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顧邵這個臨時湊數的便被拉出去鎮場了。


    顧邵頭一次經曆這種事情。


    人生前十八年,顧邵一直都過得瀟瀟灑灑,不會因為家裏的事情擔憂,也不會因為學業的事情愁苦。唯一能讓他心煩的,便是每日怎麽從爹娘手裏多要迴銀子。


    也就這一年開始,顧邵的生活才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從名不副實的秀才,再到如今正兒八經的解元郎,現在,竟然還要插手官府的事,給這些雇工算工錢,發銀子。


    顧邵雖然看著鎮定,不過心裏卻十分緊張,生怕自己給弄錯了。


    這周郎中和他手底下的戶部官吏雖走了,不過他的賬本子卻還在,上頭記著這些雇工們每日上工的情況。發工錢,都是按著這上頭來的。


    顧邵翻了一下,發現前麵都記得潦草,有些地方根本分辨不出字跡來。而這些日子的賬,卻記得清清楚楚,想必是周郎中被錢侍郎罵過之後,有所收斂,不再讓人胡亂記賬。可即便如此,這賬本也還是記得比較淩亂,若是不夠用心,必然會算錯的。


    不過……顧邵心裏鬆了一口氣,這才知道原來昨兒錢侍郎都是在嚇唬自己。


    哪兒來的體力活,明明瞧著很輕鬆嘛。


    顧邵放寬了心,拿起賬本從頭翻到尾,一目十行,壓根沒要多久的功夫,便將這裏頭的東西整理得差不多了。


    被錢侍郎派過來主理此事的王大人見顧邵翻來翻去的,以為他是看不出章法,所以心裏煩躁,便過來安慰了一句:“沒事啊顧解元,倘若看不明白可以慢慢看,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的。”


    顧邵合上賬本,信心滿滿:“不用,已經看完了。”


    “看,看完了?這麽快?”王大人眨了眨眼睛,這哪裏是看,分明是翻吧。而且,翻也沒有翻得這麽快的。


    “顧解元你當真不再看一遍?我瞧著你紙上也沒記多少名字啊。”王大人指著顧邵方才寫的那些名字。


    “記這些就夠了。”


    王大人訕笑一聲,這些就夠了?外頭可是有好幾百人呢。


    畢竟是錢侍郎和晉安先生塞過來的,王大人不敢得罪,所以也沒有說話,隻是讓人領著錢同他一道出去了。臨走時,王大人還不忘多留個心眼兒,將賬本揣倒自己懷裏。


    這顧解元看著挺聰明的,沒想到卻是個糊塗的。


    他還是靠自己吧,到了外頭一個一個對,總比總顧解元手裏那一張薄薄的紙,寥寥十來個名字來得靠譜。


    到底是年輕人呐,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王大人連連搖頭。


    等到了河岸,王大人率先坐下,讓眾人挨個兒排隊。


    “別急,讓我來挨個算算。”他沾濕了大拇指,正準備翻開賬本一個一個計算工錢的時候,顧邵忽然將自己記的東西抖了出來:“王大人不如試試這個?”


    王大人遲疑了:“怎麽個試法?”


    顧邵見他不明白,便主動示範了一遍。他對著前麵的雇工,朗聲道:“想領工錢就聽我的,我念了名字的,先站到一邊來。”


    眾人不明所以,不過聽到這位公子念了自己的名字,那些人還是立馬就站到了旁邊。


    顧邵看了這兩天的賬本之後便發現了,大多數的雇工每日都會上值。畢竟官府也是給工錢的,雖然給的不多,但是人被拉到了這兒來,若是不多掙幾個銅板兒,那豈不是白來了。


    這些人裏頭,曠了半日或者一日的,也就那麽十幾個,剩下的,都是做滿兩天工的。


    顧邵將那些少的人挑了出來,剩下的,都按著足量的工錢挨個兒給就是了。


    一切都進行得有條不紊。到最後,竟然沒有一個人提出來,說是手裏領到的錢數不對的。


    王大人看得傻了眼,他遲疑地看向顧邵:“顧解元,你就方才翻那麽幾下,就,就全都弄出來了?”


    顧邵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要不然呢?


    王大人瞪大了眼睛,忍不住豎了一根大拇指:“當真是好記性!”


    顧邵後知後覺地撓了撓頭。


    記性好嗎?還是頭一次有人這麽誇他呢,係統和先生對著他的時候,從來都是罵他糊塗不中用的多。


    不過現在想想,他這記性,好像確實好了許多了。這也不奇怪,畢竟他每天要看那麽多的書,還要背那麽多的東西,再差的記性,也會被逼得不得不過目不忘起來。三千律法都背下來了,這些小賬本,著實不算什麽。


    顧邵沒當做一迴事,王大人卻如獲至寶。


    自打王大人發現了顧邵這份本事之後,便將算工錢這種事徹底交給顧邵了。


    顧邵還是頭一次被這樣委以重任。在他看來,跟錢有關的事兒都是大事,能把這樣的大事交給他,可見王大人對他是有多器重。


    顧邵自我感動了一番,遂每日越發勤懇,負責地不得了。


    雇工裏頭也漸漸認識了這位負責算工錢的年輕公子。顧邵本來就生得好,再加上他算工錢的時候從來就沒有漏算過,算得又快又準,更叫人打從心底裏覺得信服。


    這些人每每碰上顧邵算錢,都恨不得把他誇出一朵花來。


    顧邵麵上八風不動,實則耳朵都悄悄的豎了起來,聽到哪兒有誇他的就會不由自主地心思蕩漾。


    不遠處,便有人壓低聲音在誇他一表人才的。


    顧邵內心竊喜。原來發個錢,還能得這樣的好名聲。顧邵很享受這種感覺,被人憧憬,被人誇讚,全心全意地相信著他,這種感覺甚至讓顧邵覺得,他也是能成大事的。


    可不就是麽,他如今算是管著錢糧呢,跟錢有關,哪裏不是大事了?


    係統不知不覺地上線了:“隻是因為宿主不克扣,也不貪墨。”


    “胡說,這是因為他們看到了我不俗的人品!”顧邵洋洋得意。


    “偷雞摸狗的人品嗎?”


    顧邵被係統懟得說不出話來,半天才小聲憋出了一句:“係統,有沒有人說過你真的很討厭。”


    係統懶得理睬他那脆弱的自尊心,又道:“我隻是實話實說罷了。百姓隻會褒揚對他們有利之人,宿主要是想要多被人誇,那就多替百姓做做好事兒唄。”


    “哪兒有那麽多好事給我做。”


    “現在沒有,以後便有了。”


    這話顧邵倒也沒有反駁。並不像從前那樣,一提起這事兒就跟係統犯衝。


    顧邵做得認真,王大人也看在眼裏。


    將大頭交給顧邵之後,王大人便無事一身輕了,頂多每日鼓勵鼓勵顧邵,說來說去也還是那幾句話:


    “好好幹啊!這麽多人裏頭,我瞧著顧解元你是最有能耐的!”


    就這麽幾句話,無奈顧邵卻最願意聽,每每聽到心中必然掀起一陣雄心壯誌:“王大人放心,我必定全力以赴!”


    明明是件小事,愣是被兩個人弄出激烈的氛圍來。


    王大人就欣賞顧邵這種力爭上遊的態度。


    他欣賞完了顧邵的鬥誌昂揚,便背著手,跑去找晉安先生和錢侍郎了。


    錢侍郎見他過來,還打趣了一聲:“喲,王大人這麽閑啊?”


    說起這個王大人就合不攏嘴:“這還得多謝錢大人,將顧解元送到我那兒。自打他來了之後,我便沒什麽事情可做了。這孩子,做事兒利索得很,沒準就是個天生待在戶部的料。”


    錢侍郎和晉安先生都沒說話。


    對於顧邵的去路,想得再多也沒用,未來變數太多,他們也不能確認她究竟是去哪兒好。


    不過,王大人今兒過來可不是為了說這個的,他看了看旁邊,見沒什麽外人,便清了清嗓子:“不過我覺得,以顧解元的本事,隻做這點事還是屈才了,不如錢大人您考慮考慮,多給他弄幾分差事?”


    錢侍郎不自覺點頭:“這主意不錯。”


    “是吧,我也覺得極好。”王大人沒忍住又長笑幾生。


    正在勤勤懇懇算著賬的顧邵突然打了一個寒顫。


    這日過後,顧邵發現自己突然又忙了起來,整天腳不沾地的那種。事情太多,鬧得他都來不及問這些事情究竟是怎麽來的?


    明明一開始他隻是管賬的啊,怎麽管著管著,就管偏了呢?


    顧邵吹著冷風,神色恍惚地想著。


    係統悄悄地罵了一聲“活該”,然後默默觀望,內心暗喜……


    護城河修築並非一日兩日便能完成的,一晃,便到了年底。外頭的河道雖然已經挖出來了,卻還沒有引水。


    不過好在引水的方案都已經定下來了,剩下的,過了年再徐徐圖之也不是不行。


    匆匆兩日後,便到了二十八了。


    不等顧邵提起要迴程的事,晉安先生便先開了口,準備領他迴京。


    晉安先生是不急著迴京過年節,他不是十分地好熱鬧,於他來說,迴不迴都是一樣的,沒有什麽區別。不過這些日子晉安先生看著顧邵上躥下跳,一副著急到極點的模樣,便知道他已經待不住了。


    晉安先生說要迴京之後,顧邵果真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這驚喜,未免來得太突然了些。


    他這陣子明裏暗裏提醒晉安先生這麽多次,無奈他就是不為所動,弄得顧邵也喪氣了,壓根也不指望能在過年之前迴去。誰知道眼下,竟然峰迴路轉了!


    直到迴程之後,顧邵還覺得恍惚來著。


    路上,晉安先生忽然又同他說起了一件事:“年後待護城河的事情落定,我便要啟程離京。”


    顧邵沒想到晉安先生會提起這個,且在此之前,晉安先生也一直沒有透露過。顧邵順勢猜道:“先生可是要出去雲遊?”


    晉安先生失笑:“我倒是想,卻遠沒有這樣瀟灑。”


    “那是去何處?”


    “是去為朝廷做事的。”


    顧邵不想竟又是這個原因。說起來,晉安先生身上已經不沾半個官職,可朝中遇上什麽事,總會跟他牽扯上。這大抵便是能者多勞吧。


    晉安先生見他半晌沒動靜,又問:“你就不好奇究竟是為了什麽事兒?”


    顧邵實話實說:“再好奇,不是也與我無關麽。”


    他就是個什麽都不是的小解元,知道那麽多做什麽。再說了,他對這件事,真的一點兒都不敢興趣,說好奇都是嘴上客氣。


    晉安先生微微搖頭,又語出驚人:“說起這件事,還是因你而起呢。”


    “我?”顧邵瞬間來了精神,“因我而起,該不會,是什麽壞事吧!”


    “自然不是。”


    “那便是好事兒嘍!”顧邵來了精神,忙催促道,“先生快說說,什麽時候的事兒,我怎麽不知道?”


    可惜,晉安先生隻是提了這麽一句將顧邵的胃口吊起來,剩下的,卻又隻字不提,任憑顧邵在旁邊如何試探,卻還是一句話未說。


    顧邵很是泄氣。


    車軲轆緩緩地向前,街道兩邊傳來陣陣香味。


    顧邵忍不住掀開簾子,才發現馬車已經入了城,街上兩側都開始熟食鋪子,各種肉香餅香酒香攙和在一塊兒,滋味兒濃鬱又霸道,簡直無孔不入。


    京城哪日都熱鬧,這是,再熱鬧也沒有過年這幾日熱鬧。


    想想日子過得也快,這一年這麽難熬,他竟然也熬過去了。去年過來在家裏遊手好閑的日子還近在眼前呢,如今,他卻已經身在京城,準備考會試了。


    顧邵看著外頭熱熱鬧鬧的攤販,心中忽然有些悵然若失。


    他已經離家許久了,不知爹娘先生他們身子可還好,不知道顧禮那小子有沒有認真讀書,還有,小妹過得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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