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局到底未能查出寶璐究竟是怎麽死的,於是按著慕容泓先前的吩咐,給掖庭丞崔如海判了個玩忽職守看守不利的罪名,殺了來平慕容泓的怒火。


    消息傳到甘露殿時,長安正坐在榻沿上準備喂慕容泓喝藥。


    “大司農大人對太後真是忠心耿耿呀。”她裝模作樣地歎道。


    慕容泓本來正靠在迎枕上若有所思,被長安這麽一打岔,忍不住單手撐在迎枕上,支著額側問:“你又看出什麽來了?”


    長安低著眸攪著藥,道:“奴才什麽也沒看出來,隨便感歎一句罷了。”


    慕容泓:“……”


    “哎哎,陛下,千萬別輕舉妄動,這兒端著藥呢。”慕容泓剛抬起手,長安便緊張兮兮地叫道。


    慕容泓微微一笑,伸手至頰邊捋了下頭發,道:“一碗藥涼了這麽久還沒好,是想熏死朕麽?”


    擦!要不是你個龜毛男稍微熱一點都受不了,我至於晾這麽久麽?好像誰願意聞這苦苦的藥味兒似的。


    長安一邊腹誹一邊舀起一湯匙藥汁,道:“要速涼還不簡單?看奴才的十二級台風!”說著鼓起腮幫子,對著湯匙“唿——”地猛吹一口氣。


    便如海麵真的遇著了台風一般,湯匙裏近八成的藥汁化作一股巨浪卷出堤岸,濺在了慕容泓一個時辰前剛剛換過的錦褥上。


    長安注視著那片汙漬:“……”


    慕容泓見這奴才朝他訕笑,表情愈發好整以暇起來,道:“繼續啊,都吹完了朕就不用喝了。”


    長安忙正正神色,道:“奴才有罪,待您喝完了藥,奴才馬上叫人來替您更換褥子。”她重新舀起一匙湯藥,仔細吹涼了,遞到慕容泓唇邊,曼聲道:“陛下,來,抽絲了。”


    慕容泓瞪她。


    長安無辜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可是禦醫說的,不是奴才說的。”


    “朕這絲多得像個蠶繭子了這句話總不是禦醫說的吧?”慕容泓道。


    “哪個奴才這般有才?合該找出來好生獎賞一番才是。”長安一本正經道。


    慕容泓盯著她,長安胳膊都舉酸了也不見他張嘴,隻得抬起眸子迎上他的目光。


    她原本大概是想做個可憐相來央他張嘴喝藥,奈何雙眸精光太盛灼灼似賊,再裝模作樣,落在慕容泓眼中也是一臉壞相。


    偏她還不自知,臉上頗有些“奴才都這般可憐了您還不張嘴真是鐵石心腸”的惆悵。


    兩人僵持片刻,慕容泓終是繃不住笑了起來,張嘴喝下了那匙藥。


    慕容泓的笑鮮少不含深意,而當他如剛才那般不含絲毫深意地笑時,便會顯出幾分少年獨有的純粹和美好來。


    長安目光掃過他那雙因蕩漾著笑意而格外明亮美麗的眼,心中暗思:什麽時候能看透了他這雙最具迷惑性的眼,她大約才算真正掌握了保命的手段。


    慕容泓剛喝完了藥,外頭來報,說是趙椿來了。


    趙椿是替趙合來探望慕容泓的。當然了,這隻是冠冕堂皇的表麵說辭,至於真正的目的麽……國子學不是放假了麽,趙椿若是不能進宮,那正如火如荼的書信戀愛又該怎樣繼續呢?


    故而趙椿探望過慕容泓後,長安送他出去。在長樂宮外趙椿將銀票和信件塞給長安,一邊走一邊低聲道:“趙合已經給我祖父送了女人了。”


    長安眼睛一亮,八卦之心摁都摁不住,道:“他居然真有能耐辦成這事?快說說細節。”


    趙椿道:“前一陣子祖父不知為何事煩惱,茶飯不思。這趙合便趁機弄了一個廚娘進府,是我老家那邊的人,三十出頭白淨豐腴,人很和氣,逢人便笑的那種。最關鍵的是,這廚娘擅長做我老家那邊的家鄉菜,我吃過幾迴,做得那真是好吃。自她入府後我祖父幾乎日日隻吃她做的菜。有一天夜裏送去書房的宵夜不知出了什麽問題,聽說我祖父招了這個廚娘去問,結果從第二天開始,夜夜都由這個廚娘親自去給我祖父送宵夜了,書房裏一進去至少一個時辰才出來。府裏人看在眼裏,都是心照不宣,隻不敢聲張罷了。”


    嘖嘖嘖,一進去至少一個時辰才出來,趙丞相寶刀不老啊!長安賊兮兮地暗想。不過趙合這個人選得實在有水平,如趙樞這把年紀和閱曆的人,一般十六七歲不懂風情的小姑娘未必能入他的眼。三十出頭白淨豐腴的少婦,恰好又是老鄉,工作之餘聊聊家鄉情嚐嚐家鄉菜睡睡家鄉女,日子簡直不能更愜意。


    “到底是術業有專攻,趙合此事還真是辦得漂亮。那府裏大爺和大小姐對此事就沒幹涉?”長安問。


    趙椿道:“沒有。”


    “很好,那這樣。”長安從懷裏掏出那張銀票,如今趙樞和嘉言的信越寫越長,每次銀票都至少有三百兩往上的數額。


    她將銀票遞給趙椿,道:“如今國子學放假了,你有的是時間,先替我去打聽一下外頭都有哪幾個花圃是專門為宮裏供花的。然後找個可靠之人,去南市裏的紅樓茶館找到一個名叫越龍的人,就是上次荷風宴與李展同來的那位公子。設法把他弄進其中一個花圃去。記住,你千萬不要親自露麵去見越龍,一切都要做到自然而然不露痕跡,若有困難,可借著替趙合送信之機來告訴我。”


    趙椿答應。


    長安迴到甘露殿前時,遠遠看到甘露殿東側有人往後院那邊去了,看那身影,倒是很像郭晴林。


    她腳步頓了頓,瞧著左右無人注意,便也裝著要如廁,往後院走去。


    長祿在東寓所歇了幾天,因著擦了長安給的藥,臉上大部分傷痕都好得差不多了,唯餘幾處破了口的還結著痂。


    他有心將剩下的藥膏給萍兒送去,又怕被殷德那老狗發現,萍兒又得遭一頓毒打。故而這兩日一直鬱鬱寡歡的,做什麽都提不起精神來。


    好在慕容泓病臥在床,劉汾又沉浸在喪子之痛中,禦前有長安兜著,倒也沒人來尋他的錯處。


    他灰心喪氣地走出淨房,耳畔卻突然傳來一聲:“祿公公。”


    他抬頭一瞧,卻是郭晴林搖著扇子微笑地站在他麵前看著他。


    “郭、郭公公?”長祿下意識地左右看看,確定這是甘露殿的後院,不知為何會在這裏遇見郭晴林。


    郭晴林好心地為他解惑:“雜家奉太後之命給陛下送十全大補湯過來,出來後覺著內急,便來了後院,卻不想恰好遇見了祿公公。祿公公這臉……是怎麽了?”


    長祿低了頭,讓到一旁道:“奴才沒事,多謝郭公公垂問。”


    郭晴林見他不說,也不追問,隻道:“若祿公公願意,不如在此稍等雜家片刻,咱們待會兒再好生聊聊。”說罷,也不等他表態,徑自入淨房去了。


    長祿迴身看看掩上的門扉,咬了咬唇,抬腳想走。想起那日被殷德揪著頭發甩巴掌的萍兒,抬起的腳卻又慢慢放了下來。


    他心神不寧地在房前徘徊幾步,想起長安的忠告,他告訴自己應該盡快離開,與郭晴林保持距離。可一轉眼腦海中便浮現出萍兒那張哭泣的絕望的臉,那張臉與他那被兩袋黍子換走的麵目模糊的親姐姐的臉逐漸重合在一起,叫他怎麽也狠不下心來放棄。


    郭晴林故意在淨房中磨蹭了一會兒,開門時發現長祿還在,心下明白這小太監已是他囊中之物了。


    “祿公公既然願意等雜家,想必也願意對雜家實言相告了吧?”兩人來到離淨房不遠的一個樹木與牆壁夾起來的隱蔽角落裏,郭晴林不緊不慢道。


    長祿看著麵前比自己高了大半個頭的得勢太監,強抑著心中的緊張,道:“郭公公,如果奴才想求您幫個忙,要、要多少銀子您才能答應?”


    “銀子?”郭晴林失笑,“雜家是長信宮總領太監,司宮台內侍監,官居從三品,你自己說,你有多少銀子能差使得動雜家?”


    長祿啞口無言,麵色微微發白。


    郭晴林目光下移,看著他唇角那粒傷痂,探手過去。


    長祿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背卻撞到了牆上,退無可退。


    郭晴林順勢挑起他的下頜,看進他清澈而慌亂的眼,溫和道:“其實想讓雜家幫忙,又何須銀子呢?祿公公也不是第一天在宮裏當差了,難道就不曾聽說過關於雜家的一些傳聞?”


    “奴才、奴才……”長祿縱然心中有所準備,但見他這麽快就上手,還是慌得連話都說不完整。心中隻想推開了他逃走,又恐得罪了他後,自己與萍兒在宮中的處境更為堪憂。


    “噓——”郭晴林伸出一指豎在他唇前,聲音轉為低柔:“別在雜家麵前自稱奴才。雖然你我地位有高低,但從本質而言,都是奴才。這個身份沒那麽光鮮尊榮,是以,不必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嗯?”


    長祿眨巴著眼睛,沒說話。隻因他若一說話,唇瓣勢必要在郭晴林的手指上來迴蹭動,他覺著有些難堪。


    郭晴林也不在意他的無禮,抵在他唇上的手指順勢一橫,指尖一點點撫過他柔軟紅潤的唇瓣,心情甚好道:“說說看呢,到底想求雜家幫什麽忙?”


    長祿窘迫到極處,幹脆心一橫,想:反正都這樣了,還有什麽好退縮的?於是他道:“廣膳房的宮女萍兒是我幹姐姐,她被逼著做了膳正殷德的對食。我想求郭公公幫我救她於水火之中。”


    “僅是這樣麽?”郭晴林的指尖一路滑到他唇角,指甲微微一勾,將他唇角的那粒傷疤給摳了下來。


    長祿吃痛地一皺眉。


    “小事一樁,雜家還能為你做得更多。隻不過,你也得先給雜家嚐一點甜頭才行。”郭晴林抬起長祿的臉,看著他的唇,一點點地俯下臉去。


    長祿瞪大眼睛,掌心汗濕心口亂跳,唿吸急促得幾乎要喘起來。


    當兩人近到唿吸相聞時,長祿終於忍耐不住,頭一側想躲避。


    不料郭晴林方才鬆鬆托著他下頜的手猛然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將他按在牆上,低聲警告:“聽話。”然後在長祿驚懼的目光中湊過臉去,將他唇角傷疤脫落處沁出的那顆血珠給舔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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