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和同屋的秋霜就出去領了下午飯,迴來就見嘉容懸在房梁上了,我們倆趕緊把她放下來。人倒是沒死,就是一直哭,也不肯進食……”那名叫春雲的宮女一邊領著長安往西寓所走一邊對她講述事情經過。


    長安沉著臉一語不發。


    春雲見他麵色不好,隻當他是因為她和秋霜沒看好嘉容故而不快,小聲補充道:“宮女自戕是大罪,我和秋霜沒敢聲張。見她那樣,也沒別的辦法可想,隻能去找安公公你了。”


    那小心翼翼的語氣讓長安瞄了她一眼,後者露出個討好的笑容來。


    長安自是沒這麽容易生氣,隻是慕容泓那裏還沒搞定,嘉容這裏又出事,讓她有種疲於奔命的感覺。最關鍵的是,她屁股上傷還沒好就這般四處奔波,真的痛得她不想說話啊!


    兩人一路來到西寓所春雲的房間,嘉容還躺在鋪上麵朝牆裏在那兒嚶嚶嚶地哭呢,秋霜坐在旁邊一聲不吭,一副嘴皮子已磨破,然而並沒有什麽卵用的模樣。


    長安對春雲和秋霜道:“你倆先出去串個門子吧,我跟她說兩句。”


    兩人巴不得趕緊丟了這個燙手山芋,聞言二話不說關上門玩兒去了。


    長安走到床鋪邊上,看著嘉容微微顫動的脊背,道:“哭哭哭,你還有心思在這兒哭,贏燁都吐血了你知不知道!”


    嘉容哭聲應聲而止,身形僵了僵,驀然迴過頭來。


    長安驚了一跳,後退一步撫著胸口罵道:“擦!你怎麽變成這副鬼樣子!再這樣我可後悔跟你做對食了。”


    嘉容伸手摸了摸自己腫如核桃的雙眼,顧不得羞醜,看著長安急急問道:“你剛才說什麽?贏燁他吐血了?他為何會吐血?他、他到底怎樣了?”


    “這還用問?當然是被你氣得吐血。”長安道。


    嘉容聞言,臉上那兩隻紅核桃霎時又腫大一圈,淚珠子源源不斷地從裏麵滾出來。她哽咽道:“我知道,是我沒用……他為我做了那麽多事,就讓我為他做這一件事,我都做不好。而且做這件事還是為了救我出去……嗚……我真沒用!”


    長安:“……”她走過去,伸手捧住嘉容的腦袋一陣亂晃。


    嘉容從昨天清醒開始就一直斷斷續續地哭到現在,粒米未進滴水未沾,本就體虛氣弱。再被她這麽一晃,頓覺眼前金星亂冒腦中嗡嗡直響,長安一放手她便伏倒在床,暈了半晌才迴過神來,看著長安氣息奄奄地問:“你做什麽?”


    “我看你這腦袋裏明明裝的是水,怎麽晃不響呢。”長安抱著雙臂哼哼道。


    “什麽意思?”嘉容迷惑不解。


    “如果裝的不是水而是腦子,誰會因為一顆核桃就相信一個陌生人?還你喜歡吃核桃,難道除了核桃之外你就沒有別的愛吃的東西了?就算你真的隻愛吃核桃,當初在地道中與你一起被抓的人中應該不乏昔日伺候你的奴婢吧,隨便一拷問,別說你愛吃什麽東西,連你愛穿什麽顏色的肚兜都清清楚楚好麽?一手養大椒房獨寵的女人居然蠢笨至斯,你說贏燁如果知道了,要不要氣得吐血?”長安護著疼痛的屁股小心翼翼地在鋪沿坐下,伸指戳著她的額頭道。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嘉容急忙辯解,“後來我又細細地想過了,之所以我看到那個核桃就相信了那名宮女,是因為贏燁曾經對我說過,說我和他就像一個核桃,他是殼,我是仁兒,任何人想要傷害我,除非先把他給砸碎。我看到那個核桃時沒有想起這句話,可是這句話一直在我心裏,所以我下意識地就相信那名宮女是贏燁派來的了。”


    長安聞言,做沉思狀。


    嘉容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長安深思熟慮一番,得出結論:“唔,這樣看來,你倆組成的這個核桃,殼有縫。”如若不然,他還好好的,你怎麽就陷在此地了呢?所以說,承諾不能輕易給,說到卻做不到真是啪啪打臉啊!


    嘉容:“……,那你的意思是,那名宮女並不是贏燁派來的?”


    “當然不是。”


    “可是,那天我去找你商量逃跑之事時,你不是很相信我的話嗎?”嘉容急道。


    “廢話,我要不裝作相信你的樣子順著你的話說,你又怎會配合我們行這將計就計之計。”長安得意道。


    嘉容眼中又泛起了淚花,看著長安傷心道:“所以,從頭至尾你都在騙我,你都是在利用我而已。”


    長安垮下肩,無奈道:“大姐,你就感謝我在騙你吧,如若不然,你現在還有命坐在這兒給我哭哭啼啼?早該你心心念念的贏燁為你肝腸寸斷了好嗎?”


    嘉容眨了眨眼,細想想,他這話倒也沒錯。若他沒騙她,給她一瓶真毒藥,她被晴雪逼著舔了一指頭,那現在還有命在嗎?


    既然那名宮女不是贏燁派來的,那也就是說,她並沒有辦砸贏燁交代給她的事,並沒有對不起贏燁?


    如此一想,她瞬間高興起來,一邊拿帕子擦著她的核桃眼一邊埋怨長安:“那你不早點告訴我,害我難過了這麽久。”


    長安有些不自然道:“我哪兒知道你會因為這事傷心欲絕,我還以為你是……”因為想起昨天吃了那藥之後的種種表現,羞憤自殺呢。


    嘉容不明白長安為何突然神情躲閃欲言又止,隻娥眉微蹙道:“說起昨天……昨天吃了那藥之後,我好像做了個奇怪的夢,我夢見……”她有些羞澀地看了長安一眼,目光正好掃過長安瘢痕未消的脖頸,麵色忽而一僵,指著她的脖子道:“你、你那兒是怎麽迴事?”


    長安麵不改色道:“天越來越熱,蛇蟲鼠蟻都出洞了。昨天傍晚去甘露殿後的小花園逛了一圈,被蚊蟲叮得夠嗆。”


    嘉容暗暗鬆了口氣。她隱約記得昨天就是夢見自己去找長安,還與他一起滾到了床上。雖然後麵發生了什麽她記不太清了,但看到長安脖子上的痕跡,她還以為噩夢成真呢。好在不是。


    長安見狀,寬慰她道:“那本就是一種迷藥,會讓人產生幻覺的。不管你夢見了什麽都不必當真,都是幻覺而已。”


    嘉容點點頭,又道:“昨天我並沒有下手,可我聽說後來甘露殿中還是有人中毒了。怎麽迴事?剛才你說將計就計,難不成是你們自己設計的?”


    長安歎氣,道:“傻姑娘,你到現在還不明白,不管你動不動手,陛下最後都會因為喝了你端上去的茶而中毒。因為毒根本不在你手中,而在茶葉之中。你在布局之人的眼裏,從始至終都隻是個替罪羊而已。”


    嘉容驚道:“為、為什麽是我?”


    “因為你這裏裝的是水,好騙呀!”長安戳戳她的腦門道。


    嘉容避開她的手,捂著腦門不說話。


    “不過幸好,這次你知道來找我說道此事,如若不然,就算事後證明你隻是遭人陷害,誰能替你說話?”長安以一種謝天謝地的語氣道。


    嘉容抬眸看著長安,怯怯道:“所以這次……又是你在陛下麵前替我說了好話麽?”


    “那當然,再怎麽說你是我長安的對食嘛,陛下多少都要給幾分薄麵的。”長安伸指刮一下她嫩嫩的臉頰,大言不慚道。


    嘉容無所適從地低頭躲避。


    “好了,不開玩笑了,說正事。陛下將此案交給了掖庭局和廷尉府協同審理,你作為涉案人之一,到時隻怕免不了要去過過堂。”長安道。


    嘉容吃驚道:“過堂?怎麽過?會痛嗎?”


    長安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耐著性子朝她勾勾手指,道:“就是問話而已,過來,我教你怎麽說。”


    半個時辰後,長安總算雕完了嘉容那根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朽木,心神俱疲地迴到甘露殿。


    慕容泓還未迴來。這次她也不避著人了,大喇喇地拖了凳子攀到書架上將最上方那隻青檀木盒子取下來,打開一看,那本被水浸透又曬幹了的《六韜》果然還皺巴巴地躺在裏麵。


    這本她看不懂的書,居然是先帝的手抄本!想起那個驚雷之夜,慕容泓半夜光腳走出殿去緬懷他哥的模樣,她真心覺得慕容泓對她是真好,這要換了別人幹了這事,這會兒屍體都已經運出宮去了吧。畢竟他也說過,將他扔進水裏他都不會那般生氣,可見他哥在他心裏是何等分量。


    隻是……這書皺成這樣,該怎樣修複呢?


    長安捧著書冥思苦想,片刻之後,靈光一現:衣服皺了熨一下就平,書應該也差不多。


    而整個宮裏恐怕隻有負責收納整理太後慕容瑛與皇帝慕容泓衣裳的地方能找到這樣的熨鬥,慕容瑛的衣裳由誰負責她不得而知,但慕容泓的衣裳由誰負責她卻是知道的。


    想到此處,她將書往懷裏一塞,出了長樂宮就往禦府行去。


    走到半道一處僻靜宮室之側,身後忽傳來一聲女子輕喚:“安公公。”


    長安停步轉身,見一名麵生的宮女正抱著兩匹棉布一堆紙包向她走來。


    “安公公,你讓四合庫的姐妹幫你買棉布和零嘴,一直不去取,冬兒姐姐命奴婢給你送過來了。”那宮女一邊走近一邊道。


    長安眯眼,戒備道:“既然給雜家送布,怎不送去長樂宮,反而送到此處?”


    那宮女麵色一僵,忽然將布和紙包劈頭蓋臉地向長安砸去。


    長安不意她有此一招,猝不及防之下視線被布匹遮擋了一下。待她手忙腳亂地擋開那匹飛過來的布匹時,那名宮女早已欺至近前,手握一支尖銳的木簪,朝著她的胸口就狠狠地紮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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