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舒州緊鄰大江,商賈雲集,乃吳頭楚尾第一繁華所在。街麵兩邊商家鱗次櫛比,行人摩肩接踵。這裏雖然剛剛經曆戰亂,但因為是水路交通咽喉,所以仍然繁華熱鬧。


    三兄弟吃完飯,圖敏便帶著他們遊覽盛景。


    舒州樓乃江邊絕景,賣花的小姑娘,賣畫的秀才,賣野味的獵戶,賣糖葫蘆的大漢,紛紛向行人兜售,好不熱鬧。


    金日樂指著一位灰衣黑褲的貨郎,央求圖敏:“大哥,那人賣的串串好好看,給我們買一個吧!”


    圖敏瞧去,原來他要的是糖葫蘆,忍不住笑了:“那是哄小孩子的,你都這麽大了,要他幹什麽!”


    圓溜溜的糖葫蘆,甚是惹人喜愛。那賣糖葫蘆的貨郎,眼睛相當乖巧,迅速摘了一串,在金日樂麵前不停地晃悠。


    金日樂被招應得抓耳撓腮,拉著曹繼武的衣袖:“大師兄最疼我了!”


    小師弟耍賴皮,不達目的,會一直糾纏下去,曹繼武無奈搖頭:“大師兄真是不好當!”


    圖敏覺得好笑,伸出掏了一兩銀子,金月生立即去買了三串。


    金日樂歡天喜地,跳來跳去,搖著糖葫蘆,到處顯擺。


    牆角落裏有一婦人,蓬頭垢麵,手牽一個小女孩。這小女孩三四歲模樣,灰頭灰臉,赤腳跣足,衣衫破爛,甚是可憐。她那一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金日樂手裏的糖葫蘆,滿滿的期待。


    望著她那渴求的眼神,曹繼武的同感,頓時油然而生。小時候上九華山,小繼武屁顛屁顛地跟在母親身後。當時的糖葫蘆,也是對他充滿魔力一般的誘惑。


    可憐的婦人,此時自身難保,當然無錢滿足小女孩的願望。迴過神來的曹繼武,於是趨步近前,將自己的糖葫蘆,遞給了她。


    那小女孩頓時心花怒放,一把搶了糖葫蘆,滿臉都是燦爛,忙不迭地行禮道謝。


    普通人家的小孩,沒有這麽好的禮數,很多時候,甚至連個謝字也沒有。聽她的口音,不是本地的,曹繼武於是詢問婦人:“阿嬸,你們為何在此?”


    那婦人見曹繼武是個熱心腸,連忙迴道:“公子有所不知,家人遭兵災,被流匪協裹,流落在此。如今無依無靠,苦了小姐了!”


    原來這婦人是小女孩的奶媽。二人原本是蜀南敘州人,張獻忠入川,一路殺人無數。當年小女孩才剛剛出生,二人在慌亂之中,和家人被衝散了,沿江漂泊到此地。


    聽說家人到了渝州,二人想去相會,但苦於沒有銀兩。亂世之中,千裏迢迢,水路極為兇險,行船之人,誰也不願捎帶二人。


    曹繼武可憐她們,於是將僅剩的十兩銀子掏出,遞給婦人:“這些銀子,應該可以助你們迴家了。”


    有了銀子,就有生存的希望。那婦人急忙拉著小女孩,要給磕頭,被曹繼武連忙製止了。


    此處離碼頭不遠,於是曹繼武勸她們趕快上船,早日和家人團聚。二人千恩萬謝地去了。


    望著二人遠去的背影,金月生晃著手裏買糖葫蘆剩下的銅錢,衝曹繼武一臉笑盈盈:“師兄,你這銀子走的真快。連對方名字都不知道,錢都發出去了。”


    圖敏也笑了:“你師兄真是菩薩心腸,你們兩個,估計沒少欺負他吧?”


    “大哥你搞錯了,他心眼多的去了,我們哪裏能欺負了他?”


    曹繼武喃喃道:“不瞞你說,那婦人雖穿的破破爛爛,然而雙手無繭,目光雖焦慮但沒有慌張,神情擔憂但透著堅毅,根本是尋常百姓人家。”


    金日樂歪著腦袋,一臉壞笑:“原來如此,想必大師兄看上那夫人……”


    “叫你臭嘴亂嚷!”


    “大師兄,快來抓我啊,抓住我給你糖葫蘆吃!”


    金日樂哈哈大笑,一邊跑一邊引逗曹繼武,圖敏兄弟皆哈哈大笑。


    哥倆你追我趕,金日樂老往人多的地方鑽。曹繼武時不時要躲人,搞得大家莫名其妙:


    打架的?應該兇狠才對。


    抓賊的?哪裏會有這麽高興的賊?


    ……


    兩個大小夥子到處亂竄,湊熱鬧的人群紛紛搖頭,表示難以理解。


    一個圓領袍的家夥,拉著一張癟茄子臉,隻顧低頭走路,渾然不覺周圍發生的事。金日樂使壞,曹繼武躲閃不及,與這家夥撞了個滿懷。


    本來曹繼武就一肚子鳥氣,這迴可算逮住一個出氣筒了,一把從地上提了那家夥,指著鼻子罵道:“你這瓠子頭……”


    話沒說完,曹繼武定眼一看,認識對方。


    “你不是金勇嗎?”


    這人正是金富才的管家金勇。他正在捂著腦袋護疼,猛聽有人說出了自己名字,也很吃驚,抬頭一看,驚道:“你不是曹繼武嗎?”


    曹繼武點了點頭。


    金勇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連連歎氣。


    “走,金兄,這邊說話。”


    看他神色,曹繼武猜其必有難言之隱,於是拉起他,到了一處僻靜之處。


    金日樂正跑的歡呢,忽不見曹繼武追來,轉身瞧見曹繼武拉著一人走了,極為納悶:大師兄又搞什麽鬼?


    興趣索然,金日樂隻得悻悻地跟過來。此時圖敏兄弟也來了。


    金勇一屁股癱在一塊白石上,歎氣道:“哎,兵荒馬亂的年代,我勸老爺不要跑這趟生意,可他不聽。這不,迴不去了吧!”


    曹繼武勸道:“金兄,不要隻顧歎氣,快說,到底怎麽迴事?”


    金勇一臉的沮喪:“恐怕這迴是無力迴天了!”


    金月生催促道:“別扯沒用的,什麽難處?”


    “我們的貨被八旗給截了!”金勇傷心地哭出聲來。


    三兄弟聞言,一齊看向圖敏。


    圖敏臉色鐵青:“我的手下,從不幹這等事!”


    聽這人口氣,一定是個大官。況且他和曹繼武他們在一起,沒準這事還有希望!


    商海耳濡目染之下的管家,眼光也是相當的老練。他急忙用袖口擦幹眼淚,仔細打量圖敏。圖敏眼光如電,盡管穿著平常衣服,但渾身上下,與生俱來的貴族氣質,根本不可能是裝出來的。金勇確定他不是一般人,急忙向四人敘說詳情。


    原來昨日金富才送走了三兄弟,一路逆江來到安慶城。安慶城緊靠大江,是吳楚兩地,最為重要的轉折站。金家的生意極大,由於戰亂,安慶城原有的貨棧被毀。金富才認為此處不能沒有落腳點,於是要親自到城裏考察。


    然而這年頭,世道紛亂。金印認為安慶城如今不安全,還是趁早迴家為妙,等下次來了,再找落腳點不遲。


    但金富才年事已高,這可能是他此生最後一次來吳地了。老人家對兒子一直不放心,擔心金印還掌控不了局麵。況且安慶城乃吳頭楚尾,萬裏大江承接之地,位置非常的重要。如果安慶城的貨棧不能恢複正常,金家吳地的商路將會中斷。


    商業的命脈在於流通,一旦中斷,很難修複原有的商業聯係。於是金富才執意親力而為,金印無奈,隻得讓金勇陪他進城。


    後來在小竹村碰了一鼻子灰的洛洛,氣急敗壞地迴營。他聽說荊楚茶號裝載有不少名茶,極為昂貴。洛洛貪財,就順手把船給扣了,賞了一頂通匪奸商的帽子,把看船的金印給抓了去。


    金富才從城中迴來,大吃一驚,急忙拿出了經略使洪承疇的通行證。然而那些八旗兵看都不看,直接連金富才也給抓了去。


    名茶雖好,但要是賣給老百姓,即便再名貴的茶葉,也和尋常樹葉差不多。所以洛洛不懂行情,他不知道怎麽去賣。


    聽說金家家資百萬,洛洛想來快錢,趁機敲詐一筆。於是他派了一彪人馬,先把荊楚茶號給圍了,命令船上人一律不準下船,否則格殺勿論。借此聲威,洛洛逼金氏父子交錢。


    然而金富才老江湖了,碰上這種不講理的主,即便把家財全拿出來,不把通匪的帽子給摘了,最終還是死路一條。與其人財兩空,不如趁機吊著,對方拿不到錢,性命暫時就可以保留,趁機可以爭取討價還價的機會。


    金勇當時見勢不妙,悄悄翻開底板,從水下溜了出來。


    他進城一打聽,才知道主人與少主人被抓進了軍營。八旗軍營戒備森嚴,金勇無計可施,正垂頭喪氣間,結果被曹繼武給撞了。


    聽完金勇一番敘述,金日樂敲了他腦殼,一臉笑嘻嘻:“你剛才那一撞,狗屎運來了!”


    金月生兩手一攤,對曹繼武無奈道:“報應真快,討債的來了!”


    金家對三兄弟有救命之恩,如今他們處於危難之時,三兄弟豈能袖手旁觀?二金仍然是戲謔,曹繼武接連敲了他們的腦殼,轉頭望著圖敏:“大哥,你看怎麽辦?”


    “難辦!”


    圖敏歎了口氣,“我和洛洛不大合拍,我要插手他們鑲黃旗的事,他一定不依不撓。”


    雖然同屬八旗軍,但分屬的小團體不一樣。鑲黃旗和正黃旗,相互看不順眼。同為駐防將軍,洛洛走了門路,大將軍多鐸偏心眼,剛直的圖敏,自然一肚子鳥氣。


    然而暗地裏鬥氣,朝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要挑明了爭鬥,上頭一定不會姑息。強搶民財這種事,八旗軍幹的不多。但即便幹了,上頭也不會當迴事。所以鑲黃旗的事,圖敏不願插手。


    金勇滿臉渴望地看著曹繼武,曹繼武暗中踢了金月生一腳。金月生便將金印父子相救一事,給圖敏詳細說了一遍。


    既然人家對胞弟有著救命之恩,圖敏就不好拒絕了。他低頭仔細想了一下,問金勇道:“你們船上,裝的是什麽?”


    “主要是杭州西湖龍井和泉州安溪鐵觀音。”金勇急忙迴道。


    “全是名茶,奇貴無比,怪不得洛洛要扣你們的茶!”圖敏歎了一聲,對金勇道,“還是先去打探一下情況,你快帶路,到現場一觀。”


    金勇聞言,騰一下從石頭上竄了下來,急忙點頭哈腰地前方引路。


    轉過數道路岔,大約一盞茶功夫,一行人來到江濱碼頭。


    三兄弟定眼細看,原本熟悉的荊楚茶號,四周插滿了鑲紅邊黃龍標識旗。船樓有一排士兵守衛,岸上一個軍官,帶著四個小嘍囉來迴巡視,驅散閑雜人等。


    金月生看見鑲黃旗標識,暗地裏踢了金日樂一腳:“你們鑲黃旗,沒幹過什麽好事!”


    “滾犢子!你們正黃旗,隔岸觀火,更不是什麽好玩意。”


    這個時候,二金還有功夫閑扯淡,是不是讓人很無語?


    “那不是瑪魯嗎?”


    那位軍官忽然轉過臉來,曹繼武看清了他的麵貌。


    圖敏很奇怪:“你怎麽認識他?”


    金月生接話:“大哥,昨日在小竹村,我們打過照麵。”


    好家夥,原來是冤家路窄,這可難辦了!圖敏低頭思索對策。


    “你們三個先迴避一下,千萬別讓他看見你們了。”圖敏說完,轉頭安排金勇,“你去喊他來我這一趟。”


    三兄弟一閃身,伏進了旁邊蘆葦叢中,金勇則跑去岸邊。


    八旗軍多橫!隊正瑪魯,根本不鳥金勇。精於世故的金勇,暗中塞了他十兩銀子。這下瑪魯眼黑了,乖乖地跟來了。


    到了跟前,瑪魯抬頭一看,一個高大的普通老百姓,竟然背對自己。腰刀一抽一挫,金鳴之聲不絕於耳,趁著這股陣勢,瑪魯正要大喝嚇唬,老百姓忽然迴身了。


    正黃旗參將圖敏,竟然穿了一身百姓的衣服,手握刀把的瑪魯,自然是大吃一驚。圖敏輕咳一聲,瑪魯迴過神來,不敢怠慢,連忙恭恭敬敬地行禮。


    圖敏隨性一擺手,免去了禮節,順勢找閑話:“不必客氣,我也隻是隨便走走,你們不呆在軍營裏,跑這來幹什麽?”


    強搶民財,雖然上頭不管,但名聲不大好聽。對方雖然身屬正黃旗,但人家是參將,夠得著皇帝說話。下級欺瞞上級,是要犯軍法的。


    瑪魯腦袋不算太笨,撓了撓頭,一臉的傻笑,滿身都是不好意思:“將軍,這事與下官無關,都是洛洛的餿主意。您也知道,洛洛他……”


    瑪魯不敢說下去了,低頭躲眼神,不住地搓手指。


    圖敏當然知道他的意思,微微一笑:“你們打算怎樣處理?”


    圖敏的語氣,似乎是在隨便問問,並沒有太多關注的意思。瑪魯四處張望了一下,神秘地說道:“將軍,我說了,你可別告訴其他人!”


    圖敏點了點頭。


    瑪魯近身貼耳,聲音壓得極低:“要賣給白蓮教的,正在討價還價呢!”


    “什麽?你們……”


    瑪魯連連擺手:“不幹我事,這都是洛洛的主意。”


    安慶府一帶的白蓮教,一直和清軍作對。暗通賊資,這可是大罪。皇上知道了,至少也是個斬立決。


    圖敏見瑪魯一臉的無辜,強忍怒氣:“這船上東西能值幾個錢?值得你們冒險?”


    瑪魯低聲道:“將軍有所不知,這些茶貴著呢!白蓮教說了,運到鄂州一帶,差不多能賣十多萬兩銀子。白蓮教轉手蜀地,差不多能多賺五萬兩。”


    小小的茶葉,竟然如此值錢!圖敏驚得目瞪口呆。


    原來金氏父子相當的狡猾,不容易對付。洛洛畢竟是鑲黃旗參將,安慶城駐防八旗主將,基本的官場臉麵,還是要維持的。金富才拿著經略使的批文,金印懷裏取出征南大將軍頒發的通商證明,父子二人和洛洛玩起了套路,讓洛洛相當的蛋疼。


    勒索的快錢不好拿,洛洛又打起了茶的主意。然而他不懂行情,不知道怎麽賣茶。但白蓮教對此,卻非常在行。有了錢賺,什麽敵人友人的?全都是脫褲子放屁!雙方一拍即合,但洛洛獅子大開口,想要十五萬兩,白蓮教覺得沒賺頭,雙方的代表,正在唇槍舌劍之中。


    洛洛經常性吃獨食,手下軍官常常敢怒不敢言。安慶城中,能和洛洛掰手腕的,隻有正黃旗的圖敏。所以趁著四下無人,瑪魯把內幕全抖了出來。圖敏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茂密的蘆葦蕩之中,突然竄出一隻花皮白肚大青蛙,不偏不倚,正好趴在了圖敏臉上。瑪魯和金勇忍不住笑了。


    原來金日樂見圖敏老是愣神,暗中使了壞。臉上一股黏糊糊的腥涼,頓時讓圖敏想起了正事。


    如此貴重的貨物,洛洛肯定不會輕易撒手。洛洛把貨物轉給白蓮教,再將罪責栽贓給金氏父子,然後再來收取贖金。可謂是兩頭開吃,自己還能落個清白之軀。這如意算盤,打得可真夠絕的!


    圖敏了解洛洛的底細,清醒之後,瞬間洞悉了洛洛的心思,於是不動神色囑咐瑪魯:“今日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


    私下和正黃旗主將相通,是洛洛不能容忍的,瑪魯當然知道厲害,連連點頭,答應而去。


    等瑪魯走遠了,三兄弟從草叢裏跳了出來。圖敏摸了摸一臉的黏糊糊,忍不住踢了金日樂一腳。


    金月生憤憤不平:“洛洛膽子也太大了,簡直無法無天!”


    “大哥何不奏他一本,殺殺他的氣焰!”


    身為鑲黃旗的金日樂,也對洛洛咬牙切齒。


    圖敏搖頭歎了口氣:“天下烏鴉一般黑,洛洛熟知門路,所以奏了沒有用。兩黃旗相爭,早已是公開的秘密,就連皇上自己,也是睜隻眼閉隻眼。所以洛洛他們,才敢肆無忌憚。”


    曹繼武不甘心:“難道這安慶城中,就沒人治得了他?”


    圖敏聞言,忽然想到了一個人,於是對三兄弟神秘道:“馬鷂子在此,我們快去找他,或許他有辦法!”


    馬鷂子是誰?洛洛堂堂八旗將軍,難道還怕誰?圖敏的語氣甚是肯定,難道這人真有兩下子?


    三兄弟疑惑不已,急忙追上圖敏問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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