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心裏擔心,可對於人家顧通判的信,差役可一點都沒有含糊,趕忙按照他的要求寄到京城去了。忙活完了這件事情之後,他才緊趕慢趕地趕到了張同知跟前。


    彼時,張同知正在跟嚴同知一塊兒吃飯。談及顧邵,嚴同知還是想勸一勸身邊這位,畢竟那官舍一事已成定局,再計較也不會改變了。況且,他們與顧通判還得一起共事好些年,一開始就將人得罪了,往後見了麵豈不尷尬?


    隻是嚴同知說得太多,張同知的想法還是絲毫不改:“除非他將房子讓出來,否則這事兒就沒完!”


    “這位可是京城來的。”嚴同知提醒他。


    張同知不屑:“京城來得又能怎麽樣,難不成他還能隻手遮天不成?這是淮安府,不是京城!況且——”張同知頓了一下,話裏還帶著一股得意勁兒,“我又沒有對他怎麽著,不過是冷落了幾日,若是這點小罪都受不了,往後又怎麽在官場上立足。往這上頭說,我此舉非但不是排擠他,反倒是在幫他。”


    這一番言論,說得嚴同知啞口無言。半晌,他才又找出別的話來道:“這個且先不論,可那房子卻是知府大人做主給顧通判的,你如今這樣緊逼不舍,就不怕得罪知府大人?”


    張同知得意一笑:“你以為,咱們知府大人就這麽看重這位新來的顧通判?”


    嚴同知遲疑道:“難道不是麽?”


    “你想得,未免也太簡單了。”此次上頭派下來的顧通判,都說是個來頭大的,張同知就不信知府大人心裏沒點想法。再說,這通判一職,除了能與他們一同處理淮安府大小庶務,還有一項頂頂重要的職責,便是代上頭督查他們的淮安府,監督他們的知府大人。要說以前那位與他同姓的張通判,那也就算了,如今來了這麽一位據說來頭很大的狀元郎,那可就不一樣了。


    真當他張涪城是傻子麽,若不是沒有十成的把握,他也不會輕易去對付一個平級的官員。不過,因為這事涉及知府大人,張同知也就沒仔細往下說了。


    嚴同知等著他的下文呢,誰想到半天過後也沒見對方說出什麽,正要細問,便看到旁邊衝過來一個小差役。這人嚴同知也認得,平日裏也算是小心謹慎了,怎麽今日竟然慌張成這個樣子?


    “這是出了什麽大事,急成這副模樣?”見到小差役站在跟前直喘著粗氣,半天沒能開口說話的樣子,嚴同知皺著眉頭問了一句。


    “不……不好了。”小差役深唿吸了一次,強迫自己先冷靜下來。


    張同知坐在椅子上翹起了二郎腿:“哪兒不好了?”


    “顧通判,他,他要告狀!”


    張同知嚴同知兩人對視一眼,登時換了臉色。張同知探過身去,厲聲道:“這話你是從誰口中聽到的,顧通判怎麽就要告狀了,他要像誰告狀,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你仔細說來。”


    那小差役還沒有開始說話呢,反倒被他一連串疾言厲色的話給嚇到了,愣是半天都沒說出來一個字。


    嚴同知搖了搖頭,自己過來問了一句:“你慢慢說,別著急。”


    小差役緩了一口氣,這才將方才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他一個送信的,總不至於不認識字。雖然顧通判讓他送的那些他都沒敢差出來看,可單單是信封上的那些字,便足夠嚇人了。什麽尚書府,齊國公府什麽的,都是他們想都不敢想的地兒。更別說裏頭還有一封密信是要直接呈到聖上跟前的。


    那可是聖上啊,狀元郎這是要把他們……不,是把張大人直接告到聖上跟前!


    “這顧通判才上任還沒有幾天,就這麽大張旗鼓地寫信迴京城裏頭,還一點兒沒有避諱,這不明晃晃的就是告狀麽,他故意讓我知道,不就是明擺著讓我過來跟兩位大人通風報信的嗎!”


    這可不是一般人,一般人,能有這樣的心思麽,這敲山震虎的手段,用得未免也太好了。小差役抖抖索索地說完了之後,張嚴二人的臉色也越發沉重了起來。


    “這事兒你沒看錯?”嚴同知還又問了一遍。


    小差役說得斬釘截鐵:“這樣大的事情,小的怎麽可能會看錯。那幾封信我還看了好幾遍呢,上頭就是這麽寫的。”


    顧通判的字寫得好看得緊,既好看,也好認,不像張同知寫字,說是龍飛鳳舞,其實就是認不清,有時候連他自己也認不清自己寫的就是是什麽。可顧通判不一樣,那字兒,隻要是認字兒的人都能看得懂,漂漂亮亮,清清楚楚。若是平時看到了那字,說不定小差役還能有個閑心去膜拜一二,可是這迴,一看到信要寄到的去向,他便腿軟地什麽也顧不得了。


    張同知謔得一下站了起來,逼近問道:“那幾封信呢!”


    “信……信我已經寄出去了。”小差役結結巴巴地說道。這麽要緊的信,他哪兒敢耽擱啊。


    “糊塗東西!”張同知氣得跳腳,當下想抽他一巴掌,隻可惜被邊上的嚴同知給攔了下來,“速速去追來!”


    小差役聽罷,拔腿就跑。


    張同知狠狠地吐了一口氣,這一迴可算是被嚇了個結結實實。


    莫說他,就連嚴同知也穩不住了。嚴同知自問沒有對顧通判怎麽著,但是誰知道顧通判是不是個小氣鬼,連他也一道記上了呢。就衝他告狀的這件事看,那他必定是個小氣的。這麽一會兒功夫,嚴同知甚至對旁邊這人也起了不滿了,若是沒有他,哪兒來這麽多的屁事?


    “當務之急,還是趕緊去找顧通判說清楚,該道歉的趕緊道歉,畢竟是一處為官的同僚,若是咱們誠心道歉,想來那顧通判也不會故意為難我們。”


    “他還有臉來為難我們?”張同知本來挺擔心的,可一聽到這話就覺得味道不對了。他還沒有對顧邵怎麽著呢,對方竟然還想折騰到他身上,臉呢?“反正我不去,要道歉,你自個兒一個人去!”


    嚴同知看他這樣子,真恨不得一棍子將他敲死算了。


    見過拎不清的,沒見過這麽拎不清的。兩人畢竟一塊兒共事了這麽久,他知道張同知後麵也有個靠山,且聽說來頭也不小,可來頭再大也大不過京城那幾位啊。如今能給顧通判撐腰的,可都不是一般人啊。


    “我之前便聽說了,這顧通判的先生是禮部尚書的親弟弟,既然如此,那這顧通判與尚書府的關係也必然親近。單單是一個尚書府就不是咱們能得罪的,更別說那直接呈到聖上跟前的密信了。他若是真在裏頭說了什麽,往後咱們倆的前程不得都毀了?”


    張同知或許不那麽在意前程這件事,可嚴同知在意啊!他在意地不得了。


    張同知本來有些擔心,可這會兒冷靜了之後,反而覺得事情未必棘手到這個份兒上了。他道:“先不說他信裏到底是不是去告狀的,即便是告狀的,可這裏離京城這麽遠,那什麽尚書大人,國公大人,就真的能將手伸得這麽長,真的願意給顧通判出這個頭?”


    未必吧,張同知想著。


    “可他還給聖上上書了!”


    張同知抬了抬手,示意他先別著急,“上書那事兒更是荒謬了。他一個小小的六品通判,即便能上書言事,難不成聖上還真會看到不成?事情沒打聽清楚之前,還是先別自己嚇自己了。再者,說不定過會兒咱們的人就能將信給追迴來也說不定呢。”


    嚴同知泄了一口氣:“算了,你總有你的道理。”


    他是勸不了這人了。不過嚴同知自己卻早已經打定了主意,不管張同知跟不跟他一道兒,顧通判那邊他是一定要去道個歉的。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兩人談不攏,便各自分開了。嚴同知走得時候還憂心忡忡,張同知看了,不由得嗤笑一聲:“真是個膽小鬼。”


    罵是這麽罵,可是到了下午,張同知自己也還沒忍住,偷偷去了賀知府那兒。正好賀知府如今正在辦公,身邊也沒有別的人。這就更加便宜了張同知了,張同知快步走了進去。


    賀知府見是他,也沒有停下筆,由著張同知在旁邊拐彎抹角地問了一大推也沒有怎麽迴應。漸漸的,張同知有些著急了。他再懶得旁敲側擊,索性直接問了出來:“大人,那新來的顧通判,究竟是什麽來頭?”


    賀知府停了下來,抬頭看了他一眼:“你問這些做什麽?”


    “沒事兒,我就隨便問問。”張同知幹笑一聲,“這不是聽說他來頭挺大的嗎,就想問問他的來頭是不是真有那麽大。”


    賀知府勾了勾嘴角:“還真有那麽大。”


    張同知微怔,瞬間失了笑意。


    “這位顧通判,是個善於結交的,聽說在京城的時候還與尚書府結了幹親。如今禮部尚書的親弟弟,便是他的幹爹。又聽說他原先考中會元的時候,便入了朝中王翰林的眼,後來當了狀元郎,又先後結識了錢尚書和蕭丞相,就連宮裏的聖上,都對他親眼有加。這迴淮安府通判一職,據聞還是聖上替他謀來的。”


    話落,旁邊傳來“咚”的一聲。


    賀知府看過去的時候,便發現張同知一臉煞白地站在那兒,連碰掉了他的硯台都沒有發現。賀知府盯著看了好一會兒,張同知才察覺了出來,趕忙將硯台放了迴去。


    “你這是怎麽了?”


    “沒事,沒事。”張同知趕緊遮掩,可是那臉上明晃晃的心虛,可怎麽遮得住?


    賀知府見狀,也板起了一張臉。這兩日他也聽說了張同知的所作所為,不過都是些小打小鬧,賀知府便沒有多管。可敲打敲打也是應該的:“這顧通判來頭不小不是假的,你可不要因為他年紀輕就故意招惹他。招惹了他,迴頭惹了京城那些人可沒人保得了你。”


    賀知府說一字,張同知的腿便軟一分。等他說完之後,張同知若不是扶著桌角,隻怕這會兒已經站不穩了。


    不能不能招惹他,可他已經招惹了,這可怎麽辦?


    賀知府敲打完了,見對方也知道害怕了,這才重新提起筆辦公,沒再管張同知了。張同知整個人都變得恍惚了起來,連什麽時候出了屋子都不知道。出去吹了一個冷風之後,張同知才陡然清醒了。


    知府大人的話句句都在腦子裏迴響,直到此刻,張同知方才知曉害怕兩字究竟是何意思。想到自己前些日子的所作所為,張同知又怕又窘,最後埋著腦袋,隻顧一個勁兒地往前衝,卻在拐角處差點撞到了一個人。


    顧邵一連往前退了好幾步。好在他身強力壯,否則今兒說不定真得閃了腰。顧邵拍了拍衣裳,抬眼一看,卻是那個討人厭的張同知。


    他原本想要刺兩句,可看到張同知慘白的臉色,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關鍵是對方見到自己之後,那臉色仿佛又白了幾分,跟看到鬼似的。


    顧邵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他這麽英俊的鬼麽?


    “你……”張同知脫口而出一個字,忍了忍,最後還是說了出來,“我聽差役說,顧通判今兒上午寄了信迴京城?”


    “張同知還真是消息靈通。”顧邵嘲諷道。


    張同知頓了一下,他知道自己不該問,可還是想要試探一下:“顧通判此番寄信迴去,可是為了報平安?”


    “對啊。”


    張同知心中一喜:“隻是為了報平安?”


    顧邵聽了還真仔細想了一下:“當然不止是報平安,身邊發生了什麽什麽,總該跟他們說一說的。否則,他們還不得擔心我來了這淮安府,會不會受別人的欺負。”他得說清楚,才能讓他們知道自己在這職位上還過得挺悠閑自在的。


    張同知心中一緊,告狀了,顧通判果真告狀了!


    一時間,張同知的臉上是青一片,白一片,真正是可笑到了極點。


    顧邵還沒來得及欣賞呢,就看到張同知咬著牙,調頭就跑了,且跑得比兔子還要快,看著還真就跟後頭有鬼在追一樣。


    張同知一路攥著拳頭,尋到那個小差役跟前。見了人,還沒站穩便問道:“信呢,有沒有追迴來?”


    小差役心虛道:“沒有,小的去追的時候,已經晚了。”


    張同知鬆開了拳頭:“晚了?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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