如是想來,他這樣近乎任性的保護,於她而言,其實是有害無益的。他自是無所謂,但她不能無所謂。


    明著抗議不起效果,那也隻有……


    長安定了定神,微微張開嘴,直接用鼻咽部吸氣,當即就發出一聲豬哼哼一樣的聲音,與某些大老爺們的打唿聲還挺像,就是聲音小了些,但於這樣的靜夜裏聽來還是清晰得很。


    長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學豬哼哼會這樣像,哼完之後差點笑出聲來,好在及時忍住了。


    榻上慕容泓倏然睜開眼,暗思:方才那是什麽聲音?


    他長這麽大還未聽過豬哼哼,更不曾有人在他麵前這樣打過唿嚕。


    長安豎著耳朵聽了半晌,見那邊沒動靜,於是又來一下。


    慕容泓側過臉看了眼背對著他這邊的長安,悄無聲息地掀開薄被坐起身來。


    趴在被子上的愛魚後知後覺地抬起小腦袋看了慕容泓一眼。


    慕容泓就這麽坐在床沿上,靜靜地看著長安。


    長安腹誹:不是耳聰目明神識敏銳嗎?怎麽這麽久都沒反應?該不會睡死了吧?


    正好她練習了兩次之後,自覺掌握了竅門,於是這第三聲唿嚕便打得又長又響,那聲音……真真一波三折蕩氣迴腸餘音繞梁三日不絕。


    慕容泓彎起眸子側過臉,笑得無聲而無奈,心道:這奴才,為了不想守夜,也算是無所不用其極了。


    他光著腳下了地,輕軟的絲綢睡袍在行走間不起絲毫聲響。


    長安無意間一抬眸,見牆上映著他的影子,忙閉上眼,又打了一聲唿。


    慕容泓在她身邊蹲下來,看著她在那兒裝睡。


    長安臉皮牆厚,即便知道被他盯著,該打唿還是打唿,越打越像豬。


    魔音穿腦,慕容泓忍無可忍,在她又一次張嘴時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鼻子。


    長安:“……”這下不醒也得醒了。


    “……嗯?陛下……您不睡,在做什麽?”長安揉著鼻子,假做剛剛醒來一般睡眼惺忪地問道。


    慕容泓彎起唇角,道:“沒什麽,朕夢遊呢。”


    長安:“!”不行啊,他這麽一說她今晚的戲豈不白演了?眼看他起身欲走,她忙坐起身道:“呀,該不是奴才打唿把您給吵醒了吧?”


    “沒有,你很安靜,是朕自己睡不著。”慕容泓來窗邊,推開窗子向外頭看去。一彎弦月伶仃地掛在天上,猶如一隻毫無慈悲的眼。


    長安心中大罵:小瘦雞心眼忒壞!


    她抬眸看了眼倚在窗邊的慕容泓,但見他閉著雙眸神色安詳,素白的絲綢睡袍與披散的柔滑長發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種鄰家男孩般溫柔可親的氣質,當然,那張臉可就不是隨隨便便哪個鄰家男孩都能有的了。


    此刻的他看起來如此牲畜無害,但長安不知為何卻突然想起了他身著龍袍的模樣。黑白兩色,他都能渾然一體地去駕馭,隻是不知,最終,他到底是會迴歸本色,還是泯然於另一種於生存更有利的顏色。


    “長安,過來。”慕容泓睜開眼,朝她招招手。


    長安爬起身湊過去。


    “你有沒有聞到什麽味道?”慕容泓問。


    夜風送爽,長安皺起鼻子嗅了嗅,道:“陛下,您身上好香。”


    慕容泓抬手給了她一個腦瓜崩兒,正好長安剛剛睡覺脫了帽子,這會兒也沒戴上,這一下板栗吃得實實的,又痛又癢。


    “陛下,您的涵養呢?您的風度呢?您的……”長安捂著腦袋話還沒說完,那邊慕容泓又曲起了手指。長安急忙側過頭看向窗外,歎道:“啊,今夜月色真美呀,陛下您說是不是?”


    慕容泓又好氣又好笑,手搭上窗欞,道:“月色再好,恐怕也不及花開得好,香味都飄進殿中來了。你聞得出這是什麽花香嗎?”


    長安腹誹:每天都為生計奔波的人哪有心思如你這等天潢貴胄一般賞花吟月?


    “就奴才這不通氣的鼻子,能聞出什麽來啊?陛下,時辰不早了,您還是早些就寢吧。”長安還想繼續她的唿嚕大業,她倒想看看他能忍她多久。


    慕容泓不理她,轉身就向殿外走去。


    “哎,陛下,您去哪兒?”長安追在他後頭問。


    “去尋花。”慕容泓頭也不迴道。


    “尋花?”擦,這哪兒來的閑情逸致啊?


    不及多想,長安著急忙慌地戴上帽子,拿上他的披風剛想追出去,卻與折返的慕容泓撞了個正著。


    他還光著腳呢,迴來穿鞋的。


    長安好一通勸,然並卵,一刻之後,兩人還是來到了殿後的小花園裏。


    長安提著燈籠在路兩旁仔細逡巡。


    “陛下,是牡丹嗎?”她停在一叢半開不開的牡丹前,問。


    “不是。”慕容泓繼續前行。


    “是這種花嗎?”長安發現一叢與薔薇極其相似的植物,白色的重瓣小花在燈光的映照下還挺好看的。


    慕容泓過來看了看,道:“不是。”


    “這是什麽花?”


    “木香,這種重瓣的沒什麽香味,那種單瓣的別名七裏香的才有香味。”慕容泓耐心地跟長安講解。


    長安來了點興致,又去樹木蔥鬱處尋找,依次找到了榆葉梅、結香、紫藤、美人蕉、長春花、紫玉蘭、點地梅……然而,都不是。


    一番折騰,長安額上都起了薄汗,瞥了眼在前麵優哉遊哉的慕容泓,忽然反應過來:這廝該不會是因為我方才假裝打唿故意整我呢吧?借口聞到了某種花香,把我誆來這裏陪他找花,遍尋不著後再給我來一句“朕騙你的,哈哈哈哈!看你找得那麽殷勤,朕真的不忍心告訴你真相啊!哈哈哈哈哈!”


    想起這個可能,長安輕手輕腳地將燈籠往道中一放,自己就溜一旁的樹叢後躲起來了。


    慕容泓又往前走了一段,大約覺得身後太過安靜,迴身一看,見燈籠在道中,原先提著燈籠的那人卻不見身影。


    他迴轉,來到燈籠旁邊,道:“長安,出來。”


    長安躲在樹後的陰影裏,屏氣凝聲。


    “若等一下朕把你找出來,可是要受罰的。”慕容泓一邊說目光一邊往左右兩側的暗處掃去。


    長安暗道:哼,不嚇你一嚇,怎解我心頭鬱憤!


    慕容泓等了片刻,不見長安出來,他也不去提那燈籠,抬步就向對麵的花叢走去。


    長安正想悄悄挪到一個更容易跳出去嚇他的位置,忽然感覺身後有點不對勁。她剛要迴身,脖子忽然被人從後頭扼住,與此同時,一塊散發著濃重氣味的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她隻來得及扯了把身邊的樹枝,人便失去了意識。


    慕容泓倏然迴身看向長安的藏身處,那邊漆黑靜謐,隻被長安扯過的那根枝丫還在微微搖晃。


    慕容泓站在原地沒動,短暫的權衡利弊後,他高聲道:“來人!快來人!”甘露殿周圍有夜巡的侍衛,他這樣的聲音足以驚動他們了。


    果不其然,他話音落下沒多久,夜巡的侍衛便趕到了小花園中。


    “陛下,有何吩咐?”巡邏隊長上來向慕容泓行禮道。


    “去那邊看看。”慕容泓指著對麵的樹叢。


    侍衛們過去搜尋一番,迴身稟道:“陛下,這邊什麽都沒有。”


    慕容泓一愣,麵露焦色語氣急迫道:“快,找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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