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居一戰,曹繼武肩上的那點破皮,難道算是傷?雖然刺了曹繼武一刀,但實際上,成楚客默許了曹繼武的行為,並且暗中將自己的絕學,傳給了曹繼武。


    凡是高人,都會惺惺相惜。成楚客早已過了爭強好勝的年齡,此時的他,將自己的技藝傳承下去。才是最大的心願。黃鼠狼下崽子——一代不如一代,在任何門中,都是恥辱。名門正派,之所以越傳越爛,全拜保守所賜。


    所以盡管曹繼武身屬清國,但那也僅僅是政見不同而已。當年成楚客就在遼東,對女真的看法,不像內地那麽雞血。人的本質,都是一樣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自己不上進,再多的雞血,也是沒有用的。


    所以按照自然之道,強者越來越強,弱者越來越弱,寒梅刀法,最終流入曹繼武手中。


    幾百年不破的陋俗,在曹繼武這裏,僅僅五日,就破的幹幹淨淨。幹事的人,和耍嘴的人,就是不一樣。實幹家的所作所為,油嘴子們,永遠都不會理解。行伍出身的成楚客,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成楚客不露頭,其他的小角色,也沒那個能力唿風喚雨。江中黑龍張誌誠,聯合眾英雄對付曹繼武的計劃,悄然落空。


    但盡管成楚客不願意出麵,還是有部分不明事理的高手,被神火棍李七星和開山神斧範大成招去。原來這二人是張誌誠的結拜兄弟,他們奉命是和成楚客聯絡的。盡管沒有聯合到成楚客,二人還是帶來了十幾個英雄好漢,因此張誌誠也沒有怪罪兩位義弟。


    但沒有成楚客的唿應,張誌誠就成了獨木難支之勢。張誌誠盤根湘水多年,他不是傻子,知道自己和官府的利害不可調和,於是加緊防備,同時急派二弟神火棍李七星趕往湘潭縣,力請大明方麵,派出高手相助。


    然而大明目前,內部出了問題,李來亨營中隻有範坤博、司馬勇和高桂英三位高手。範坤博兄弟和曹繼武交情匪淺,並聽聞成楚客沒有出山,也知道張誌誠搞不成什麽大事,因此不願出麵。


    但是明清之間的恩怨,不可調和。在大是大非麵前,高桂英卻答應張誌誠的請求。範坤博無奈,隻得跟隨而來。


    曹繼武聽聞高桂英到了中洲,急忙暫緩攻擊計劃,力請顧炎武和成楚客,出麵調出高桂英。


    對於張誌誠的問題,成楚客不願出麵,於是委托解道士前去調解。但還沒等解道士出麵,高明招等人,暗中抓了長沙總兵祖澤潤。這一下子,整個長沙城轟動了,張誌誠拿祖澤潤要挾曹繼武,雙方頓時僵持了下來。


    畢竟張誌誠乃水寇出身,屬於散兵遊勇類型,雖然占據江中三洲,正規防務,搞的是一塌糊塗。然而高桂英和範坤博就不一樣了,這兩位久居軍旅,擅長兵法。


    二人一到張誌誠處,立即對防務作了調整,以中洲為核心,上下兩洲為犄角,在湘江之中,構成一道金湯防線,令清軍很難下手。


    如今有了兩大高手相助,再捏住了祖澤潤這張底牌,張誌誠坐鎮中洲,一副穩操勝券之姿,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要和曹繼武戰鬥到底。


    長沙城中的老百姓,痛恨曹繼武的殘暴,把張誌誠看成了除暴安良的英雄,因此翹首以待,詛咒曹繼武趁早滅亡。


    百姓的願望很好,但把希望寄托在水賊身上,豈不荒唐?長沙城的治理,靠水賊來維持,豈不是無稽之談?


    所以顧炎武派人,請範坤博到湘君樓一敘。聰明的範坤博,立即猜到顧炎武的用意,因此請高桂英一起去。


    然而高桂英看出了這是調虎離山計,根本就不理會範坤博。


    湘江水道對長沙城來說,至關重要,成楚客久居長沙,當然知道厲害。長沙城繁榮的命脈,卻掌控在水賊手裏,這不是正常的世道。但是成楚客和範坤博,以及高桂英,都沒有交情,因此對調出他們,他想不出好主意。


    曹繼武提出借用梅香居,成楚客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於是曹繼武托人,給高桂英送了一封信。


    雷打不動的高桂英,一看到信,立即就問下人梅香居何在。一個小嘍囉告訴了高桂英,梅香居的位置和趕過去的方法。範坤博知道高桂英的心思,立即準備了一條小船。


    二人沿瀏陽河一路飛槳,繞過長沙城,就遠遠聽到箏鳴之聲,不絕於耳,範坤博大讚好音。轉過數道水灣,一片梅海映入眼簾,琴音梅海,令範坤博心情大悅。


    然而此時的高桂英,沒有賞梅的心情,她一躍飛出數丈,輕輕地落入院中,劍指小木屋,怒聲喝道:“賤人,出來!”


    “好妹妹,既然來了,為何還不進來?”


    屋內傳來一聲優雅,聲音極為親切。怒氣波撞上了蘆葦蕩,高桂英實在提不起峰值。


    範坤博知道屋內是誰,見高桂英持劍之手鬆懈,微微一笑,勸道:“都是老熟人,何必動怒?”


    高桂英冷哼一聲,抽劍迴鞘,大踏步入屋。


    龍行鳳展,虎氣英威,範坤博瞧見高桂英靚颯之姿,搖頭微笑,滿心歡喜。


    “征戰沙場飛火龍,妙影身姿英武娘,飛龍劍,鳳翅刀。踏破長城,直搗龍潭,縱橫天下,無人能敵。”


    範坤博吃了一驚,扭頭一看,原來是祖澤誌。


    祖澤誌轉出梅林,向範坤博合掌叉禮:“範兄,恭喜,恭喜啊!”


    範坤博連忙迴禮:“同喜,同喜!”


    二人對視,皆哈哈大笑,並進梅林,沒入花海。


    ……


    門簾一聲整齊的脆響,一人踏步而入,步雲靴、連襟帔帶風,將一抹秦絲繡帕,扇出二尺多遠。


    邢夫人大笑一聲:“多年不見,妹妹還是如此的脆落!”


    他鄉遇故人——情敵,高桂英一見邢夫人,麵頰衝紅,醋妒恨齊湧,嗖地一聲,飛龍劍指咽喉。


    邢夫人一點也不緊張,纖腰一躬,輕輕撿起秦絲帕,接著緩緩而起,錯開高桂英正麵直視,嘴角一勾,露出優雅的弧度,淺淺一笑,既不諂又不卑,恰到好處,盡顯風姿善意。


    對方不但不設一點防備,而且盡顯善意的笑容,一招鐵拳打進了棉裏,高桂英滿滿的一肚子火氣,愣是沒處撒。


    妒也不是,怒也不是,恨也不是,氣也不是,高桂英找轍,背後拔出鳳翅刀,一把挫在邢夫人麵前:“少來瓜皮臉!”


    輕擺海棠白紗羅裙,斜坐於幾前,錯開高桂英的怒目,邢夫人微微一笑:“三斬巴圖魯,名震天下,姐姐一弱女子,哪裏是妹妹的對手?”


    又是微笑,又是讚美,又是示弱,高桂英實在沒轍了,丟了劍,按了刀,唰一聲,氣唿唿地直坐下來。


    見高桂英一臉慍色未退,邢夫人取出一隻暖玉團雲杯,放了三片紅梅,衝上一杯早已備好的溫開水,輕輕推到高桂英麵前。


    高桂英也不客氣,嗖地一聲,端起水杯,一飲而盡。


    暖黃,梅紅,水白,三色生韻,直催香氣沁心,三杯下肚,高桂英的怒氣,消失地無影無蹤。


    唇顯殷殷善意,眼含脈脈溫情,高桂英冷不丁和邢夫人對了一眼,自己反而不好意思起來。


    見到高桂英如此,邢夫人不想她局促,於是微微一笑:“當年軍中,都說姐姐乃軟刀子,妹妹以為如何?”


    高桂英聞言,冷冷一笑:“早見識過了!”


    這語氣雖然冷漠,但笑意中暗含羨慕,邢夫人心中有了譜,於是大膽直入:“範大哥如何?”


    高桂英聞言,低頭不語,但心頭湧動,冷俏俊麵慢慢泛起一絲海棠色。


    邢夫人乃風情高手,何等的眼力?高桂英的心裏活動,在邢夫人心中透亮。


    過了一會兒,邢夫人原始而奔放的高原嗓子,幽幽響起:“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一曲終了,餘音衝過陣陣梅香,讓人忍不住陷入夢幻之中。高桂英兩臂夾肋,雙手緊握,心緒如潮。


    過了良久,邢夫人歎了口氣:“對祖大哥,你一定印象不好。”


    高桂英聞言,不假思索:“狗漢奸一個!”


    邢夫人沒有生氣,搖了搖頭:“妹妹眼裏的漢奸,和範大哥成了莫逆,我想此刻,梅林花海,他們倆一定比我們倆快樂。”


    以前的高桂英,愛恨分明,敵就是敵,友就是友,直至範坤博的二度出現。


    範坤博不但和妖異的三兄弟結拜,而且和漢奸祖澤誌,也是神交馳往,似敵非友的關係,讓高桂英很不習慣。擱在往常,高桂英絕不會搭理範坤博。但女人一旦動了情,對戀人的智商,直線下降。


    然而高桂英畢竟從軍多年,果敢堅毅,心智非一般人能比。所以舊有的觀念,和範坤博帶來的新觀念,就一直在高桂英心中縈繞。


    因此聽了邢夫人的話,高桂英久久不能釋懷。


    過了良久,邢夫人似乎在自言自語:“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這是男人標榜的誌向。可現實卻是,男人富則妻妾成群,所以天下的好男人不多。自成算是一個,但隻是別人眼裏的。這是金兒姐姐,臨死前,托人告訴我的。”


    英雄氣概,不近女色,這是古典英雄男人的標準。《三國演義》裏的關公,《水滸傳》裏梁山英雄,皆是如此。


    然而這隻是酸腐文人,意淫出來的標準,用來忽悠老百姓的。泯滅天性的英雄標準,實際上絕大多數的文人,一個比一個齷齪。他們自己意淫出來的標準,自己人不守,反倒是無知百姓,爭相標榜。


    李自成識字不多,深受其毒,成了眾人眼裏的英雄,然而卻讓三任老婆,苦不堪言。因此,韓金兒、邢夫人和高桂英,三位絕代佳人,先後嫁給李自成之後,皆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韓金兒和邢夫人時期,雖然恩愛不佳,但李自成此時還沒有成名,對老婆比較專一。然而自從做了皇帝,竇美儀的介入,雖然李自成是被眾將趕鴨子上架,但高桂英還是窩火了一陣子。


    所以剛開始,邢夫人跟著高傑私奔,高桂英可把邢夫人恨透了。然而自從嫁給了李自成,高桂英幾乎沒有享受過一天恩愛,她也慢慢明白了邢夫人不為人知的內情。


    一個女人,抵抗著世俗洪流,追求自己的美好生活,談何容易?


    此時此刻,邢夫人的膽識和氣魄,高桂英才真正領略到。冷豔霜臉,頓時如海棠初放,高桂英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姐姐膽真大!”


    盡管隻有短短的五個字,但闖營舊將之中,邢夫人還是第一次聽到肯定。久違的舊人,意想不到的讚許,久久強持的靈台,瞬間崩摧。


    見邢夫人淚奔,高桂英急忙拿起秦絲帕,幫邢夫人擦淚。


    邢夫人抑製不住激動的淚水,緊緊靠在了高桂英懷裏。高桂英卻沒有躲避。兩個同樣來自陝北的女中豪傑,在遠離家鄉的荊楚大地,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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