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長安連著答對鍾羨三道題,令殿中眾人對她刮目相看,此刻自然也很想知道她會出些什麽題目,一個個翹首以待。


    長安也沒有多賣關子,對著鍾羨豎起一根細細的食指,道:“第一題,猜字謎,鍾公子請聽題。日落香殘,免去凡心一點。爐熄火盡,務把意馬牢拴。”


    鍾羨略一思索,眉頭便是一皺,抬眼看著長安不出聲。那眼底的興味,卻是越發濃厚了。


    趙合那幫人交頭接耳地討論著字謎答案,殿中一時隻聞竊竊私語之聲。


    鍾羨眉頭一皺時,長安便知他有了答案。見他不說話,長安心中暗笑,等了片刻之後便問:“鍾公子可有答案了?”


    “你這奴才好生奸猾!”鍾羨身後有一人分開人群走上前來,眉眼舒朗身姿矯健,看著應該也是將門出身。


    他站在鍾羨身旁,瞪著長安道:“方才鍾公子出最後一題時,你拐彎抹角地打聽他與佛門中人的淵源,在得知他曾拜一江大師為師後,竟緊跟著就出了這樣一道字謎題。想來在你打聽之時便已想好了這一計。試問曾拜佛門中人為師的鍾公子,又如何會對佛門中人不敬,將禿驢二字說出口呢?你這比的不是才學,而是心機,我等不服,換題!”


    趙合那幫人經此提醒,才發現謎底原是禿驢二字,登時樂不可支。


    有人高聲道:“比試就是比試,扯什麽尊師重道?拜佛門中人為師的是鍾羨,安公公又不曾拜師,如何就出不得謎底為‘禿驢’的字謎了?按你們這麽說,萬一哪天你們的妻妾不守婦道,那旁人家還種不得紅杏呢,以免修剪不及時出了牆,豈不又犯了你們的忌諱,戳了你們的痛處?”


    趙合那幫人聞言,更是拍桌跺腳哄堂大笑。


    鍾羨身後諸人怒不可遏,他身邊那人似乎尤其衝動,一撩下擺就欲過去動手的模樣。


    鍾羨手臂一抬擋住他,冷眼看著方才說話那人,道:“文教之地汙言穢語不堪入耳,你這等人也配進國子學?給我出去!”


    他聲音不大,但目光如炬不怒自威,一股凜然之勢霎時鎮壓全場。趙合那幫人如被掐了脖子的雞鴨一般,笑聲戛然而止。


    被鍾羨盯住的那人磨磨蹭蹭地挪到趙合身邊。


    他們這些人一直以趙合為首,此等情況之下,趙合若是不為他們出頭,麵子上過不去。


    故而趙合心中雖不大想對上鍾羨惹禍上身,但還是清清嗓子道:“鍾公子,這國子學又不是你家開的,你有什麽資格叫人出去?”


    鍾羨不為所動,隻將目光移到趙合身上,緩緩道:“趙公子也想一同出去?”


    趙合怒了,問:“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隻不過國子學乃大龑最高學府,國之重地。各位靠祖輩恩蔭才得以來此也就罷了,若連羞恥二字都不知怎麽寫,也太過貽笑大方!”鍾羨負著雙手身姿挺傲,連鄙視人的話都說得甚有氣度。


    趙合冷笑,曼聲道:“你鍾公子才高我們知道,論才學,我等或許真的不及你。但若是因為如此我等便沒資格進國子學讀書,你身後那幫人又怎麽說?他們個個也都如你一般學富五車才高八鬥?”


    鍾羨道:“便有不如,也不至於連《三字經》都默不出來。”


    趙合臉龐漲紅,厲聲問:“你說誰默不出《三字經》?”


    鍾羨不避不閃盯住他,道:“說你。”


    趙合急怒之下,忍不住去找他的終極靠山:“陛下,您看這……”


    慕容泓姿勢優雅地一抬手止住他的話頭,一副黑幫大哥老神在在的模樣,道:“不必多說,跟他賭。若是你默不出,你出去,若是你默出來,他出去。”


    “一言為定。”趙合尚未吱聲,鍾羨便應了。


    趙合:“……”


    慕容泓見鍾羨這般囂張,催促趙合道:“知行,上啊。”


    趙合:“……”


    慕容泓忍不住迴頭看他,見他目光躲閃,驚問:“你不會真默不出來吧?”


    趙合麵色紫如豬肝,囁嚅道:“都是三歲時背誦的了,誰還記得……”


    這下輪到鍾羨身後的人暢快大笑了。


    慕容泓扶額,道:“既如此,便好生坐著吧。既然這是文教之地,連有辱斯文的話都不能說,有辱斯文的事就更不能做了。隻要你們自己不走出去,他總不至於過來把你們拎起來扔出去。”


    趙合:“……”他倒是有這個臉皮和底氣在慕容泓身邊繼續坐著,他身邊那人卻是待不住了。趙合有個能與太尉平起平坐的丞相爹,他可沒有。眼見連陛下都無法為他們說話了,他哪還敢戳在殿中惹鍾羨不快,於是尋個借口便灰溜溜地出去了。


    長安在一旁冷眼看著這一幕,心中暗道:看見沒,這就是權勢。隻要根基足夠穩實力足夠強,便是皇權,也能碾壓.隻是……她有些憐憫地看了看霸氣側露的鍾羨,心思:眼下你如此威風八麵不可一世,待會兒卻在姐手下一敗塗地,可怎麽辦喲!


    好吧,不能相愛,相殺也不啻為一種緣分。這就是傳說中的——孽緣!


    “長安,繼續!”就在長安在心裏默默為鍾羨點蠟之時,慕容泓開口道。


    “是。”長安答應著,迴身看向鍾羨等人,笑著作揖道:“抱歉,都是雜家胡亂出題引得大家不快,雜家這廂向諸位賠禮了,望各位看在陛下麵上化幹戈為玉帛,莫再計較此事。既然鍾公子的朋友對雜家方才出的題有異議,那雜家便重新出一題,鍾公子請聽好了。有兩人結伴上山采藥,不慎跌進獵人設下的陷阱裏,一死一傷。死了的那個叫張三,請問,活著的那個叫什麽?”


    殿內諸人聞題,又開始交頭接耳地討論解法,竊語半天,搖頭者居多。


    鍾羨仔仔細細地將這題在腦中過了好幾遍,還是未能發現字裏行間有何能推斷出幸存那人姓名的玄機。答不出他也不耽擱時間,隻有些疑慮地問長安:“此題有解?”


    長安得意道:“自然有解……”話說一半無意中瞥到慕容泓在那兒看著她似笑非笑,她心中不忿起來,想:特麽的姐在這兒鬥智鬥勇累死累活,你在那兒作壁上觀悠然自得也就算了,還似笑非笑?不爽個毛啊!


    “看陛下笑得這般胸有成竹,定然已經猜到答案了吧?奴才能否請陛下紆尊降貴不辭辛勞,為鍾公子解惑呢?”長安眼珠一轉,湊到慕容泓身邊一臉諂媚道。


    趙合等人瞠目看著長安,不明白她此舉何意?他們討論半天都沒能得出答案的題,她居然叫陛下去答,若是陛下不知,豈不是和鍾羨一起丟臉?這小太監腦袋被門夾了吧?


    慕容泓明眸微斜,睇著長安,眼神傳遞過來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你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奴才,敢拿朕消遣,做好被朕報複的準備了麽?


    長安喉頭咕嘟一聲,有些想退縮。然而轉念一想若是被他一個眼神就鎮住,未免也顯得自己太慫了。於是她抬高下頜努力睜大狐狸眼給他瞪迴去:您不是說奴才是您教養出來的麽?自己立的g跪著也要扛住了啊。


    慕容泓眼睛微微一眯。


    長安訕笑。


    “這樣簡單的題也拿出來考鍾公子,你倒真是打心裏沒把他當迴事。”慕容泓淡淡開口。


    長安:“……”人家剛才都承認不會了,陛下您還追著打臉,有些不妥吧?更何況,這話怎麽越聽越像挑撥離間呢?


    心中雖這般想,她口中卻道:“鍾公子出了三道題奴才不費吹灰之力便盡數答出,想必是鍾公子有意放奴才一馬。奴才知恩圖報,不過是禮尚往來而已。”


    鍾羨的擁躉者們聽著他們主仆倆在那兒一唱一和,名為捧實為踩地坑鍾羨,又都開始不忿起來。


    鍾羨抬手製止身後那幫群情激奮的少年出聲,上前兩步,拱手道:“公公美意,在下愚鈍,怕是隻能心領了,還請……”他目光轉到慕容泓身上,“請陛下不吝賜教。”


    趙合那幫人見鍾羨果然順水推舟地將問題推到慕容泓身上,妄圖拉他一起下水,登時又是擔心又是期待。擔心自然是擔心慕容泓答不出來,落得與鍾羨一般丟人的下場。期待麽,自然是期待慕容泓能答出來,讓鍾羨丟人丟得更徹底一些。


    “鍾羨,你別告訴朕,這連三歲孩童都會的題,你真的不會?”慕容泓用目光挑著鍾羨道。


    鍾羨並不受他言辭所激,平靜道:“學海無邊,書囊無底。鍾某永遠都不敢自稱讀得盡世間書,解得了天下事。”


    慕容泓不以為然地輕笑一聲,道:“兩人掉進陷阱,一死一傷,活著的叫什麽?自然是叫救命!這還用想嗎?”


    眾人:“……”


    長安:擦!他真的知道答案!這麽無厘頭的腦筋急轉彎他怎麽可能答得對?他該不會……也是穿的吧?


    鍾羨蹙眉,而他的擁躉者之中已有人叫了出來,道:“這位公公明明說死了的那個叫張三,問活著的那個叫什麽?言下之意是問活著的那個叫什麽名字,怎麽可能叫救命?”


    “安公公題目出得明明白白,大家都聽清了,他問的是活著的那個叫什麽?可沒問活著的那個叫什麽名字?至於什麽言下之意那都是你們自己的揣測,我們可不認同。”趙合這邊有人出聲嗆道。


    “若問的不是名字,為何特意在前麵說上一句‘死了的那個叫張三’?”


    “安公公願意說,不行啊?就算他多說了一句廢話,難道影響你們答題?如果這就影響了,嗬嗬,所謂才名,也不過如此吧。”


    鍾羨這邊人還想反駁,鍾羨抬手製止了他們。他看著長安道:“以假亂真故布疑陣,安公公出題深得兵家之詭道,是在下先入為主鑽了牛角,這一題,在下輸了。請安公公出最後一題。”


    若說方才長安還是完全從色相上來欣賞鍾羨,這一迴,倒是真的從心底裏開始欣賞這個少年了。有腦子有擔當有風度,雖則心思不夠奇巧,卻也正顯得他為人磊落作風清白,不屑於如她這般投機取巧的蛇鼠之道。不愧是她一眼看中的男人!


    雖是死過一次,她這看男人的準頭到底還是沒丟,自帶技能傍身的感覺真是太好了!


    長安自得一番,瞄了瞄還在等她出題的鍾羨,肚裏的壞水又冒了出來,心癢癢地想:小乖乖,看你這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的樣兒,姐要是不一次性把你虐慘了,你又怎麽能記得住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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