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過後,賀知府留下同晉安先生說話,顧邵在旁邊陪同。


    張同知知道自己不該在這裏,知府大人怕也是不願他在這兒礙事,他心裏亂糟糟的,等席麵撤下去之後便同其餘幾個人一同退下了。臨到門檻的時候,張同知迴頭看了一眼。那邊三人圍坐一塊兒,晉安先生與顧邵坐得極近,雖然沒有與顧邵說話,但那姿態,分明就是當成自家小輩護上了。


    嚴同知見他還不走,連忙拉了一把將人給拉了出來,一邊帶著他往前走,一邊嘴裏還在告誡著:“早讓你別跟顧通判過不去吧,你非要不停,如今可好了。”被人當眾打了臉,又失了麵子,以後可怎麽在府衙裏頭立足?


    說到這裏,嚴同知就後悔自己怎麽沒有早點搖醒對方。他們知府大人向來是最護著他們這些手底下的,換做旁人這樣打張同知的臉,興許知府大人早不樂意了,可今兒瞧著,張同知被打了臉之後,知府大人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更小心了幾分。他恨鐵不成鋼地念叨著:“即便得罪了,你之後也不是沒有改過的機會啊,早點跟顧通判講和不就行了麽,非要自己僵著。眼下知道厲害了吧,單是一個晉安先生,便讓知府大人顧忌成這個樣子,更別提京城那位尚書大人和翰林大人了。”


    張同知整個人都木木的,不管聽到什麽都沒有什麽反應。


    最後,連嚴同知也沒了說話的意思了:“算了,我也懶得再跟你說了,這次之後你迴去還是多想想吧。趁早服軟,比什麽都有用。”


    張同知抬頭,無神地盯著天邊看了幾眼。


    晚了,這會兒說什麽都晚了。那信已經寄往京城了,等下迴府衙這邊收到迴信的時候,說不定就是他被問責之時。今兒看晉安先生護短的樣子,張同知已經想到自己的下場是什麽了。不說斥責不斥責了,若顧邵在信裏寫得嚴重了,隻怕他頭上這頂烏紗帽都要保不住了。


    悔不當初啊——張同知長歎一聲。如今他隻盼著,那寄往京城的幾封信去得慢一點,再慢一點,最好是到年後再到往京城,如論如何,總該讓他過個好年吧。


    張同知這邊惴惴不安,顧邵這邊卻已經放下了這件事。


    原本嚇唬了張同知一遭後,顧邵便已經放得差不多了,如今晉安先生幫他出了一口氣,顧邵更是徹底放下了。氣都撒完了,若再計較不放,未免顯得他太沒有氣量了。看張同知那德行,也知道他自此往後再不敢冒犯他了。


    下午迴去之後,秀娘早已經從紅香那兒聽到了晉安先生過來的事。前些日子顧邵也提了好幾次,說等到晉安先生過來的時候,他興許便要跟著一道去外頭受罪了。


    秀娘早已經有了準備,所以在顧邵迴來之後,聽到他要跟著晉安先生離開的消息,她也沒有什麽好驚訝的。秀娘唯一能做的,便是給顧邵再收拾收拾行李了。


    如今已經快到臘月中旬,外頭的天兒凍得嚇人,秀娘生怕顧邵去了外頭被冷著,所以給他帶的都是最厚實的衣裳。衣服都是她自己親手收拾的,紅香想要上來幫忙,都被秀娘笑著推拒了。


    這種事情,她不願意假他人之手。


    顧邵見她忙來忙去,忽然間想到自己離京的時候他娘也是這麽給他收拾的,趕忙道:“此次隻是去下頭的幾個縣城,又不是去多遠的地方,東西不必收拾得太過,若是缺了什麽,迴頭我迴來取就是了。”


    “話是這樣說,可真忙起來的時候,哪兒有空迴來取。”秀娘說著合上了衣櫃。衣裳倒是帶完了,想到相公是個愛看書的,她又問道:“書房裏頭的書可要帶上幾本?”


    顧邵搖了搖頭。他要看書,係統那邊要什麽有什麽,何必再帶呢?


    “那從京裏帶過來的醬牛肉要不要帶一些?”秀娘生怕他在外頭吃得不好了。


    顧邵又連連搖頭:“這些都不用帶,外頭又不是沒有吃的東西,真不必帶那麽多。”


    他恨不得自己一個包袱都不用帶,就這麽輕輕鬆鬆地出門,每迴出去幾大包幾大包的帶著,真是麻煩死人了。在顧邵的強烈要求下,秀娘給他整理的行禮也是能輕減便輕減,最後隻剩下幾件換洗的衣裳了。


    顧邵滿意地拍了拍自己的包袱:“我這迴先過去探探,若是那邊不忙的話,過些日子我再迴來。”


    “那過年的時候,會迴來麽?”秀娘擔心道。


    “應當是會迴來的。”顧邵也不那麽確定,不過看著秀娘有些發愁的模樣,忍不住安慰道,“放心吧,晉安先生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到時候與他說一聲便是了。”


    秀娘微微點頭,不作他言。


    晉安先生還在前頭等著,顧邵如今迴來隻是為了跟秀娘說一聲,順帶收拾兩件衣裳的,如今已經收拾好了,他也不多做停留了。


    顧邵原打算就這麽出去,可秀娘卻還想要親自過去送一送。顧邵看著外頭的天氣,怕她凍著了想要拒絕,可等他觸及秀娘的眼神,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了。半晌,顧邵主動牽著秀娘的手,一塊兒去了前衙。


    官署外頭,馬車早已經停在那兒了。賀知府帶著幾位官吏站在一邊,打算送一送晉安先生。顧邵見狀鬆開了秀娘的手,道:“那我就先走了。”


    “路上小心,白天出門記得多添兩件衣裳。”


    “知道,你在官舍裏頭安心待著,過些日子我便迴來。”


    才說了兩句話,那邊幾個人已經看過來了。顧邵與秀娘說了一聲之後便連忙趕過去。冬天天黑得快,且他們還得趕著迴桃源縣,所以這會兒也耽誤不得。


    顧邵上了上了馬車之後,他們便立刻出發了。


    秀娘目光追著馬車看了好一會兒,直到馬車徹底不見了,紅香才小聲地說道:“夫人,咱們迴去吧。”


    秀娘收迴目光,這才跟著紅香迴去了。


    那邊跟著賀知府出來的幾位大人也一早各自散去了,還有幾個平日就喜歡問東問西的人,如今還沒有走開,仍舊黏在賀知府跟前,想要探一探這位晉安先生的來頭。


    這事兒本也沒什麽好瞞著的,賀知府將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訴他們了,頓時又引得一片驚歎聲。唯有張同知一言不發地跟在後頭,賀知府說得越多,他這心裏越難受得厲害,越覺得前途渺茫,看不到頭。


    不,也許過了年就是個頭了。不成,迴頭他一定得請個師傅卜上一卦,看看自己是吉是兇,否則日日這麽吊著,實在是太難受了。


    顧邵他們走得時辰還算早,路上馬車也趕得急,所以還是在天黑之前趕迴了桃源縣。晉安先如今也住在桃源縣官府裏頭住著,顧邵沒去之前,晉安先生便已經吩咐了讓人給顧邵收拾出一間屋子來,如今顧邵到了,剛好就能入住。


    顧邵對於住的地方一般不怎麽挑剔,也沒有換了個床就不能睡覺的毛病,所以入住桃源縣官舍的第一晚,顧邵睡得還算是安穩。


    翌日一早,顧邵便被人喊了起來。匆匆吃過早飯,便跟著晉安先生去河岸那處考察去了。顧邵之前看了係統給的那幾冊厚得嚇人的書,自以為自己已經完全掌握了古往今來的治水之道,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遠超他人許多。可眼下真正地看到了自己要治的河,顧邵忽然覺得自己之前所看所學的,都變得蒼白了許多。


    “如何?”晉安先生見他許久不說話,問了一句。


    顧邵悵然地笑了笑:“百感交集。”


    “多來幾次,興許就沒有這麽多的感觸了。”


    “會麽?”顧邵對晉安先生的話半信半疑。如此壯觀宏達之場麵,他覺得自己不管看多少次都仍舊會百感交集,震撼無比。


    可事實證明,顧邵還是太過於天真了。別說多來幾次了,就是這一日的功夫,顧邵已經累得受不住了。傍晚隨著晉安先生一道迴去的時候,顧邵累得恨不得趴在地上吐舌頭。他扶著樹,感覺自己像一條死狗一樣。這會兒什麽震撼,什麽百感交集,全都已經拋在了腦後,他隻覺得麵前的這條河,實在是麵目可憎。


    若不是因為他,自己也不至於累成這個蠢樣。


    與他不同,晉安先生哪怕是奔波了一整日,卻還是跟早上出門的時候一模一樣,瞧著還是那般的光風霽月,儒雅講究。顧邵看了看晉安先生,再看看自己,猶豫了一下還是挺直了背。


    不管如何,氣勢上不能輸!


    晉安先生淡定地點評了一句:“體力不足,日後需得日日勤練。”


    顧邵心中一突,他忽然間有了覺悟,之前修護城河的那些日子,似乎又來了。


    晉安先生說到做到。他預備修建的第一個堤壩就在淮安府,可要說具體在哪個地方,他隻定下了幾個點,卻尚未決定好。如今叫顧邵過來,隻是為了再探查一下這幾個地方,一人計短兩人計長,等他們二人將這幾處都考察了一遍,說不定便能定好第一個動工的點。


    在桃源縣縣衙的那群人眼中,顧邵便成為那個萬分有幸能跟在晉安先生身邊的人。在他們看來,晉安先生就沒有不會的,這麽些日子相處下來,他們還覺得對方如謫仙人一般,哪怕隻說上幾句話便已經足夠幸運了,更何況顧邵如今是日日跟在晉安先生身邊,這得多大的運道啊。


    察覺到這些人的小心思,顧邵當真是欲哭無淚。這日子還真不是人過的,比當時修護城河的時候還要苦上三分。白天跟著晉安先生四處探查,累得要死,晚上還要在係統的督促之下繼續學習。誰能有他慘?!


    關鍵是自打來了這桃源縣,顧邵就沒有吃過幾頓像樣的飯。每天出去的地方,多是荒郊野嶺的,即便是偶爾遇到了幾戶農家,也都窮得叮當響。這些地方,能喝上一口熱水都要廢好大的勁兒,更別說吃好的了。


    顧邵啃著饅頭,真想迴到前些天將自己給捶一頓。當初秀娘讓他帶醬肉的時候就應該帶上啊,矯情個什麽鬼。


    顧邵在外頭受苦的這些日子,前往京城送信的差役也在馬不停蹄。終於,這些信趕在年節前頭送到了各家府上。雖然知道顧邵這次過去必定不會出什麽差錯,可如今受到了報平安的信之後,他們幾家人到底還是更放了心。


    陳金蓮和顧大河都不怎麽識字兒,好在小妹的女先生就在家裏教導小妹,陳金蓮接到信之後便去尋女先生,請她讀給自己聽。


    女先生讀過之後,陳金蓮還意猶未盡,不管自己認不認得,一個勁兒地盯著上頭看,也不知在看些什麽。


    尚書府裏頭的情況跟這差不多,也是一大早就收到了信。書童知道自家二老爺前些日子就在等著顧大人的信,等了這麽多日沒有消息,老爺自己都有些煩躁了。所以小書童在收到信之後,便腳下生風地趕往自家老爺的住處了。


    “老爺老爺,顧大人來信了。”人還未到,小書童的聲音便到了,急急忙忙,連說話聲兒都有些趕。


    鄭遠安聽到動靜,老遠便從屋子裏伸出了腦袋,往小書童那兒急急地瞄了一眼。


    臨到了屋子跟前,小書童才停下步子,因為跑得臉,臉色漲得紅紅的,又說了一句:“老爺,顧大人的信。”


    說著,小書童將那信遞給了鄭遠安。


    “我還以為是什麽事兒,原本不過是那小子寫的信。又不是什麽要緊的,至於急成這個樣子麽?”鄭遠安淡淡地說了一句,卻並不妨礙他迅速地將那信給接了過來,順帶打開了信封,抖了一下從裏頭抖出信來,三兩下撫平信紙,低頭讀來。


    小書童看在眼裏,笑在心裏,默默地站在一邊兒不出聲。


    信不過兩三張紙,鄭遠安幾眼掃過去之後便知道了內容。小書童還想問問上頭寫了什麽,就聽到自家老爺十分不愉地念叨了一句:


    “廢話連篇,不知所雲!”


    小書童覺得好笑:“老爺,顧大人初到淮安府,必定忙得不像話,如此忙碌之下還能給你寫上這麽長的信,可見是將您記在心裏了。”


    “誰讓他記在心上了?”鄭遠安掃了他一眼。


    小書童訕笑一聲,不說話了。他們先生喲,怎麽就別扭成這個樣子了?人家顧大人也不在,這別扭給誰看呢?


    寄往各府的信件都在今兒到了各家府上,看到的人或開心或激動或表麵嫌棄,反應不一。而呈給聖上的書信,卻費了一番周折,才到了聖上手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係統逼我考科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七令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七令並收藏係統逼我考科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