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儂父子求見?看來今天朝上的確是出事了。長安暗忖。


    “這眼看著就到午膳時間了,讓他們午後再來吧。”慕容泓道。


    長安:“……”眼下離用膳至少還有一個時辰呢,這欲擒故縱的手段可真是簡單粗暴。


    半個時辰後,又有奴才來報,說是李儂還跪在麗正門外,李展暈倒了。


    慕容泓這才鬆口讓李儂父子進來。李展被安置在偏殿,李儂則來甘露殿拜見慕容泓。


    長安最機靈,在李儂進殿之前就在殿外讓長福打水給大汗淋漓的李儂稍微擦拭了一番,如若不然,恐怕他進去等不到說話就會被慕容泓給攆出來。


    “微臣參見陛下。”李儂急趨至禦前,跪在慕容泓身前行禮。


    “盛夏酷暑,李校尉不在府中呆著,來求見朕所為何事?”慕容泓翻著一本山川誌,漫不經心地問。


    李儂呈上一本折子,道:“微臣來向陛下呈遞請罪折子。”


    慕容泓目光投注於書頁之上,道:“朕在朝上說得很清楚了,朕還未親政,你的事,朕管不了。”


    李儂道:“就算還未親政,您也是大龑的皇帝陛下,隻要您想管,天下就沒有您管不了的事。”


    慕容泓聞言,放下書冊,向後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看著跪在他麵前的李儂,纖長的手指在桌沿微微彈動兩下,斜過眸看了長安一眼。


    長安忙上前接了李儂的折子,恭恭敬敬地遞給慕容泓。


    慕容泓拿了折子,不看,隻道:“李校尉,跟朕說說你的為官之道吧。”


    李儂一愣,不知為何話題會轉到這上麵。


    迴過神來後,他理了理思緒,埋著頭道:“臣以為,為官之道,不外乎上無愧於君,下無愧於民……”


    話剛開了個頭,慕容泓就將折子往他身上一扔,轉過頭去道:“退下吧。”


    李儂大急,忙道:“陛下,臣願說,但請陛下先屏退左右。”


    慕容泓露出個耐著性子的表情,道:“除了褚翔,其餘人等都先退下吧。”


    眾人依言退出甘露殿外,李儂這才叩首道:“陛下,臣有罪。臣身為司隸校尉,職在糾察百官,本該剛直不阿恪盡職守,絮白公正不畏強禦,方不失為陛下耳目之臣的本分。可是臣卻因陛下尚未親政之故,憚於權勢明哲保身,怠於職守禦下不嚴,以致釀成今日之大禍,悔之晚矣。望陛下看在微臣誠心悔過的份上,給微臣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如何將功補過法?”慕容泓問。


    李儂道:“這半年多來,臣雖鮮有彈劾上報,然而朝中哪些官員行為不檢甚至作奸犯科,臣心裏都是一清二楚的。隻可惜相關物證都已被奸人竊走。但臣敢以人頭擔保,今日臣出口之語,字字為真,若有半字不實,臣願擔欺君之罪受淩遲之刑。”


    文弱秀美的少年皇帝目橫春波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欺君之罪,李校尉不是已經犯過了麽?”


    李儂臉一白,忽然想起劉繼宗一案中他曾於朝上為其子李展作保,說他當夜就在府中。


    他不能確定皇帝所指的欺君之罪是否是這件事,一時無從辯解,隻得磕頭求饒。


    慕容泓淡淡道:“罷了,反正如今朝中大臣十之八九都在欺君,若都淩遲處死,朝中就無人可用了。你且說說這朝中有把柄在你手中的都有哪些人,犯的又是什麽罪?”


    李儂拭了拭額上的冷汗,按著時間順序一一道來。


    側殿之中,中暑昏倒的李展在服了湯藥之後漸漸緩了過來,睜開眼便見劉汾陰沉著一張臉看著他。


    “劉公公,我、我這是進宮了?”他有些茫然道。


    劉汾不無諷刺道:“那是當然。李公子使得一手好苦肉計,若非如此,今日還未必能見得成陛下。”


    李家大禍臨頭,李展也懶得與一個太監來爭口舌之利,隻問道:“我父親呢?”


    “李公子稍安勿躁,你父正在甘露殿中坦呈罪狀,待他出來,便輪到你了,還請好生準備著吧。”劉汾冷冷道。


    李展見劉汾如此態度,頓時想起他侄子一案有人假扮自己一事。若換做平常,他也不會在意一個太監對他有何看法,但此時李家處境不妙,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於是他辯解道:“劉公公,令侄一案是有人假扮我行騙,與我真的無關啊。”


    劉汾見他到現在還在狡辯,忍不住冷笑道:“到底有沒有關係,你待會兒去陛下麵前說吧。”說著側過身去不再理他。


    李展:“……”


    長安在一旁看著,心知慕容泓既然放他們父子進來,泰半是不想趕盡殺絕。她倒是有心提點李展幾句以免他作死,可劉汾一直如狗看耗子般看著他,她也無從插手,隻得作罷。


    甘露殿內,李儂已經交代完了他所掌握的秘密,慕容泓摩弄著手中的玉如意沉默不語。少傾,他伸出一隻手,李儂忙向前膝行幾步,將那本請罪折子遞了上去。


    慕容泓一邊翻看折子一邊道:“李儂,其實你心機手段都不缺,朝中形勢也看得很清楚,雖然還沒有真正歸入哪一派,但事實上哪一派都沒得罪,甚至,哪一派都有人欠了你的人情。按道理來說,官場沉浮,如你這般的人,應該隻會浮不會沉才是,至少,不應該沉得這般快才是。你可知真正的問題出在哪裏?”


    李儂本就對這件事耿耿於懷,雖然知道對他的彈劾是丞相指使,但他根本想不通丞相為什麽要對他下手?難道就因為他掌握著趙合殺人的證據?


    “莫非,是因為臣藏匿的那一箱子罪證?”他揣測道。


    慕容泓失笑,道:“你那一箱子罪證也不單單隻對丞相這一派不利,說到底,你也並非沒有把柄在他手中,而且通過趙合一事,你向他示好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此等情況之下,除了你並不比留著你更好,畢竟,誰能保證下一任司隸校尉會如你一般聰明識相呢?”


    李儂細細想來,確實是這個道理,他拱手道:“微臣愚鈍,還請陛下明示。”


    慕容泓微微俯下身來,眸光明豔紅唇綺麗,容色美過李儂這輩子做過的最美的春夢。然而出口的話卻似一盆冷水,瞬間將李儂兜頭澆了個透心涼。


    “因為你小看了朕呐。”


    李儂愣在當場。


    慕容泓向後靠迴了椅背上,清豔的眸光中悄無聲息地滲入了一絲寒冬將至般的冷與名刀出鞘般的利,盯著李儂道:“方才你有一句話說對了,司隸校尉,從來都是天子的耳目之臣,這也就意味著,他的恩寵榮辱,從來都隻係於天子一身。換到本朝來說,朕尚未親政根基不穩這都是事實,所以不管你是明哲保身還是韜光養晦,朕都可以理解並原諒,但你首先得讓朕知道,不管你現在身處誰的陣營,你的內心始終是忠於朕的。然而可惜的是,你並沒有做到這一點。”


    “陛下……”


    “不必急著為自己分辯,朕隻問你一句,那日朕與丞相在朝上起爭執,朕讓你去查究相府中人,你為何猶豫?”慕容泓問。


    李儂思緒驟然迴到那一天,為何猶豫?自然還是因為慕容泓尚未親政,而趙樞勢大,他唯恐應承下來得罪趙樞罷了。


    “朕未親政,可朕讓你去查究百官在國喪期的所言所行是否合乎規矩禮法,誰敢以朕未親政的名頭來反對朕的這一提議?然而你本人卻猶豫了。你可知你這一猶豫,是打了朕的臉?你以為朕未親政就奈何你不得?事實上呢,你瞧,朕不過稍加試探,你立刻就成了趙樞的一枚棄子。”慕容泓笑得溫緩和煦,眼角眉梢卻隱隱淩厲。


    李儂一時反應不過來,有些失神地喃喃道:“莫非這一切,是陛下您一手安排?”


    “要不然呢,你覺得隻是巧合而已?”慕容泓將他的折子往桌上一丟,好整以暇。


    “就、就因為微臣那次在朝上的猶豫?”李儂不死心地追問。


    慕容泓點頭承認:“是啊,在某些方麵,朕可是很記仇的。”


    李儂委頓在地。


    慕容泓說得沒錯,他的確小看了他。半年多來,他一直為這個少年皇帝的外貌所迷惑,將他與丞相的針鋒相對理解成不知深淺,將他偶爾過問朝事的行為理解成不甘寂寞。他是真的以為他就像他所表現出來的那般少不更事牲畜無害。並且,朝中與他一般想法的人肯定不少。


    他一直覺得慕容淵這一生做過的最可笑的一件事就是臨終前把帝位傳給了慕容泓而沒有傳給慕容寉。畢竟,在政治鬥爭中,半懂不懂少年衝動遠比乳臭未幹年幼無知更危險,隻因比起一個會反抗會掙紮的傀儡,大家自然比較喜歡更弱小更聽話的傀儡。如今才知,慕容淵把帝位傳給慕容泓,隻怕不是一時心血來潮,更不是瀕死昏聵中偶然做出的糊塗決定。


    “好了李校尉,既然朕願意見你,想必你也明白朕還是願意給你機會的。如今你已知事情起因,那麽不妨就在此地好生想想,為什麽你會成為丞相的棄子?想明白了告訴朕。”慕容泓臉轉向窗外,伸出纖長的手指托起一枝探進窗口的小葉九重葛,閑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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