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長福自甘露殿前掃完地迴來,走到房門前看見長安坐在鋪上喝藥喝得眉歪眼斜,便先不進屋,躲在門外一邊看一邊樂。


    “傻樂什麽?欠收拾啊。”長安喝完了藥,把碗往炕桌上一頓道。


    長福忙收斂笑意進房來。


    “讓你帶給長祿的話帶到了麽?”長安問。


    長福道:“帶到了,後來陛下去上朝時他跟我說,說陛下說了,讓你安心養病,甘露殿那邊不用你操心,他自有主張。”


    長安:“……”擦,早有準備你丫倒是跟姐說一聲啊,害得姐一晚上都在琢磨這件事!


    不過……長安托腮,壞蔫蔫地暗自琢磨:我之所以知道這事,是因為嘉容那個傻姑娘禁不住哄,對我和盤托出了。慕容泓又是從什麽渠道得知此事的呢?


    一直以來她都覺著他身邊除了她之外似乎就沒有什麽得用的人了,如今她這一病,莫非逼得他不得不啟用自己的隱藏勢力了?還是說,其實他的隱藏勢力一直在默默地活動著,隻是她沒發覺?


    雖然他這話聽起來像是在體貼她,但她怎麽有種自己於他而言可有可無的不爽呢?既然他這樣胸有成竹,不給他搗點亂都彰顯不出自己的存在感啊。


    這個念頭一起,長安便趁著長福出去如廁的空檔,從鋪下一塊地磚下挖出一個小罐子來,從裏麵弄了點藥粉灌進嘉容的那隻小瓷瓶裏。


    待長福迴來,她笑嘻嘻地對他招手,道:“小福子,過來。”


    長福一見她這不懷好意的樣兒就知道沒好事,警惕地問:“做什麽?”


    長安眸光湛亮地看著他,低聲道:“給你一個和大美女近距離親密接觸的機會,要不要?”


    長福臉一紅,背過身去道:“你又想捉弄人,我不理你。”說著就想出門。


    “這次絕對不是捉弄你,我發誓!”長安舉三根手指。


    “那我也不要。”長福道。


    “哎哎,好吧好吧,不與大美女親密接觸了,那拜托你把這個瓷瓶去還給大美女總行吧?”長安忙叫住他道。


    長福迴身一看,疑惑道:“這裏麵的東西都沒了,她還要瓶子做什麽?”


    長安道:“我裝了青鹽在裏頭,給她擦牙用。你告訴她盡管用,不要怕浪費,我這兒多得是。”


    長福接過瓶子,腹誹道:就給這麽一點,擦一次牙估計都未必夠,裝什麽大方?心裏嘀咕,腳下卻沒停,直往茶室那邊找嘉容去了。


    慕容泓下朝迴來,剛走到長樂宮門口,道旁一名捧著花束的奴才突然噗通一聲五體投地,高聲道:“奴才呂英,拜見陛下。”


    劉汾眉頭一皺,地位微末又不相幹的奴才在宮裏遇見皇帝,跪在路邊行禮便好,出聲是大忌。他上前斥道:“不懂規矩的奴才,誰讓你開口的?驚了陛下你擔待得起嗎?”


    呂英埋著頭道:“迴公公話,奴才是奉鉤盾令餘公公的令來向陛下獻花的。”


    劉汾聞言,迴身向慕容泓請示。


    慕容泓漫不經心的瞥呂英一眼,見這奴才手中那束花不僅花型顏色都配得極好,還別出心裁地裝點了腎蕨之類的綠葉在裏頭,比起尋常奴才隨意一摘一捧,的確多了幾分看頭。


    他示意褚翔將花接過來,對劉汾道:“派個人代朕去謝謝鉤盾令,順便跟他說一聲,這奴才朕要了,就讓他留在甘露殿伺候朕的花瓶吧。”


    劉汾領命。


    呂英大喜,忙叩頭謝恩。


    慕容泓迴到甘露殿換了衣冠,就坐在窗下擼貓。


    劉汾在一旁站了片刻,見慕容泓還在那兒擼,便上前問道:“陛下,今天還不去明義殿麽?”


    慕容泓看了看陽光燦爛的窗外,道:“日頭太亮了,照得朕睜不開眼,不去了。”


    “那奴才派人去說一聲。”劉汾道。


    慕容泓撫摸著愛魚柔軟水滑的皮毛,眉眼不抬地嗯了一聲。


    劉汾看了嘉行一眼,嘉行行至殿前,對守在外頭的宮女道:“陛下不出去了,叫茶室奉茶過來。”


    宮女答應著去了。


    本來一直侍立在慕容泓身邊的長祿忽然悄摸地退後兩步,想溜出殿去。


    “去哪兒?”慕容泓忽然開口。


    長祿身形一頓,迴身小心翼翼道:“迴陛下,奴才想去如廁。”


    “去外頭跪著。”


    長祿愣住。


    劉汾等人也是不解其意。


    原本奴才在禦前當值的時候按規矩即便想如廁也得憋著,但慕容泓自繼位以來在這塊兒對奴才向來管得不嚴,兼之長安在的時候,常常是隨時隨地想溜就溜,連招唿都不打的,久而久之眾人也就習以為常了。


    今天慕容泓突然來這麽一出,眾人驚愕了一瞬,隻當他心血來潮想要整頓規矩,便也釋然了。


    過了片刻,茶還沒上來,殿外來報說是趙合來了。


    長信宮永壽殿,太後慕容瑛得了慕容泓並未去明義殿的消息,對一旁正在給她捶腿的寇蓉道:“看來劉汾報來的那個消息倒也並非是空穴來風。你看看,那個叫長安的小太監一病,他連讀書的興致都沒了。”


    寇蓉眉間疑慮道:“不知為何,奴婢心中總覺得不安。那邊不會出什麽紕漏吧。”


    慕容瑛眯眼道:“嘉行和劉汾他們自會見機行事,應當可保萬無一失。端王一行到哪兒了?”


    寇蓉道:“方才外頭奴才來報,說是到了麗正門,這會兒應該已經進宮了。”


    慕容瑛笑意微微,眼角卻帶著一點寒涼,道:“說起來,哀家可是端王的姑祖母呢。”


    寇蓉恭謹道:“待此番事成,奴婢就該改口稱您為太皇太後了。”


    主仆兩人正說著話,燕笑忽然從門外進來,稟道:“太後,剛得到消息,說是趙合趙公子去了甘露殿。”


    慕容瑛一怔,直起身子急問:“這會兒他不在明義殿讀書,去甘露殿做什麽?”


    燕笑道:“眼下還不太清楚。”


    慕容瑛緩過神來,揮揮手讓她退下。


    “太後,劉汾和嘉行可都不知趙公子他是……”餘下的話寇蓉沒有說,反正這種話在她們兩人之間從來都不需要明說。


    “不必擔心,她們不知,自有人心裏有數。”慕容瑛端過一旁的茶盞,眼睛裏似有毒蛇在吐信,“怎麽會這麽巧?你馬上派人去打聽,趙合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去甘露殿?”


    寇蓉領命退下。


    甘露殿,趙合春風得意地進了殿門,抬眸一看,卻見嘉言侍立在殿中,臉上笑容僵了一僵,隨即快步上前向慕容泓行禮。


    趙椿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慕容泓讓他免禮,掃一眼後麵的趙椿,笑道:“沒想到你們這對叔侄感情倒好,形影不離的。”


    趙合笑得有些勉強,因著實在不想被慕容泓知道趙椿是奉命來監視他的,他掃視殿內一圈,轉移話題:“誒?今天怎麽不見安公公?平素安公公與陛下您不也形影不離麽?”


    “他病了。”慕容泓道。


    “哦?不知安公公得的什麽病?算起來我與他也算是有交情的,合該去探視一番才是。”趙合道。


    慕容泓笑道:“他一個奴才,哪值得你親自去探視。你若真的有心,讓你侄兒替你去一趟也就是了。”


    趙合一想,借這個由頭將趙椿支開,自己豈不自由些?當即轉身對趙椿道:“既如此,椿兒,你就代我去探視探視安公公吧,跟他說今日來得匆忙,沒來得及準備禮品,改天給他補上。”


    “是。”趙椿應了,慕容泓便派個小太監領他去東寓所看望長安。


    “嘉行,讓茶室給趙公子上茶。”慕容泓一邊吩咐嘉行一邊拿出本書來,對趙合道“你看朕這書不知為何皺巴巴的。”


    ……


    茶室裏麵,嘉容正在準備茶水,瞧著四下無人,她悄悄從袖中拿出那隻小瓷瓶來,想將裏麵的藥粉倒入杯中。


    明明是極其簡單的一個動作,事先也曾在腦海中演練過千萬遍,可事到臨頭,她的手居然抖了。


    這藥粉一旦倒進茶中,不出幾個時辰,甘露殿中那個少年就會一命嗚唿。他才十六,比她還小一歲……


    為了一個能讓自己逃出去的時機,要去剝奪那樣鮮活的一條人命,她做不到。


    可是,如果她不做,贏燁怎麽辦?這麽多年來,這是他第一次要求她去做一件事,她怎麽可以不做呢?


    對,為了贏燁,為了和贏燁在一起,做什麽都是值得的。


    嘉容咬著唇,努力放空腦子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想一股作氣把藥粉倒進去。


    瓶口伸到茶杯上,頓了頓,又收了迴來。


    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姐姐說的沒錯,除了這張臉外,她真的一無是處!


    “嘉容。”


    嘉容正痛苦地天人交戰,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喚,她嚇得一抖,手中的瓷瓶便掉在了地上,碎成了幾片,藥粉也灑了出來。


    她一時手足無措,麵色蒼白地迴身一看,喚她那人卻是同為禦前奉茶的晴雪。


    晴雪見她雙目溜圓一臉驚慌,狐疑地問:“你怎麽了?”說完又掃了眼碎在地上的瓷瓶,問“那是什麽?”


    “哦,這、這是青鹽,擦牙用的。”嘉容慌忙跪下來收拾地上的碎瓷和藥粉。


    晴雪過去一看,道:“嘉容,你當我沒見過青鹽啊?我說你剛才鬼鬼祟祟,現在又慌裏慌張的,你該不會是想給陛下下毒吧?”


    “沒有,我沒有想。”嘉容又急又怕。


    晴雪抱起雙臂睨著她道:“嗬,你也不看看你那樣兒,臉都白了。說你沒存壞心思,誰信啊?你若真沒存壞心思,這‘青鹽’你舔一口我看看?”


    嘉容僵在地上。


    “不敢?那肯定是毒藥無疑,好你個嘉容,竟敢毒害陛下!”晴雪低斥道。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嘉容搖著頭,急得哭了出來


    “那你倒是舔呀。”晴雪咄咄逼人。


    嘉容一邊淚如雨落,一邊用手抹了一指藥粉,慢吞吞地舔進了嘴裏。


    晴雪:“……”


    “哎呀,我不過與你開個玩笑罷了,你還真舔啊。我說你也太會哭了,哭成這樣還怎麽去禦前奉茶?你先去收拾收拾,這茶我替你端去吧。”晴雪放柔了臉色道。


    “多謝你。”嘉容從地上起來,抹著淚出去了。


    茶室裏的人一早就因為各種原因被嘉行調開了,嘉容這一走,更是隻剩下晴雪一人。


    她快速地將原先案上泡好的茶都倒了,將茶壺和茶杯都放到待洗框裏,重新拿了套茶具出來。迴身看一眼茶室門口,確定沒人進來,她從懷裏拿出一包茶葉,與案上茶葉罐裏的茶葉對調了一下。


    做完這一切,她才不動聲色地鬆了口氣,熟練地泡了一壺茶,倒了兩杯,端著往甘露殿去了。


    卻說嘉容哭哭啼啼地出了茶室,一想到自己舔了那藥粉,再過幾個時辰就要毒發身亡了,她心裏怕得要命,也顧不得今天是自己當值奉茶了,一邊哭一邊就向東寓所跑去。


    這都是報應,她不該存著害人之心的,連想都不應該去想。如果注定逃不了一死,死在長安身邊總比孤零零地死在外邊好。嘉容是這樣想的。


    東寓所,長安與趙椿兩人正在房裏密談,之所以說是密談,那是因為趙椿給她帶來了一個消息。


    這趙椿是在鄉間長大的,小時候就愛養狗,到了丞相府還是愛養狗。前天夜裏下雨,他擔心狗舍的奴才偷懶不給他的狗舍前支雨棚,讓他的愛犬淋雨,於是大夜裏的親自去狗舍查看。


    結果讓他無意中發現他的祖父半夜裏穿了黑鬥篷從府裏的後門偷偷出府。至於為何對方穿著黑鬥篷又撐著傘,他還能認出來是他的祖父?那是因為,給他撐傘是府裏的大管家金福山。除了他祖父趙樞本人,誰還有這麽大麵子能讓金管家大半夜親自給他撐傘?


    長安仔細一問趙樞鬥篷的樣式和出府時間,當即確定,前天夜裏在紫燕閣與太後相會的定是趙樞無疑。


    她正想詳細問問趙椿丞相府裏的具體情況,那邊門突然被撞開,嘉容雙頰通紅眼光迷離地衝了進來。


    “長安,我要死了,她逼我吃了那個藥,我好難受,我馬上就要死了。”嘉容一邊胡亂嚷嚷一邊撲到長安身上,抱著她哭個不住。


    吃、吃了那個藥?什麽藥?是她讓長福拿去給她的藥?不會吧?那是她精心為慕容泓準備的呀!


    長安當即覺得不妙,正想把嘉容推開問清楚。那邊嘉容哭聲漸止,臉頰滾燙地側過頭來,一邊親上長安的脖子一邊呢喃:“贏燁,贏燁……”


    長安:“……!”她掙紮了一下沒能掙開,忙對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趙椿道:“椿公子,快去甘露殿前找掃地的長福,讓他趕緊去太醫院請許大夫過來,就說我病情反複了!快!”


    “哦……哦!”趙椿看了兩眼八爪章魚般纏在長安身上四處亂親的嘉容,麵紅耳赤地出了門。


    “嘉容,哎,不是,別親那裏!哎,好姐姐,你聽我說……”長安一邊手忙腳亂地避著嘉容湊過來的唇一邊試圖和她講道理。


    “贏燁,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可惜嘉容禁不得藥力,已經神誌不清了。見長安不肯配合,幹脆往前一撲,仗著體型優勢將她壓倒在床鋪上,騎在她身上就胡亂吻了上去。


    長安病體未愈,掙紮了兩下又喘又咳,鼻涕泡都吹出來了。


    看著壓在她身上一臉饑渴如狼似虎的嘉容,長安直想仰天嘶吼:擦!難不成姐這輩子的貞操要毀在一個女人手裏?這孽力迴饋得也太特麽快了吧!救命!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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