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的骨子裏,其實是挺怕麻煩,或者說是有點鹹魚。


    有些事情,其實就是出於莫明使命感,以及心中之抱負,他可以身體力行去做。


    也願意為之奮不顧身去付諸行動!


    但有些事情,到了他如今的這般身份,這般地位,已經完全不必太複雜化。


    說句俗套又現實的,如果他想要女人,多少沒有?


    所以,簡單直白點也沒啥不好!


    “秦相,我……我……”


    元嫚張口結舌,半晌也沒別憋出一個完整的字來。


    “是臣問的太直白了嗎?那就委婉一些!”


    秦墨笑了笑,看著元嫚,轉而說道:“長公主想予臣為妻嗎?”


    元嫚:“……”


    這兩句話有什麽區別嗎?


    委婉在哪裏啊?


    秦墨溫和道:“長公主與臣年紀相仿,或許臣癡長歲餘,長公主若不嫌棄,喚我兄長即可。”


    元嫚見他如此,不由想起初次見麵時,秦墨那鄰家兄長般的親切感。


    心中之拘謹,不覺也消散許多,她抿了抿嘴:“兄……兄長~!”


    秦墨莞爾點頭應了下來,從車廂壁櫃裏,取出一顆拳頭大的冰鎮西瓜,與她分食道:“這才對嘛,你我本是年輕人,便該活的恣意一些。”


    元嫚與他同吃域外西瓜,拘謹已是徹底消失。


    但聽他如此說,卻是苦笑:“身為皇家公主,怎能恣意?又怎敢恣意!”


    秦墨啞然,理解頷首道:“如此說來,長公主隻是遵從陛下旨意,你我之事也可也不可?”


    元嫚吃瓜的動作一頓,俏臉上漸漸泛起紅暈,垂眸低聲說道:“那倒不是……元嫚往日也頗仰慕兄長。”


    仰慕一詞,耐人尋味。


    便如虞姬初見他時,也說是仰慕他。


    元嫚與他接觸甚少,若說愛慕顯然也是不現實的。


    當然也有可能是一見鍾情,然後就情不自禁的見了色起了意……


    秦墨腰身不自覺挺拔起來,聲音也愈加渾厚有磁性:“那,長公主仰慕我什麽呢?”


    元嫚:“???”


    什麽鬼?


    這是要我好好誇一誇你嗎?


    “總之,元嫚是很仰慕兄長的。”


    元嫚輕抿紅唇,強忍笑意道。


    她此時突然有些明悟,嬴政和秦墨為何能夠相處融洽,遠超君臣之宜了。


    這倆人都是妥妥悶騷型,那是臭味相投啊!


    秦墨咂了咂嘴,繼續吃瓜,含糊道:“長公主,此事,你還是慎重考慮一番吧。”


    “我雖不是什麽寵妾滅妻之輩,但也不會尊妻滅妾,入得我家門,那便是一視同仁。”


    “而你生在皇家,自有尊卑有序的處世準則,與我相處久了,或許便要受委屈!”


    這是忠告,與元嫚這位長公主而言,很重要。


    否則便是理念衝突,恐將鬧得家宅不寧!


    “元嫚知曉了。”


    元嫚垂眸點頭,此時西瓜已經吃完,她也不在多留,最後看了一眼還在酣睡的虞姬,便告辭下車。


    秦墨長出口氣,心中塊壘盡去,倒也舒坦,為虞姬蓋上薄被,借著酒意微醺,也自酣然入睡。


    但他不知道是,下了馬車的元嫚,卻是笑顏如花,甚是歡喜。


    秦墨的忠告,與她而言乃是正中下懷的解放,便是日前遊移不定,此時也篤定了。


    尊卑有序,皇家體統,皆是她早已受夠的規矩。


    若能擺脫,她怕是做夢都能笑醒!


    話又說迴來,她並非不知秦墨秉性。


    能把出身卑賤的虞姬,愛護如至親……這也是她仰慕秦墨的原因之一!


    ……


    ……


    傍晚時分,秦墨終於酒醒,前去拜見嬴政。


    而嬴政也沒再提他這幾日的荒唐,隻是沉著臉遞給他一片竹簡,讓他觀瞧上麵文字。


    竹簡內容很簡單,大抵是說南陽郡官吏有貪腐枉法之輩。


    落款三個字:錦衣衛!


    貪腐枉法什麽的,秦墨並不奇怪,畢竟這玩意兒,不論到了哪朝哪代,都是禁絕不了的事情。


    出現了,重罰重刑便是!


    倒是下麵的落款,著實把秦墨嚇一跳。


    錦衣衛!


    他曾經跟嬴政提過一嘴,在禦史監察之外,創建一個隱秘機構,同樣用於檢察官員和百姓。


    兩者一明一暗,相輔相成!


    彼時嬴政並未做答複,沒想到私下裏居然已經搞起來了。


    而且看樣子也頗具規模了,已經延伸到關中之外!


    “大秦將將一統天下,便已有官吏沉溺享受,墮落腐敗至此,朕痛心不已!”


    嬴政將竹簡收迴,冷然道。


    秦墨:“……”


    這話聽著意有所指啊。


    是責怪我最近太懶散浪蕩嗎?


    可我不攬權,不也是您默許的嘛!


    況且,我以前便是如此啊。


    嬴政似乎察覺他的心思,擺手道:“愛卿做事妥帖,卻是不必多想,朕隻是無處宣泄心中之怒。”


    “朕自稱始皇帝,奢望將大秦基業,傳至二世三世,乃至萬世。”


    “但照此這般,恐不出百年,大秦便已盡失氣運啊!”


    商鞅變法,與統治而言,有利有弊。


    利在於打破貴族壁壘,讓百姓化身虎狼。


    但弊端也在於打破貴族壁壘,讓庶民百姓多了不該有的念想。


    由此延伸的話,便是那句華夏王朝更迭的誘因名言……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你嬴政得了天下,萬民是服氣的。


    但你的子孫,若是不成器,吾輩當自強,便也坐得天下!


    “陛下,君……”


    秦墨張嘴便想來個君主立憲,但話到嘴邊卻又硬生生止住,順勢道:“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兒孫自有兒孫福,陛下隻管將基業打下。”


    “最多打厚實一些,兒孫縱然敗家,也能多敗個幾年!”


    嬴政不置可否的點頭,奇怪看他一眼道:“愛卿,似乎是有話要講啊,怎又轉了話鋒?”


    這就是太了解的壞處,彼此一撅屁股,便是基情……便知對方要拉什麽屎。


    他言語間的遲疑停頓,並不能瞞過嬴政的眼睛。


    秦墨肅然道:“陛下,臣終究是臣,有些話是不能說的!”


    嬴政丹鳳眼微眯,突然揚起手中那片竹簡,往秦墨頭上敲,罵道:“再敢如此裝腔作勢,朕今夜便讓你與元嫚成婚,順便斬了你那礙事的小情婦!”


    “朕若將你視作臣,方才便不會說那些話!”


    他似乎真有些生氣了,話裏話外不再以愛卿稱之,而是一口一個‘你’字。


    秦墨也不躲,生受了嬴政一敲,赧然道:“陛下莫怪,臣確實有些想法,但此法不適用於陛下,甚至不適用於太子殿下。”


    “而且後世真施行下去,也不知會變成甚模樣,甚至可能害了大秦傳承,故而臣不願說。”


    嬴政挑眉,心中卻是愈加好奇:“秦之統治,亙古未有,卿也曾說,時移世易當行新法。”


    “秦因變法而強,而今又怎能固步自封,良法皆可試之。”


    “卿且言之,朕且聽之,不會怪罪!”


    秦墨見他真想聽,也不再賣關子,直言道:“陛下與太子為根基,將大秦推至巔峰,而後或可將皇帝之權責虛化,或神化,國事全權交予臣子處置。”


    “如此,可防後世出現敗家子孫,胡搞瞎搞將大秦基業敗光!”


    嬴政疑惑:“就這?”


    秦墨點頭:“就這!”


    嬴政哭笑不得,道:“倒也不失為一個法子。”


    “君有昏庸之君,臣卻是千挑萬選,總不至在國事上出差錯。”


    “朕其實也思慮過類似之法,愛卿與朕倒是不謀而合。”


    “隻不過,欲行此法,還需改革官製與軍製,日後再說吧。”


    秦墨再次點頭:“正該如此!”


    嬴政收迴思緒,轉而道:“南陽郡之事,愛卿怎麽看?”


    秦墨毫不猶豫道:“查實之後,重刑處之,唯有如此才可壓製彼輩氣焰!”


    “確實如此。”


    嬴政丹鳳眼中兇光閃爍,嘿然道:“朕必讓彼輩後悔活在世上!”


    後世都說朱重八對貪官汙吏狠,貪汙超過六十兩白銀便要扒皮實草。


    其實秦法對待貪官汙吏更狠!


    最起碼老朱還是按白銀算,秦法是直接按銅錢和糧食算,貪汙價值超過百枚半兩錢或十石糧食。


    便是肉刑,腰斬砍頭不一而足!


    ……


    ……


    有南陽郡之事打底,巡守楚地的路上,嬴政便不再隻是觀察民生。


    而是走一路查一路,未出武關,便已將關中各縣官吏嚇個半死。


    幸而如今關中有內史騰坐鎮,自上任之後,已經燒過三把火,官吏早將窟窿填補上。


    嬴政沒有查出什麽大毛病,隻免了幾個處事不明的官吏,罰去做苦役。


    這讓戰鬥欲旺盛的嬴政,一腔怒火無處發泄。


    待出了武關,嬴政果斷不在按常理出牌,原先定好的巡守路線,他卻偏偏不走,繞著彎子突襲其他縣鄉。


    那些原本準備迎駕的縣鄉官吏,聽說嬴政改變了路線,隻得悻悻作罷。


    可不等他們消停兩天鬆口氣,嬴政卻又殺了個迴馬槍,率領百官和萬餘禁軍,叫開縣城城門,直接奔著縣庫而去。


    “陛下,此間賬目與庫存相符,並無太多差錯,餘者皆在正常損耗之內。”


    馮劫滿頭大汗從縣庫出來,向嬴政稟報。


    嬴政頷首,轉而看向那些戰戰兢兢的縣中官吏,嘿然道:“諸卿不必如此,朕隻是心血來潮,查驗一番。”


    官吏們心說,我信你個鬼,但嘴上卻道:“臣等為君牧民,難免有錯漏,陛下時時督促,理所應當!”


    嬴政大手一揮:“皆給上等考評。”


    無處發泄歸無處發泄,查不出貪腐,確實是值得高興的事,這說明南陽郡隻是特例,秦法依舊在威懾著天下官吏。


    因而,他倒也不吝給勤懇的官吏記功。


    眾官吏大喜,齊齊拜道:“謝陛下恩澤!”


    ……


    稍後,嬴政在縣衙下榻,前方就是南陽郡了,他要好好醞釀一番。


    秦墨與百官陪他吃晚飯之際,一位不想幹的布衣士子,持著金漆令牌入衙堂拜見,上來便道:“陛下,南陽郡之苦主皆已帶到。”


    秦墨仔細打量來人,心說這便是嬴政暗戳戳設置錦衣衛了。


    但百官卻是疑惑,不明白這人是什麽身份。


    嬴政並不急著召見苦主,反而向百官介紹那人道:“此人乃錦衣衛百將,與禦史一般有監察百官和百姓之責,皆配金漆令牌。”


    “諸卿當看仔細了那令牌,免得日後見了不認識!”


    百官為之一愣,旋即無不變色,已然明白嬴政之意。


    皇帝這是明裏暗裏兩手抓啊,日後官吏再想搞點小九九,便要掂量掂量,身邊有沒有這種穿著布衣,卻暗藏金漆令牌,身份等同於禦史的家夥了!


    嬴政將百官麵色盡收眼底,見震懾的目的已經達到,便也不再多言,轉而向那錦衣衛百將道:“帶苦主進來吧。”


    “喏。”


    錦衣衛百將揖手領命而去,過得片刻,一位被斬去左腳,剜去鼻子的老者,被他背入堂中。


    嬴政麵無表情,百官也麵無表情,隻有秦墨卻是不忍卒睹。


    往年秦法之肉刑便是如此,動輒砍手砍腳挖鼻子,好好一個人,或許隻是跟人發生口角,撕扯兩下,便被抓起來,以肉刑伺候。


    當然,這不能說是錯的,若沒有如此酷刑,當年大秦怎能震懾這先秦時代桀驁不馴的百姓?


    百姓又怎能完全服從大秦朝廷意誌,將潛力全部轉移耕戰上!


    苦主老者入堂之後,先是惶恐,接著便是痛哭流涕,哭的撕心裂肺,抓撓著幹癟的胸膛,聲如泣血。


    嬴政縱然鐵石心腸,亦是看的不忍:“百姓蒙受如此大冤屈,朕為君王便有過!”


    百官坐立難安,齊齊慚愧拜道:“臣等為君王牧民,民不能安居樂業,乃臣等之過。”


    秦墨搖頭一歎,親自上前安撫那老者道:“莫哭了,說說到底怎麽迴事?”


    “陛下在此,百官在此,縱有天大冤情,也給你辦了!”


    老者趴在地上,哭泣聲漸漸停止,扯住他的衣角道:“他們都說自己有過錯,卻無一人問我如何,唯獨君長上前關愛,君長當是為我伸冤之人!”


    此話一出,嬴政和百官,齊齊老臉一紅。


    秦墨卻沒閑工夫關注嬴政和百官如何,隻是道:“你便說吧,是那個害你如此之慘?”


    “南陽郡郡守,我親族百十餘口,皆死於他手!”


    老者咬牙切齒,恨聲道:“若非有錦衣衛將我從監牢提出,怕是也早已埋入黃土。”


    秦墨聽他談吐不凡,便又道:“你家中以往可是貴族?”


    老者一滯,低下頭顱不語,六國貴族向來是大秦打壓的對象。


    當著始皇帝和滿朝公卿的麵兒,被點出是六國貴族,實在不利於伸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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