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齊林直接領著顧邵去找了王翰林。要說王翰林在翰林院的地位,那是絕對是不容置疑的。即便如今王翰林的品級並不是很高,可人家那是不願意往上掙名聲,否則便是宰相的位子,人家也是做得的。


    王翰林平日隻待在官署裏頭,若非皇上召見,尋常不會出門。


    如今魯齊林一臉不善地領著人進門的時候,王翰林自然也是在的。不僅王翰林在,就連翰林院的其他幾位大人,也都站在王翰林身邊,瞧那模樣,似乎在議事。魯齊林也不管人家有沒有要事相商,直接就登門了。


    底下的人見他們加來,都楞了一下。這橫衝直撞的,誰啊?待一看清人,頓時明了了,原來是魯大人。


    王翰林放下手上的東西,瞧見了顧邵,臉上也劃過一絲愕然。隻是王翰林到底是王翰林,片刻便調整過來了,朝著魯齊林點了點頭,問道:“不知魯大人特意尋來,所為何事?”


    魯齊林看不慣顧邵,就是來王翰林這兒也是沒個好臉色。他朝著王翰林拱了拱手後,冷著臉指著顧邵:“還請王大人恕罪,今日前來,盡是為了我手下這位顧大狀元。”


    語氣極衝,眉眼之間更是厭惡到了極點。


    王翰林一副但聞其詳的樣子:“不知顧大人做錯了何事?還請魯大人細說。”


    魯齊林遂將這些日子顧邵做的事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我出於好心叫他看實錄,本想讓他快些上手。他倒好,整天偷閑摸魚,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麽?我亦知道,能考中狀元必定是有才學的,可再有才學也不能這樣目中無人,不敬上峰吧?”


    “今日上午,我見他坐在那兒發愣,便刻意多看了一眼,結果就見他閉著眼睛睡著了!方才我去叫醒他的時候,這人不僅不知道悔改,反而誇下海口,說自己早已經看完了,還誆騙眾人,道自己並非是在睡覺,而是在閉著眼睛梳理實錄,你們瞧,這像話嗎?這像話嗎!”


    “如此混賬之人,我是管教不了,還請王翰林!”


    莫說屋子裏的其他人聽懵了,就連顧邵這個當事的也沒好到哪兒去。他也是直到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這魯大人對自己的成見竟然這麽深。顧邵還以為人家挺喜歡他的,要不然怎麽會安排這麽輕鬆地活給他?可原來,這一切隻是他自作多情嗎?


    不喜歡就直說嗎,幹嘛藏著掖著,虧他還以為這位是個麵冷心熱的,沒想到時候內裏藏奸的。


    顧邵頓時覺得自己被欺騙了,還受傷了。


    魯齊林氣勢洶洶地罵完之後,眾人的目光盡數挪到顧邵這兒。可惜顧邵還沒能緩過神來,所以在其他人眼中,便顯得有幾分呆。王翰林微微一笑,而後正了容色,點了顧邵的名字:“魯大人所言,可是確有此事啊?”


    顧邵迅速迴過神來,見王翰林一臉詢問地看著他,立馬道:“絕無此事!”


    他當然不能承認自己是在睡覺,哪怕他真的在睡覺。


    魯齊林聞言,越發生氣:“他說謊,誰沒睡覺,難不成我還看不出來嗎,又不是瞎子!”


    顧邵這迴沒有再讓著魯齊林了,畢竟人家都已經不喜歡他了,自己還讓著人家做什麽。顧邵脖子一梗:“您又不是我,怎麽知道我就一定再睡覺了?”


    “你——”魯大人氣得脖子都粗了一圈,“狡辯!”


    顧邵不承認:“反正我沒睡。”


    他迎麵看向魯大人,大有你能拿我怎麽辦的架勢?睡不睡這種事,誰能分說個明白?顧邵扯著嘴角,瞬間笑了。


    王翰林當了一迴和事老:“魯大人切莫生氣,有什麽事情心平氣和地說,我等也好替你分辨一二。若是顧邵有錯,我必定會給你個交代,隻是——這顧邵所言也並無不對,萬一他真的隻是在閉目梳理所看實錄,那魯大人豈非錯怪了人了?”


    “他怎麽可能是在梳理實錄?!”魯齊林鐵了心要將顧邵扒下一層皮,聽到王翰林話裏似乎偏向顧邵,更是氣憤到了極點,張口就道,“那實錄有四十來本,他入翰林院到如今也不過才六日,六日看完四十來本,還口口聲聲道自己是在梳理,別不是當人傻子吧?”


    “四十來本?”王翰林心中一沉。


    魯齊林被他的眼神看得懊悔了一下,略過那四十本的事:“反正他是絕對看不完的,方才那出,分明是他言行不正,在說謊!”


    王翰林仍舊平靜地看著二人,目光從魯齊林身上挪到顧邵這裏,帶著些嚴肅:“你當真看完了?”


    “學生看完了。”


    王翰林吐了一口氣,正待說話,卻又聽那邊的魯齊林嗤笑了一聲:“好極了,你既然當著眾人的麵承認自己看完了,那我便也當著眾人的麵考一考你,如何?”


    顧邵扯了扯嘴角:“可。”


    庶子狂爾!魯齊林譏笑不已,隨即讓人去取那實錄來。


    王翰林等人見顧邵已經應下來了,便沒有再阻止。不過,眾人心裏還是犯起了疑,一是疑顧邵莫不是真看完了那四十來本實錄,二是疑魯大人為何非得盯著人家新科狀元?便是人家真打了盹,也不是什麽大事啊。


    跟個孩子計較,以為自己也是孩子不成?也不看看自己頭上都生了多少白發了。


    片刻間,便有人將實錄給搬了過來。魯齊林隨手取過中間的一本來,翻了幾頁之後,對著顧邵冷冷地笑了一聲:“你已說你看完了,那我便考了。”


    他信手一指,停在一處,口中道:“太祖元英三年八月丙申那日,發生了何事?”


    王翰林眉頭一皺。


    旁邊也有人看不下去了:“魯大人,這問得未免也太過細致了。”


    問年也就罷了,問月都已經算難了,更何況如今問得是日。旁邊還有脾氣直的,看不慣魯齊林欺負年輕人,直接懟了過去:“就是不知道魯大人自個兒能不能記得那麽清楚了,若是記不住,怎麽還好意思問別人?”


    “這不相幹,如今誇下海口的是顧狀元。”魯齊林捏著拳頭,卻固執地沒有改口,反而盯著顧邵:“顧狀元不說話,是記不得了?還是壓根就沒有看?”


    顧邵也隻是猶豫了一下。他在想。畢竟是四十來本實錄,顧邵隻是看了一遍,所以還不是很熟練。


    魯齊林隻當他想不出來,合上了書隨手扔到身後的桌子上,轉身便諷刺道:“人呐,得先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別什麽樣的大話都說,省得到時候給自己難看。”


    “八月丙申,太白犯太微。”聲音冷靜,且帶著一股篤定。


    眾人皆愣。


    半晌,之前懟魯齊林的那位大人上前將實錄取了過來,唰唰翻到八月丙申那一條:“太白犯太微,果真如此!”


    話落,眾人皆是驚疑不定地望著顧邵。魯齊林臉上也不大好看,隻是轉念便想,這約莫是猜的,遂趕緊又拿了一本:“德政元年夏四月己未。”


    顧邵眉間微蹙,少頃,緩緩道來:“夏四月,己未,帝幸大相國寺祈雨,升殿而雨。”


    魯齊林瞪大了眼睛,再往後翻:“德新十年二月庚申!”


    顧邵略一笑:“二月庚申,以為周董知為南院使,並知樞密院事,西南諸屬國奉方物來朝。”


    魯齊林漸漸僵在了原地。


    旁邊的人見他不動,索性奪過了他手上的兩本實錄,對著翻了起來,半晌,那人抬頭發出一聲喟歎:“一字不差!”


    這已經不是一句運氣能夠解釋的,而是了不得的本事:“顧狀元莫不是過目不忘吧?”


    王翰林也探了探身子,願聞其詳。


    顧邵連忙搖頭,他哪裏有那個本事啊:“不過是讀書讀多了,比別人讀得稍微快了些,記得稍微牢了一些,並沒有什麽過目不忘的本事。”


    他這樣說,在別人眼裏反而成了謙虛。事情已經大白,顧邵就是看完了那四十餘本實錄,至於睡覺與否,眾人早已經不在意了。王翰林遂看著魯齊林,沉吟道:“魯大人是否還有別的想考問的?”


    王翰林的話一出,魯齊林便垂下了手:“……沒有了。”


    他也是知道好歹的,被人這樣下了麵子,他臉上也過不去。


    王翰林笑著看向魯齊林。


    魯齊林看出了那是什麽意思,咬咬牙,轉身朝顧邵彎下了身:“此次是我的不是,尚未弄清楚,便怪罪到你身上,下次必定不會了。”


    鬧事的時候氣勢國人,承認錯誤的時候,倒也還算幹淨利落。


    顧邵看得心中一樂,不過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也不好真的樂出來,趕緊裝模作樣地將人扶起來:“魯大人客氣了。”


    魯齊林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應該的。”


    將人相視,俱僵硬地笑了一聲。這場由魯齊林引出來的鬧劇,也由魯齊林親自了了。畢竟,誰能想明白那顧邵真的記下了四十來本實錄呢。也虧得他真記下了,如若不然,這迴必定得吃個悶虧。


    看魯大人那不依不饒,咄咄逼人的樣子,便知道顧邵這事隻怕還沒完呢。


    兩人“和解”之後,方才從屋子裏退了出去。


    王翰林眼瞧他們出去之後,低頭輕笑一聲。餘下幾人麵麵相覷,也都不自覺地笑樂了。


    王翰林止住笑,道:“好了,來說正事。”


    一言畢,眾人都收了笑意,開始討論起了正事。


    顧邵與魯齊林迴去之後,屋子裏的人雖然個個低著頭,但還是暗搓搓地往他們這邊瞄。魯齊林約莫是受不了這樣的打量,沒多久便冷著臉去了裏間。


    韓子朗頭一次跑到顧邵身邊來。


    其實,顧邵能好好地迴來這兒,其中什麽意思已經不言而喻了。他隻好奇顧邵究竟是怎麽贏過魯大人的。


    他小聲地問了,顧邵也小聲地答了。


    除了韓子朗之外,餘下大人也都暗暗得在聽。畢竟,這等振奮人心的喜事,誰會不樂意聽呢。他們這兒,不耐煩魯齊林的可不是一個兩個,無奈人家資曆高,也總喜歡拿資曆說事兒,處處都能壓他們一頭。是以他們這些人真就像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眼下聽到顧邵能壓過魯齊林,還是在王翰林麵前狠狠地下了魯齊林的麵子,眾人不由得激動難耐了起來。


    怎麽他們就沒看到呢。


    韓子朗拍著顧邵的肩膀,壓低聲音道:“顧兄啊,你努力努力,說不成那天能把他給氣走呢!”


    顧邵翻了個白眼:“你怎麽不去?”


    “我?我慫啊。”


    顧邵:“嗬。”


    一個高官子弟,總不會慫過他一個白衣出身。顧邵覺得韓子朗這話確實不實在,可他不知道,韓子朗也確實是慫。


    官場那些事兒,並不是一個出身就能決定的。倘使出身有用的話,他也不必在這個聽個糟老頭子的話了。


    顧邵這邊正竊竊私語,王翰林那兒,卻已經沒有了外人。


    諸位大人議事完畢,早已經迴去了。如今在王翰林跟前是他的好友沈儒林沈大人。沈大人往前便知道王翰林對這個狀元郎不一般,私下裏提到這個狀元郎的時候,也都是一臉滿意。今兒恰好出了這樣的事,沈大人也在旁邊看了好一會兒的笑話。


    王翰林見他一直沒個正形,冷眼掃了他一下:“笑夠了?”


    “好大一出戲,還不讓我笑了?”沈大人揶揄地看了王翰林一眼,“你說那魯齊林,怎麽偏偏就對顧邵如此斤斤計較了呢?”


    這魯大人,也是個刺頭兒了,因著早年間的經曆不大好,見誰都有些憤世嫉俗,尤其是每三年一個的狀元,那可真是紮了魯大人的眼了。隻是那魯大人再嫉憤,總還是會注意著些,不會將那些事弄到明麵上來。


    隻這迴,鬧得這樣驚天動地,叫人都有點捉摸不透了。


    王翰林迴道:“這魯大人的妻子,與李侍郎的妻子乃是姊妹。”


    沈大人頓時驚了。驚過之後,卻是不解:“我瞧著你對那顧邵十分地重視,塞到誰手裏不好,非得塞到魯齊林手裏,這不是明擺著要讓他吃罪嗎?”


    王翰林聽此,也隻是淡淡一笑:“咱們這狀元郎,生平十來年過得都太順遂了,讓他吃吃苦,受些罪,見識一下官場上的妖魔鬼怪,也不錯。”


    沈大人聽得目瞪口呆。


    妖魔鬼怪嗎?他忽然有點心疼那位魯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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