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睡夢中的曹繼武,忽然被侯得林搖醒:“公子,二夫人不見了。”


    曹繼武聞言,一下子就坐了起來:“怎麽迴事?”


    “兩位金公子已經去找了,他們讓我把這個紙條交給公子。”


    侯得林遞來了一張紙條。


    曹繼武接過來紙條,上有一行字:


    龜兒子,歸元禪寺。


    曹繼武一臉吃驚:“蘭兒呢?”


    “佟將軍看住了。”


    曹繼武點點頭:“兵器衣甲將要完成,我們不在,你和仇仕通親自把關,不得放過一件次品。檢查完畢,全營帶上所有的東西,趕往火器營。告訴鐵破甲和鞏鐵城的弟兄,不要怕吃苦,誰炮打的好,我請他吃酒。第一名,賞金百兩,二三名,各賞金八十和五十兩。”


    侯得林應諾而去。


    佟君蘭忽然跑了進來:“夫君,婷婷不見了。”


    “我知道了。”


    曹繼武緊了緊腰帶,拉起佟君蘭,出了屋,翻身上馬,趕往歸元禪寺。


    這歸元禪寺位於漢陽府江邊,和武昌城隔江相望。是這大江兩岸,最有名的一座禪院。


    曹繼武和佟君蘭二人,乘了快船,渡過大江,便直奔歸元禪寺。


    門前唐天書,早已等候多時,見了曹繼武,行禮笑道:“想不到我們又見麵了。”


    佟君蘭怒目而視:“不是冤家不聚頭,見麵不如不見。”


    曹繼武給佟君蘭使了個眼色,對唐天書還禮道:“引我來此,爾等意欲何為?”


    唐天書伸手引路:“進來再說。”


    佟君蘭小聲提醒:“夫君,會不會是陷阱?”


    曹繼武小聲迴道:“沒得選擇,緊緊跟著我,不要亂瞅亂跑。”


    佟君蘭點點頭,二人隨唐天書,一路到了羅漢亭。


    蘭新亭、沐天恩、楊延壽、宇文慶皆在,魚成龍、李光佑和馬戲子三人也在,二金早已到達,正在和他們討價還價。


    看見了顧炎武,佟君蘭很生氣:“好你個忘恩負義的家夥,哪裏都有你,怎麽又和他們媾和,來算計我們?”


    顧炎武根本不生氣,也不反駁。


    二金見曹繼武和佟君蘭來了,急忙圍了過來。


    “大師兄,他們要挾我們,師兄要答應,可我怕是圈套,你看怎麽辦?”


    金日樂一臉著急,金月生更是心焦:“他們拿婷婷要挾,要咱們精步營和他們合作。”


    曹繼武毫不猶豫:“答應他們。”


    “這麽快!”


    金日樂震驚了,佟君蘭也勸道:“夫君,這是個圈套。”


    曹繼武攔住二人:“你們先不要多嘴。”


    蘭新亭等人,也沒想到曹繼武會這麽快就答應了,皆麵麵相覷。


    顧炎武起身讓座,三兄弟和佟君蘭,坐在了眾人對麵。


    曹繼武開門見山:“合作可以,但你們要說說,怎麽個合作法。”


    沐天恩大叫:“立即反正,歸我大明。除去首惡,殺死洪承疇。”


    曹繼武毫不猶豫:“做夢。”


    宇文慶頓時跳了起來:“龜兒子的,竟然說話不算話,老子殺了你老婆。”


    曹繼武一臉冷漠:“你們如果隻有這點伎倆的話,早該撞牆死了!”


    宇文慶大怒,抽劍而起,二金毫不示弱。


    場麵頓時劍拔弩張,唐天書連忙起身,攔住了宇文慶,勸他沉住氣。


    顧炎武起身勸道:“眾位英雄,咱們來此是談判的,你們動不動就要拔刀拔劍,即使把人殺了,又能怎麽樣?”


    “如果他們死了,難道就能把精步營給帶走?他們如果死了,精步營會更加仇恨大明,到那時,我們不但沒有爭取到朋友,反而多了一個強大的敵人!何必呢?”


    精步營的戰力非同小可,如果能夠反正,將給武昌清軍以沉重的打擊。但是談判需要的是理性。在顧炎武和唐天書的勸說下,宇文慶隻得坐了下去。


    二金也將刀劍迴鞘。


    蘭新亭奇怪地問道:“你剛才不是答應了嗎?怎麽又反悔了?”


    曹繼武糾正道:“你們剛才說的是合作,不是反正!”


    楊延壽很奇怪:“有什麽不同嗎?”


    “既然合作,那就是朋友,是兩條船。反正,那就是自己人,一條船。”


    “胡說八道。”


    “強詞奪理。”


    “瞎胡扯。”


    ……


    眾人紛紛叫嚷,場麵一片火爆。


    “住口!”


    金日樂很不高興,“是你們提出來的要合作,要怪隻能怪你們自己愚!”


    眾英雄都是快意恩仇的主,聽了金日樂的話,自然又大怒,紛紛抽出武器。


    二金再一次抽刀拔劍而起。


    顧炎武、蘭新亭和唐天書三人,較為穩重,連忙起身勸住眾人。


    唐天書對眾人道:“你們不要亂吵,能吵出什麽來嗎?”


    “唐呆子,你個龜兒子,胳膊肘怎麽往外拐?”


    馬戲子也罵:“是啊,你們幾個挨球貨,怎麽替外人說話?


    ……


    眾人紛紛報爆粗口,場麵比菜市場還要亂。


    “別吵了!”


    蘭新亭實在受不了,大吼了一聲,眾人紛紛愣住了。


    “瞧瞧你們的嘴臉,一幫莽夫,四肢發達,動不動就要拔刀子,你們的武功,是不是都特別好啊?如果你們的武功好,為什麽不去北京城,把韃子皇帝殺了?如果你們武功好,為什麽連洪承疇、吳三桂也殺不了?如果你們武功好,為什麽連一個胡公明也對付不了?”


    蘭新亭大罵一通,眾人默默無言。


    唐天書對眾人道:“你們沉不住氣的話,就離開這裏,如果不想走,坐在這裏,豎起耳朵就行了。不要搗亂!”


    “顧先生學問高深,咱們遠遠不及,今日咱們請他主持,我和天書作陪,其他人一律不準開口說話,更不能動不動就拔刀。如果誰再不老實,別怪蘭某人不客氣。”


    蘭新亭說完,伸手示意顧炎武:“先生請坐。”


    顧炎武向眾人行了個禮,坐在了中間,唐天書和蘭新亭坐在了兩邊,和三兄弟對峙。


    雙方正式起來。


    顧炎武看了看曹繼武的神色,起身行禮道:“顧某人言語有不當之處,還請見諒。”


    “你我認識不是一兩天了,別那麽多廢話,有話就直說,怎麽合作?”


    眾人原本是想,逼迫曹繼武反正,隻要反正,一切都好說。但眾人慮事不周,用詞不當,被曹繼武抓住了把柄,反而被動起來。


    具體怎麽合作,誰也沒有想過。


    顧炎武愣了半天,看了看身邊的唐天書和蘭新亭。


    二人也沒什麽主意,對視了一眼,蘭新亭對顧炎武道:“一切聽顧先生的。”


    唐天書也向顧炎武點點頭。


    顧炎武不再猶豫,對曹繼武道:“中華文明傳承數千年,今日被滿虜所……”


    滿虜二字,金日樂極為討厭,忍不住叫道:“顧油子,有屁直接放,少在這賣酸!”


    怎麽合作,顧炎武根本就不知道,他想用大義感染曹繼武,沒想到被金日樂一句話,給潑滅了。他心裏很生氣,但也無可奈何。


    看著顧炎武一臉的不知所措,曹繼武搖搖頭:“還是曹某人來說吧,既然是合作,那曹某人就答應,不去攻擊大順軍和大西軍。”


    顧炎武一愣:“什麽意思?”


    金日樂不耐煩:“這還不明顯?大順軍和大西軍,如今是你們永曆朝的主力,沒有他們,你們不是早被滅了?”


    金月生補充道:“至於永曆的那些庸官,無能之輩,不配擺在這裏談判。”


    眾人聞言,皆很吃驚,麵麵相覷。


    這一路人在三兄弟眼裏,全是酸腐無能之輩,顧炎武心裏,很不好受。但儒家正統,已經上千年了,怎麽一朝在三兄弟這裏,就變了味了呢?


    顧炎武很不服氣:“大明的官員,雖然迂腐,但……”


    曹繼武擺手製止顧炎武:“如今生死存亡之際,需要的是果決,而不是迂腐,更沒有但是。但是的後果,就是迅速滅亡。大西軍和大順軍,是永曆的主力,隻要那些庸官的腦子好使,永曆至少可以割據雲南。”


    金月生點點頭:“目前最大的問題,是在你們內部。說白了,大明官場的糜爛,早已積重難返。再直白一點,就是那些庸官,有德無才,占著茅坑不拉屎,捧著高尚的一本正經,到處動不動就扣帽子,臨陣指揮一抹瞎,把好好的局麵,愣是攪成了一灘爛泥。”


    “不錯!”


    金日樂一腳踩在了凳子上,“永曆目前的情況,和當年弘光幾乎一個鳥樣,隻是由原來的聯虜平寇,變成了現在的連寇平虜。當年德高望重的史可法,既不懂得籠絡人心,又不懂排兵布陣。他落了個氣節忠肝,賠上了百萬人的性命。如今……”


    “胡說,揚州百萬老百姓,明明是你們韃子殺的,不要血口噴人。史可法忠肝義膽,是我們大英雄,你個龜兒子不要汙蔑,否則老子和你沒完!”


    宇文慶實在忍不住,蹦起來大叫,眾人紛紛附和,大罵清軍。


    二金毫不示弱,雙方對罵了起來。


    唐天書和蘭新亭二人,聽了金日樂的話,自然也很生氣,但他們比較沉穩。蘭新亭擺手示意大家。


    眾人有言在先,紛紛住了嘴。


    二金見眾人停了,也不再說話。


    “江陰數萬百姓,雖然也遭到了屠殺,但人家堅持了近三個月。而揚州城的堅固程度,號稱天下第一,但是城破,僅僅三天而已。麵對同樣強大的敵人,江陰的百姓,是力竭而死,死的驚天動地,死的極有價值。而揚州的百姓呢?”


    曹繼武頓了一下,問宇文慶,“如果你是一名普通的老百姓,你是願意成為江陰百姓的一員,還是想成為揚州百姓的一員?”


    宇文慶聞言,低頭不語。


    曹繼武環視眾人,眾人紛紛低頭,避開他犀利的眼光。


    別人光榮忠肝義膽,自己自然是雞血高漲。然而一輪到自己光榮忠肝義膽,一個個的,雞血頓時不起作用了,看著眾人的癟茄子臉色,二金心裏感到好笑。


    金月生起身對眾人道:“所以你們,不要把氣節、英雄、忠肝義膽等等高尚的字眼,和愚蠢無能混在一起。如果你們搞不清楚這個,那你們永遠就是一群,有骨氣但很無能的英雄,老百姓跟隨你們,那是他們最大的不幸。”


    “不錯!”


    金日樂一手叉腰,一手指點迷津,“蜀中有個地方,叫釣魚城,小小的彈丸之地,阻擋了蒙古鐵騎四十多年,還打死了蒙古大汗蒙哥。”


    “而揚州城憑江臨河,城堅池深,人口百萬,糧草充足。天時地利人和全占,這麽好的條件,僅僅三天時間,就被攻破了,相比釣魚城來說,揚州城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如果讓三爺來守揚州城,就是來十個多鐸,也別想踏進揚州一步。”


    顧炎武很不服氣,冷哼一聲:“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


    金日樂一臉輕蔑:“兩千年前,一個小小的即墨城,抵擋燕軍許多年,最後竟然反敗為勝,複興齊國。天下第一揚州城,難道比不上即墨城?”


    顧炎武無言以對。


    金月生起身,隔著桌子,伸手拍了拍顧炎武的肩膀:“華夏文明的傳承,黃鼠狼下崽子——一代不如一代的事實,根本用不著狡辯。顧油子飽讀詩書,二爺看來,都記到豬腦子裏去了。”


    “你……”


    顧炎武手指金月生,氣得說不出話來。


    曹繼武起身,將二金引經據典的話題,拉迴眼前,開始分析明國的態勢:


    自大明建立以來,士大夫庸官一直存在,朱元璋非常清醒,誅殺士大夫集團,從不手軟。然而大明的俸祿實在是太低,還不夠養家糊口的。所以一味殺伐,根本解決不了根本問題。所以永樂皇帝,扶植了閹黨,依托皇權,製衡士大夫庸官。


    萬曆年間,一大波庸官結成了同盟,就是名震天下的東林黨。自從崇禎上台,能夠壓製東林黨的閹黨,名存實亡。所以大明滅亡的罪魁禍首,就是崇禎他自己。


    而這幫東林黨庸官集團,也是目前永曆朝最大的問題。所以不解決這個問題,永曆朝隻有死路一條。


    眾位英雄在這裏所有的努力,隻是隔靴搔癢,對大清沒什麽影響,對永曆也沒什麽影響。洪承疇、吳三桂等人死了,大清還會再派另一個洪承疇、吳三桂前來。


    總之,隻要明國不爭氣,大清一直就會有洪承疇、吳三桂。


    至於老百姓,受了高尚的鼓動,一定是炮灰的命運。


    從大明滅亡以來,有氣節的老百姓,多如牛毛。但是在場的所有人,沒有一個人,能夠說出,他們的名字。也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們曾經的事跡。


    所以氣節這個東西,老百姓不需要。他們最需要的是,吃飯活命。


    不愁吃喝的眾位英雄,拿著氣節去要求他們時,不妨捫心自問一下,你們能給他們帶來什麽。


    如果想不到,那就不要拿氣節去要求他們。畢竟老百姓的自身條件,和本領超凡的英雄不一樣。


    大明時代,老百姓種地交稅。難道你們給了他們氣節,他們種地就不用交稅了?


    總之,不管是大明,還是大清,都要從老百姓嘴裏奪食的。既然如此,那你們還要拿著高尚氣節,去鼓動他們賣命,這種行俠仗義,真的是為了老百姓嗎?


    揚州死了百萬,隻成就了史可法一人。嘉定起事,從頭至尾,熱情高漲,然而對李成棟屁用沒有。在人家滿洲看來,從頭至尾,簡直就是一堆笑話。


    曹繼武敲了桌子,特意強調:“你們最起碼不用餓肚子,而他們經常沒飯吃。如果你們硬要讓他們身死,來換取你們嘴上的氣節,那你們可不是一般的無恥。你們沒有權利,更沒有資格,拿你們的氣節去強加給,和你們自身條件不一樣的老百姓。”


    為了黎民百姓,這六個字眼,隻要不是傻子,誰都會說。但真正做到的,幾乎沒有。


    目前的老百姓,隻想活命,所以誰能讓他們活,誰就是真正為了黎民百姓。


    就目前來說,西南在洪承疇手裏,不會出現像揚州那樣,一殺就是百萬的情況。所以撇去所謂的氣節,就目前的形勢看,洪承疇能夠保證西南百姓,最大的活命機會。


    如果換一個人來,憑滿洲血腥的野蠻,西南可能就是血流成河。


    “可是……”


    顧炎武剛開口,就被曹繼武伸手製止了。


    “你想說亡國奴的問題。那麽這又迴到了,無能這兩個字上。如果你有能力,帶領百姓,不做亡國奴,這樣最好。如果沒有這個能力,而硬要強拉百姓去送死,那麽你得到的氣節,已經超越了無恥的極限。嘉定舊事,教訓難道還不深刻嗎?”


    外麵掌聲忽然四起,眾人大驚,紛紛抽出家夥,嚴陣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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