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長安值夜,當她來到甘露殿時,慕容泓和劉汾都在內殿。劉汾跪在地上,慕容泓坐在桌旁,手裏拿著一張畫像正在端詳。


    見長安進來,慕容泓招招手讓她過去。


    “陛下。”長安弓著腰一溜煙跑到慕容泓身側。


    “劉汾說,他請了畫師根據他繼子的描述畫了假扮李展之人的畫像,還說此人就是今天跟李展一起進宮之人。朕在流芳榭未曾留意,你看看今日與李展同來的,是否是此人?”慕容泓將畫像遞給長安,撫弄著臥在他腿上的愛魚道。


    長安接過畫像,裝模作樣地仔細辨認一番,道:“陛下,單從畫像上來看,的確與今天和李公子同來之人有七八分相似。如此說來,莫非劉公公繼子一案是李家設計的?”


    “李儂官拜司隸校尉,他的兒子,又為何要與你過不去呢?”慕容泓揉著愛魚的頭頂,眉眼不抬地問劉汾。


    劉汾被問住了,遲疑半晌,道:“這……奴才也不知。”


    慕容泓斜他一眼,道:“莫不是你為了替你繼子脫罪,自己畫了此畫來栽贓李展?”


    劉汾驚了一跳,剛要分辯,一旁長安笑著道:“陛下您也太看得起劉公公了。您看看這畫,若沒有一定的丹青造詣,能畫得這般形神兼備?”


    慕容泓掃了那畫像一眼,沒吱聲。


    劉汾向長安投去感激的一瞥。


    “陛下,依奴才看來此事也不難辦,留著這畫像明日召李公子來一問便知。若果真是他設計了此事,乍見這畫像他必然心虛,我們抓住機會趁虛而入,必能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長安提議道。


    慕容泓想了想,道:“你說的有理。既如此,”他看向劉汾,“畫留下,你跪安吧。”


    劉汾見狀,忙謝恩退下。


    內殿殿門關上之後,長安拿著那畫看來看去,一本正經道:“李展這畫技確實不錯。”


    慕容泓斜眼睨她。


    長安一臉無辜地看過來。


    兩人對視一刹,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慕容泓笑容燦爛如一場盛世煙花,輕聲啐道:“一肚子壞水!”


    長安恭敬道:“陛下英明。”心裏卻道: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慕容泓瞪她一眼。


    長安笑得狡猾狡猾的。


    “今日之事進展如何?”慕容泓問。


    “托陛下洪福,一切順利。”長安道,想了想,她又道“陛下,李展之事……”


    “噓——”一語未完,慕容泓突然伸指抵唇,一臉慎重道“別出聲,你聽。”


    長安一愣,閉上嘴豎起耳朵仔細聆聽,心思:聽什麽?莫非又有人來聽壁腳了?


    殿中默了半晌,長安什麽都沒聽到。


    “聽到了嗎?”慕容泓抬起臉看她,一雙漂亮的眸子流光溢彩。


    長安搖搖頭,一臉茫然。


    “花開了。”慕容泓放下愛魚,起身衣袂翩飛地向東窗下走去。


    長安:“……”她跟著慕容泓來到東窗下,見不知何時那裏擺了兩盆曇花,一顆顆花苞就似一盞盞紫色的小燈籠般懸在花枝上,其中有兩顆花苞紫色的外衣已經綻開,露出了裏麵潔白的小口。


    聞到那縷淡淡的清香,長安恍然大悟,忍不住斜著眼鄙視慕容泓:什麽聽到花開,聞到花香才是吧。嚇姐一跳,還以為你真那麽神呢!


    “第一次見到曇花,還是在應天的靈隱寺,虛雲方丈的禪房內。我花了四個時辰等它開放,結果它開了不到兩個時辰就凋謝了。”說到此處,慕容泓伸出玉似的指尖,輕點了點那亟欲綻放的花苞,“虛雲方丈說它已經完成了它這一世的修行,就修行本身而言,是無關時間長短的。花開花謝是一種修行,旁觀花開花謝,也是一種修行……可惜朕如今比那時年長十歲,莫說修行,連旁觀修行的耐心都沒有了。”


    慕容泓話音落下,本在預料中的長安阿諛的聲音卻並沒有響起。


    他側過臉,身邊哪還有那奴才的身影?迴身一看,才發現那奴才不知何時已經跑到了榻邊,正跪在地上將榻下那箱金子拖出來,一邊使勁一邊嘴裏還嘀嘀咕咕道:“……花有什麽好看的?哪有我的金子好看?”將箱子拖出來後,她打開箱蓋,撅著屁股喜形於色地往金子上一趴,滿臉陶醉。


    慕容泓:“……”


    “庸俗!簡直俗不可耐!”他以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道。


    長安睜開眼,昂起腦袋往慕容泓這邊看了看,不服地辯解道:“陛下,您喜歡曇花一現的曾經擁有是一種人生態度,奴才喜歡真金白銀的天長地久也是一種人生態度。這不過是奴才與您的人生追求不同而已,誰也沒比誰高尚……”


    “放肆!”


    “好吧您高尚,您高尚。奴才是奴才嘛,庸俗是應當的。”長安慫得很快,說完又往金子上一趴,滿臉堆笑道:“隻要有金子,別說庸俗,低俗奴才也認了!”


    慕容泓麵無表情地迴過身去,捫心自問:慕容泓,你瘋魔了吧?居然會指望能與這樣一個奴才一起賞花聊天?不早了,還是洗洗睡吧。


    長信宮永壽殿,慕容瑛平躺在貴妃榻上,白露正在用中藥、花汁與牛乳調製而成的粘稠汁液為她做睡前臉部按摩。


    白露按穴功夫精到,力度適中,慕容瑛被她按得甚為舒服,閉著眼睛問:“你這家傳的方子真能讓人返老還童?”


    白露抿著唇笑道:“返老還童乃是誇張之說,但如太後這般情況,比同齡之人年輕十歲還是可以做到的。”


    慕容瑛睜開眼,問:“隻能年輕十歲?”


    “若要年輕二十歲,乃至三十歲,也不是不可能。隻是……於太後而言,恐怕有些困難。”白露輕聲道。


    慕容瑛有些不悅,道:“什麽叫於哀家而言?普天之下,論富貴和權勢,還有哪個女子能勝過哀家不成?”


    白露一邊輕柔地往她臉上抹著細膩馥鬱的汁液一邊道:“奴婢說的困難,與權勢富貴都無關。”


    “哦?那你說說看,到底是怎樣的困難?”慕容瑛來了興趣。


    白露垂下臉,低聲道:“奴婢不敢說。”


    “恕你無罪。”


    白露咬了咬唇,道:“奴婢祖上傳下來的駐顏秘方中,有個非常關鍵的輔助方子。那上麵說,女子若要容光煥發,需得陰陽調和,若要永葆青春,則需采陽補陰方可做到。”


    慕容瑛抬眼看她,白露羞紅了雙頰,垂著眼睫專注於手上的動作。


    慕容瑛收迴目光,沉默片刻,剛想說話,燕笑進來道:“太後,寇蓉求見。”


    “叫她進來。”慕容瑛收迴到口之話,道。


    寇蓉進來後,見慕容瑛正在敷臉,行過禮之後便站在一旁不說話。


    慕容瑛見狀,對白露及殿內侍女道:“你們都先出去。”


    眾侍女退下後,寇蓉方上來道:“太後,今天趙合趙公子也進宮參加了陛下的荷風宴。”


    慕容瑛微愕,問:“先前那邊不是來消息說他不會進宮的麽?”


    寇蓉道:“其中內情到底如何,奴婢也不清楚。但可喜的是,今日奴婢假借太後賞賜瓜果之名去流芳榭見到了趙公子,看趙公子氣色精神俱佳,當是恢複得不錯。”


    慕容瑛道:“哀家也問過杜夢山,他說假以時日,趙合當是能重新站起來的。”頓了頓,她問“宴上可有出什麽事?”


    寇蓉道:“為免惹人懷疑,奴婢沒在流芳榭多做停留。不過後來聽監視那頭的奴才說,奴婢走後不久,陛下因為不勝酒力,也早早地離開了流芳榭,後來一直沒再迴去。”


    “不勝酒力?他們還喝酒了?”慕容瑛問。


    “他們喝的是茘汁。”寇蓉答道。


    慕容瑛無語,茘汁這種女子都不會喝醉的果酒,居然讓慕容泓不勝酒力?


    寇蓉見她不說話,眸中閃過一絲猶豫,但猶豫過後還是開口道:“太後,今日流芳榭一行,還讓奴婢發現了一件事。”


    “何事?”


    “奴婢看到鍾羨與長安談笑自若狀甚親密,懷疑鍾羨有可能已經靠向陛下。”寇蓉道。


    慕容瑛眉頭一蹙,下意識地問:“怎麽可能?”


    寇蓉道:“奴婢不知原因,但事實如此。”


    慕容瑛頂著一張塗滿了汁液的臉從貴妃榻上坐了起來,思慮一陣道:“決不能讓鍾慕白與慕容泓聯合起來,即便是鍾羨,也不行。他是鍾慕白的獨子,在站隊之時,鍾慕白未必不會考慮他的意見。”


    “那太後您的意思是……”


    慕容瑛冷冷一笑,道:“聽聞鍾慕白那位稱兄道弟的好連襟,行事可不太檢點,就拿他開刀好了。”


    寇蓉疑惑,道:“若要告鍾家那邊的人,勢必隻能由丞相這邊的人出麵。假設陛下有心維護,豈非讓鍾家與陛下的關係更進一步?”


    慕容瑛伸手拿過一旁的錦帕將自己臉上的汁液擦了擦,將帕子往水中一丟,目光陰冷而詭譎道:“那就要看咱們的陛下如何抉擇了。”


    趙樞說慕容泓正在籌備對付開國功勳封疆大吏之事,這鍾慕白的連襟季雲澤雖算不上什麽封疆大吏,卻也是不大不小一功臣。拿他作筏,正好看看所謂的密謀對付信陽侯劉璋,到底是確有其事,還是隻是慕容泓放出來的煙霧彈。若連個季雲澤都下不去手懲治,就更遑論對付劉璋了。


    一旁的寇蓉微微鬆了口氣。若鍾家為季雲澤一事忙起來,鍾羨應當就不會有餘力琢磨她的事了。她正好趁這段時間將那件事了結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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