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臚寺少卿盧莫渝,這是永曆朱由榔身邊的紅人,根正苗紅的正統人氏,他不可能放過三兄弟。竇名望親自帶著侍衛,包圍了上來。沐雲翾大驚失色,但二金卻不慌不忙,拔出轉輪,一左一右,靠住了纖腰。


    果然李定國一見二金的動作,急忙喊退了眾將。盧莫渝卻一臉懵逼,沐天恩給他使了個眼色。配角搶戲,沒有大體,盧莫渝不甘心地退到了一邊。


    蘭新亭上前一步,對曹繼武道:“蘭某不明白,以你之才,在當今山河傾覆之時,定不會被埋沒。洪承疇是個人人不齒的漢奸走狗,稗史先生所著惡人稗史,他名列第一。為什麽眼看同胞不顧,你一定要投靠他呢?”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經略使不是軟蛋無能之輩……”


    沐天恩一臉怒氣:“有本事又能怎麽樣?有本事幹壞事,出賣大明,殘殺大明忠良,下場就和孔有德一樣!”


    曹繼武搖頭笑了:“在大明的眼裏,你們隻是殺了一個,礦工而已。”礦工二字,曹繼武加重了語氣。


    “此話怎講?”李定國頓時很感興趣,眾人也很疑惑,紛紛看著曹繼武。


    大清國定南王孔有德,在大明時代,沒有遇到毛文龍之前,就是遼東蓋州衛,一個挖煤的普通礦工。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就是因為大明無能,薩爾滸之戰,一敗塗地,致使遼東徹底大亂。礦工孔有德,本與女真有殺父之仇,於是投身毛文龍帳下。也是因為大明無能,枉殺毛文龍,令孔有德投了大清。


    在大明眼裏,孔有德的出身,就決定了他的命運。所以在大明時代,沒有了伯樂毛文龍,孔有德連個後娘養的都不是。一個破落的官紳,因為一隻雞,也能指著他的鼻子大罵。而在大清這裏,孔有德卻可以縱橫天下,成為一方諸侯。


    曹繼武鄭重強調:“所以在你們眼裏,你們殺的是大清的定南王,而大清損失的也是定南王。但在大明的眼裏,他孔有德就是個礦工。而你們屬於大明,所以,你們隻是幫助大明,除去了一個不順眼的礦工而已,沒什麽好炫耀的。”


    二金竟然鼓起掌來:“說的好!”


    “大膽,既然汙蔑我大明,替漢奸孔有德開脫,是可忍孰不可忍,殺了他!”鴻臚寺少卿盧莫渝,聲嘶力竭的喊叫,激起眾將極大的憤慨,附和之聲,似乎要將屋頂掀翻。


    而主角李定國聽了曹繼武一番話,卻引起了強烈的同感。聽眾將聒噪完了,他吩咐沐天恩將所有的侍衛撤去。沐天恩不明白李定國的意思,但將令不可違,他還是照辦了。


    見李定國態度有所緩和,曹繼武試探地問道:“不知西寧王,能不能心平氣和,聽曹某一番話?”


    李定國拉了張椅子,輕輕坐了下來,伸手示意:“有話直說。”


    曹繼武也不再有所保留:


    “目前前線交鋒,西寧王的對手,是兩個礦工和一個豆幹郎。廣西的這個礦工,已經被消滅。廣東的那個礦工,仍然在逍遙地享受榮華富貴。而湖廣前線,卻是洪承疇。當年的洪家,也是窮的叮當響,小時候的洪承疇,以賣豆幹為生。


    西寧王同樣出身貧寒,冒著殺頭的危險,以販鹽為生。而曹繼武,家境也不富裕,小時候經常幫母親采桑,幫父親牽牛。在大明時代,我們的出身,就決定了我們的命運。


    如果不是大明自作死,現在的洪承疇,極有可能在泉州老家安穩地賣豆幹。孔有德和尚可喜,可能在安穩地挖煤。而曹繼武,可能在家安穩地種地。而鹽卻為官家專營,所以當年的李定國,如果被大明逮住,一定會被殺頭。


    按照時間的先後,是私鹽販子李定國,首先反了大明。所以,在大明被推翻之前,李定國的命運,一直掌握在自己手裏。”


    曹繼武無比惋惜:“但是你們親手把大明給推翻了,卻不知道怎麽管理,結果被大清鑽了空子。這就說明,你們無法主掌自己的命運。所以你們又把自己的命運,交還給了大明。而洪承疇、孔有德和尚可喜,卻將自己的命運,交給了大清。”


    “說的太好了!”


    二金又跳腳大讚,金日樂搶先嚷嚷:“如果薩爾滸大明不敗,如今的三爺,有可能在琴海裏打漁。”


    “不錯,如果大明不是自作死,現在的二爺,有可能在山裏打獵賣山貨。”


    “一派胡言,出身下流,果然沒什麽見識,滿嘴淨是些低俗……”


    盧莫渝話沒說完,忽然看見李嗣興眼睛發狠,似乎要吃了自己,頓時嚇了一跳。


    陝北千溝萬壑,土地極為貧瘠,好地大多被士紳霸占,貧苦百姓手裏,甚至沒有地可種,還要承擔繁重的賦稅。因此當年的李定國鋌而走險,跟隨張獻忠販賣私鹽。因為這個,小時候的李嗣興,經常被官府抓去替老爹頂缸。所以他心中早把大明官府恨透了。因此李嗣興對曹繼武的話,並無芥蒂,反而對盧莫渝大為反感。他惡狠狠地瞪著盧莫渝,嚇得盧莫渝躲在了沐天英身後,再也不敢露頭。


    小時候的洪承疇,家境勉強可以。但自從弟弟們出世,生活日漸緊迫,洪承疇不得已,輟學賣起了豆幹。但洪承疇極為好學,經常跑到學堂偷聽先生講課,順便賣豆幹。


    剛開始,學童們紛紛嘲笑洪承疇,洪承疇的生意,自然極為暗淡。那些學童大多是些富家子弟,衣食無憂,學習並不上心。老師出的對子,他們很難對的上。而洪承疇極為聰明,幫學童們對對子,但要求他們必須買自己的豆幹。洪承疇暗中的對子,先生十分滿意。學童們十分高興,紛紛找他對對子,因此洪承疇的豆幹生意,也是相當的火爆。


    當年在南京城,很多次吃飯,滿桌子好菜,洪承疇卻隻吃豆幹,三兄弟極為納悶。後來到了泉州,才聽洪福說起洪承疇的往事,三兄弟才恍然大悟。


    如今年過七旬的洪承疇,別看身為西南經略使,但每天的早飯,全是豆幹飯。豆幹承載了洪承疇太多的美好童年,所以迴老家賣豆幹,這是現在的洪承疇,最大的心願。


    李定國販私鹽出身,當年農民軍的時候,經常和大明的洪承疇是對手。因此他對洪承疇,也是頗為了解。曹繼武一番關於出身的話,令李定國大為感慨。


    如果不是風雲變幻,李定國、洪承疇、孔有德和曹繼武三兄弟,命運真的就如曹繼武所說,一個是陝北死囚犯,一個是閩南豆幹郎,一個是遼東煤礦工,一個是江南老農民,一個混同江獵戶,一個北琴海漁夫。


    陝北死囚犯,那是鐵定要反大明的。豆幹郎、煤礦工、老農民、獵戶和漁夫,都是大明的最忠實的臣民。而現在的形勢,當初的死囚犯,卻和大明上了一條船。而豆幹郎、煤礦工、老農民、獵戶和漁夫,全反了大明。


    命運就是這麽操蛋,當年大明一心要清理的垃圾死囚犯,如今卻成了頂梁柱。而當年大明滿不在乎的豆幹郎、煤礦工等等,全成了死對頭。


    如今西南前線,就像一場對弈,棋手就是大明和大清,觀眾就是三兄弟,其他所有陷入其中的人,全是棋子,沒有任何掌控自己命運的機會。


    大清的棋子很多,但目前隻出動了一個豆幹郎和兩個礦工,還有小販、漁夫、獵戶等等,暫時還沒有出動。大明的一個私鹽販子,幹掉了一個礦工,雖然強悍,但人家大清的棋子還多著呢。


    而令人可憐的是,目前的大明,強悍的棋子,隻有一個私鹽販子。所以大清的實力,對大明具備壓倒性優勢。入局者迷,旁觀者清。上天永遠隻眷顧強者,曹繼武的連番話語,委婉地提醒了李定國,自然之道不可違。


    李定國感慨良久,歎道:“你果然是個人才,見解不同尋常。我李定國、洪承疇和孔有德,皆下賤出身。如果不是這場戰爭,我們可能會成為朋友!”


    沐雲翾聞言,想起了孔庭訓的請求,於是趁機央求李定國:“既然這樣,不如將孔有德埋了吧?”


    李定國歎了口氣:“你不是不知道,平常百姓被孔有德欺壓,無處泄憤。如今終於到了揚眉吐氣的時候,我若這麽做,對他們又如何交代呢?”


    沐雲翾無言以對,看著曹繼武。


    曹繼武歎了口氣,孔四禎也曾央求自己辦這件事,他整理了一下思路,給李定國分析:


    華夏有個不好的傳統,就是群體效應。一個聰明的人,一旦和群體大眾攪在一起,那麽他的才能,往往會被埋沒。即便他提出了他的真知灼見,也會被主流擠壓,被邊緣化,被淹沒。


    所以,在群體之中,群體思潮,占據著主導地位。而這種主導,就演變為權威,一旦被懷疑,就會情緒化,盡而演變為暴力。所以,睿智的人,如果變成大眾的一員,那麽他隻能變得愚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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